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勇提議道:「不行就用眼藥水吧。」

田壯壯嘆氣道:「要實在不行,也只能這樣了。」

他的目光突然瞥到了一旁的林為民,求助道:「林老師,這種情況您覺得應該怎麼辦?」

林為民攤攤手,「還能怎麼辦?你們這個女主演很明顯情緒代入不夠嘛,要麼就用物理方法讓她哭一下,要麼就讓人給她掰開了揉碎了,把這段戲講明白才行。」

田壯壯立刻說道:「林老師,要不還是您給朱琳講講戲吧!劇本都是您指導的,這種事您應該最在行。」

林為民看了一眼田壯壯,你小子這是把我架著往火上烤啊!

不過還好林為民早有思想準備,道:「行吧,那我就試一下。」

一眾學生們大喜,有林為民出手,他們就放心了。

林老師水平這麼高,給朱琳講個戲還不是手到擒來?

答應了田壯壯後,林為民走進了房間,朱琳正一臉委屈的看著他。

林為民沖她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然後轉身道:「你們先出去一下。」

學生們懵了一下,出去?

田壯壯瞬間就理解了林老師的意思,剛才朱琳表現的為什麼那麼差?肯定是因為緊張。為什麼緊張?那麼多人看著能不緊張嗎?

林老師一上來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田壯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之情,還是林老師水平高啊,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都出去!都出去!」

田壯壯主動替林為民將眾人轟出去,最後自己也走了出去,然後給了林為民一個鼓勵的眼神,關上了房門。

林為民緩緩轉過身,看向了朱琳,此時她正一臉懵懂,不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什麼。

「伱是不是光長了一張漂亮臉蛋,一點腦子也不長啊?」

「劇本!劇本,劇本都不看嗎?」

「明不明白什麼叫人物?你看看你剛才的表演,那叫表演嗎?我只看到了一個婦女在矯揉造作!」

「這稿子你知不知道我幫他們改了多少回?你就這麼演?你當這麼多人在這陪著你玩過家家呢?」

「街邊隨便拉個女的來,也比你演的強啊!就這樣你還敢說自己燕影畢業的?說出去你們老師害臊不害臊?」

「好歹也是個演員,連最起碼的哭戲都演不了。人家說用眼藥水的時候你就不臉紅嗎?浪費了膠片還不夠?還要浪費眼藥水?」

「你配當個演員嗎?你這是給演員這個行業摸黑!就你這個樣子,充其量在鏡頭裡當個花瓶。」

「看什麼看?我說你還說錯了?不要以為你是女同志我就會嘴下留情。我這個人,對事不對人!」

「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早幹什麼去了?一圈人溜溜兒等了你一天,你知不知道?」

……

房間裡,林為民的聲音就像機關槍一樣瘋狂掃射,沒過一會兒,屋內就傳來了朱琳悽慘的哭聲。

房間外,田壯壯這一幫人聽的面面相覷,滿臉震驚。

一眾學生聽著屋子裡男人無情的罵聲和女人柔弱的哭泣,相顧無言。

等了很久,崔小芹幽幽的問了一句:「韓壯壯,林老師是不是沒有老婆啊?」

韓壯壯詫異道:「你咋知道?我老舅不僅沒有老婆,他連對象都沒有。」

學生們互相對視,那就對上了。

韓壯壯見大家似乎豁然開朗的樣子,摸了摸腦袋,崔小芹剛才問那話啥意思啊?

在眾人討論的時候。

吱嘎一聲,上了年紀的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一眾學生們下意識的朝後面閃去。

站在門口的林為民周身氣場仿佛有兩米八那麼強,讓人不敢靠近。

他的臉色從容淡定,對田壯壯說道:「行了,拍吧!」

說完將門輕輕一推,敞開來,然後讓開了位置,站到攝影機後面,頗有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瀟洒。

房間內,正對著攝影機的方向,剛才還如木頭一樣的女主演朱琳正一臉梨花帶雨,泫然欲泣。

在場所有男同胞不由得心生憐惜,林老師這,這到底是怎麼捨得下去口罵的啊!

田壯壯望著屋內哭的慘的一批的朱琳,眼神沒有焦點。

這一刻,他仿佛悟了!

老子是導演啊!

導演是幹什麼的?

演員的活爹,演員不聽話?演技不好?

講戲就完事了。

看來剛才我還是講戲講的的太輕了,看看人家林老師,同樣是講戲,人家沒用五分鐘,女主角成功哭了出來。

多有效率,多見功力,這得省多少膠捲啊!

