林為民自然是不知道程早春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了,頂多也是朝程早春啐上一口,然後一臉嫌棄。

「領導,您猜的還真准!」

當然了,他推薦汪仰晨也可不純是拍程早春的馬屁,也有點為老實人鳴不平的意味。

程早春以前跟林為民說過汪仰晨的一件事,讓林為民印象深刻。

魯迅著作七十年代重編,已經是第二次編審了。

那時候汪仰晨剛接手魯編室不久,壓力非常大。

為了編《魯迅書信集》,特意在報刊上登廣告徵集魯迅先生與友人的書信,同時還將已收集到的目錄列印成冊,到處請各路專家補充。

有一次,程早春與汪仰晨一起去拜訪一位專家,汪仰晨請其過目書信目錄,這位專家只瞟了一眼,張口就說至少遺漏了三十多封信件。

這可把汪仰晨急壞了,懇求專家給他提供線索。

那專家卻說:「我不能提供,等書出來了再說。」

汪仰晨信以為真,在這人面前好話說盡,就差跟那人下跪了。

程早春當時說到這裡時表情很不落忍,「那人就是個混球!扯起慌來眼睛都不眨。社裡的孫勇和林晨以前就跟他接觸過,跟我說過他這個毛病。」

「當時我給老汪使眼色,他愣是看不懂,扯他的衣角他也不理,一個勁兒的求人家。看得我那個鬱悶啊!」

程早春說到這裡的時候,林為民不由得感嘆一句:「怪不得你都當社長了,汪老師還是個主任。」

程早春一時竟分不清林為民是罵他還是誇他,秉著不罵白不罵的精神,反罵了林為民兩句。

林為民抱之一笑。

他在後世見過太多老實人吃虧的事了,有時候不光是壞人欺負老實人,連那些你以為是在主持公道的人也在欺負老實人。

別問,問就是「互毆」!

實際上呢,不過是因為欺負老實人的成本最低罷了。

刨除專業能力和老實人這兩個因素之外,林為民也覺得,在人品上汪仰晨也配得上這個推薦。

社裡在魯編室待過的人都知道,那裡人正、風氣正,有不少同事夸《當代》氛圍好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嘴魯編室,這都跟身為編輯室主任的汪仰晨分不開關係。

會議室里的氣氛沉默了片刻,大家心思各異,只有程早春這個社長點了點頭。

「不錯。那麼接下來,大家還有沒有要提名的人選了?」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個發言的和推薦的人選,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什麼壓力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說了好幾個人。

其中有兩位領導同志,都是社裡的副總編,程早春又道:「我看我們領導同志就不要參與這次的評獎推選了。」

一句話掐滅了兩位領導同志的得獎可能。

論起得罪人,林為民自覺拍馬也難及程社長。

不過憑心而論,有這份擔當,也難怪人家能當社長!

大家討論到最後,合適的人選只剩下汪仰晨和蔣錄。

蔣錄是國內著名的翻譯家,名聲在外,翻譯過《文學回憶錄》、《星》、《怎麼辦?》、《俄國文學史》、《論文學》、《巴納耶娃回憶錄》等多部蘇聯知名文學著作。

單從知名度來說,蔣錄完爆汪仰晨。

按理說,大家對兩人的支持應該很懸殊。

但是出於某種不可明說的微妙心理,兩人的支持者竟然平分秋色。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一把手的權威就顯得尤為突出。

程早春沉吟良久,「蔣錄是著名的翻譯家,名聲在外。可汪仰晨只有行內人知道,社會上不知道。我看,這個名額就給汪仰晨吧!」

程早春說完這話,大家並沒有太多意外。

剛才在林為民提名他的時候,汪仰晨的表情帶著驚訝和不解。

在大家討論時,他也一直沉默不語。

這會兒程早春一錘定音,汪仰晨還有些不敢相信。

社裡的這個推薦名額,真的定了自己?

汪仰晨愣在那裡,直到散會了也沒動作。

林為民過來拍拍他,「汪老師,走了!」

終於回過神來的汪仰晨看著林為民,眼睛中滿是感激之色。

「為民,謝謝你了!」他的聲音有些乾澀,有些低,似乎不太好意思。

「您這話就客氣了,我就是隨口說一句。大家都能提名嘛,這都是您平時工作出色、人緣好的原因。」林為民語氣輕鬆的說道。

汪仰晨卻不這麼認為。

當了一輩子老實人,他怎麼不會知道老實人應得的待遇是什麼?

苦活、累活一個也跑不了,時不時還要背個鍋,好事卻全沒份兒。

他敢肯定,如果今天沒有林為民第一個喊出他的名字,社裡絕對不會有人提名他。

還有林為民在推薦他時說的那番話,看似不起眼,卻有幾分定調子的功勞。

哪個單位里都有那種幹活不積極,搶好處一個比一個積極的人。

林為民的那番話,大大的降低這種人因為人際關係而被提名的可能。

大家都是一個單位的,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誰不了解誰。

提名那樣的人,伱好意思的嗎?

「為民,謝謝了!」

汪仰晨緊握著林為民的手搖了搖,真誠懇切。

汪仰晨不是善於維護人際關係的人,乾癟癟的幾句感謝過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為民笑了笑,跟他聊了兩句,便出了會議室。

回後樓的路上,覃朝陽調侃道:「你小子行啊,把領導的心思摸的透透的!」

「老覃同志,咱們關係好歸好,敢誹謗我,我一樣告你!」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提前跟社長大人通過氣了?」

林為民沉默了,他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在老覃同志的心裡,變成了一個只會投機取巧、鑽營奉承的阿諛小人呢?

想了半天,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事跟我沒關係,都是老覃這人心太髒!

「你心可真髒!」

兩人鬥嘴的時候,程早春派人來叫林為民。

老覃同志一臉「被我猜著了吧」的表情,看的林為民想給這老……同志一個大逼兜。

他鬱悶的來到社長辦公室,進門便埋怨道:「領導,你這個時候叫我來幹嘛?瓜田李下的,多不合適?」

程早春神色輕鬆,臉上帶著幾分笑容,「呦,你還知道瓜田李下!」

林為民不說話,看著他。

程早春笑了起來,「行了,成熟了,知道避嫌了。」

「您找我來不會就是想誇我的吧!」林為民問道。

程早春這才道:「我就是好奇,你小子怎麼會想到推薦老汪的?」

「什麼意思?」林為民不解。

程早春見他神色不像作假,便解釋道:「前幾天我去上面開會,老社長說起韜奮獎的事,還拿老汪舉例,說應該提名這樣的人。我這正不好開口呢,沒想到你小子先說了。」

程早春一提老社長,林為民知道指的自然是還在位的汪子野,現任出版局的領導,六十年代曾擔任過國文社的總編和社長。

林為民嘚瑟道:「你看,咱這不是跟領導心有靈犀了嘛!」

「別耍貧!」程早春斥了他一句。

林為民正色道:「領導,我推薦汪老師可不是得了誰的授意,完全因為是發自內心的佩服汪老師的人品和專業能力。」

程早春點了點頭,「沒事,我就是問問你。」

林為民心裡撇撇嘴,我信你才怪。

跟你們這幫當領導的說話,沒有八百個心眼子得被你們玩死。

程早春又笑道:「為民,這次我替老汪謝謝你了。」

林為民擺擺手,「跟我沒多大關係,都是平時汪老師人緣好。」

「其實這次韜奮獎的事,文協那邊還跟我打過招呼,他們的意思是想往《人民文學》編輯部那邊傾斜一下。」程早春道。

「他們臉可夠大的了!」林為民口無遮攔道。

程早春瞪了林為民一眼,但這次卻沒有批評他,顯然他對文協的指手畫腳也很有意見。

「行了,不說這件事了。」

程早春止住了這個話題,又跟林為民說了另一件事,「你那部《狩獵》,往後推一推再發吧!」

這話一出口,林為民立刻跳腳道:「老程,你不講信用!」

程早春臉又黑了,這孫猴子果然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個脾氣。

「閉嘴!聽我把話說完!」程早春厲聲道。

懾於社長兼總編的淫威,林為民壓住了脾氣,但臉上的表情忿忿。

看樣子,程早春要是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他好像準備要來個「大鬧天宮」。

「老覃要退了!」

林為民聽到這句話表情驚訝,「老覃要退?我怎麼不知道?」

「你是他領導?他還得跟你彙報?」程早春沒好氣道。

林為民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不是一個戰壕里戰鬥的戰友嘛,怎麼著也得提前跟我打個招呼不是?要不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少給我沒大沒小的!」程早春越看林為民越不順眼,語氣繼續保持著冷峻,「老覃要退了,主任的位置空了下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出紕漏!」

「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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