林老師,吾輩楷模!

沉默的時間持續了不到十秒鐘,學生們紛紛行動起來。

朱琳好不容易哭了出來,可不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在田壯壯的一聲「開始」下,攝影機運行起來,膠捲在燃燒。

二十秒後,田壯壯大喊了一聲,「好!」

拍完了這個鏡頭,他還覺得不過癮,見朱琳還未從情(wei)緒(qu)中走出來,不由得贊了一聲好演員。

「來來來,咱們再拍個近景。」

他剛發完話,就被一個聲音打斷了,「拍個屁的近景,劇本上寫了嗎?」

被人打斷創作靈感,田壯壯當場暴怒,他這剛悟出了當導演的真諦,正打算過過癮呢,哪個不開眼的在說話?

轉頭一看,是林為民。

田壯壯縮了縮脖子,他咳嗽了一聲,「那什麼,劇本上沒寫的鏡頭堅決不能拍!我們要為學院節省每一張膠捲。」

碰巧這個時候指導老師謝飛進院,聽到田壯壯這句話讚許的點了點頭。

壯壯不錯,才剛當導演就知道節省膠捲了,有前途!

田壯壯裝作沒看見林為民瞪他的眼神,縮著脖子去準備下面的鏡頭。

林為民嘟囔道:「最恨這幫現場改劇本的,也不拿我們編劇當人啊。」

崔小芹和謝小晶給林為民豎了個大拇指,「林老師,多虧了您在場,要不然真治不住壯壯,動不動就浪費膠捲,拍些劇本上沒有的東西。」

林為民還沒有說話,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說今天壯壯怎麼還知道節省膠捲了呢?原來是林老師你來了。」

林為民朝謝飛笑著打了個招呼,「謝老師好!」

「怎麼?我聽說剛才遇到麻煩了?」謝飛笑呵呵的問道。

沒等林為民說話,謝小晶搶著說道:「多虧了林老師幫忙,幾分鐘就解決了。」

「是嗎?那可太好了!」謝飛非常高興,對田壯壯說道:「你們可得多向林老師學習才行啊!」

崔小芹表面點頭,心裡吐槽,學他?學他什麼?學他不解風情,還是學他辣嘴摧花?

她想想都替朱琳覺得難過,攤上這麼一幫導演、編劇還有指導老師,簡直要命。

謝飛跟林為民聊了一會兒,又去田壯壯那看了看進度情況。

這一會兒功夫,劇組的拍攝進度非常順利,就是女演員有點費化妝師。

客串化妝師的同學一邊給朱琳補妝,一邊道:「你能別哭了嗎?這妝都花了好幾遍了。」

朱琳抽泣著說道:「我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

女同學埋怨道:「那個林老師也是的,哪有他那麼罵人的,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也不能全怪他,誰讓我哭不出來呢?」

女同學調侃道:「呦,你這還被罵出感情來了?」

朱琳辯解道:「沒有,我就是怕耽誤了拍攝的進度,讓大家跟著我受累。你不知道,我現在看著他都害怕。」

「誰不怕啊?我們剛才在外面聽著都害怕。」女同學心有餘悸的說道。

另一邊,林為民正跟一個乾巴瘦的男生聊的熱火朝天,絲毫不知道自己剛才舉動已經讓他成了國王心中的魔障。

「我真佩服您,在學校里我就沒見過凱歌在誰面前吃過癟,您還是頭一個。」謝園笑嘻嘻的恭維著林為民。

謝園是78級表演系的學生,今天是過來看熱鬧的,之前他還去聽過林為民給80級業餘表演班講課,林為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後世以喜劇天賦著稱的演員。

「談不上什麼吃癟。我們倆就是正常交流,你們這位程凱歌同學有點過於陽春白雪了,有點拗!」林為民笑著說道。

謝園賤嗖嗖的說道:「他不光是拗,還傲呢,不過人家也有傲的本錢。前兩年,《今天》發行跑到燕京各大單位和高校門前張貼,我們燕影還是凱歌給貼的呢。」

沒有經歷過的人可能很難想像,《今天》這本由幾位年輕人創辦的民間雜誌在八十年代初燕京的影響力。在燕京,任何人事物只要跟《今天》兩個字沾上邊,立馬會成為周圍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們推崇的對象。

林為民在燕京待了一年多,還是在文壇混,對關於《今天》的逸聞自然知道不少。

他微微頷首,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就難怪了!」

詩歌這種東西對於年輕人的吸引力是莫大的,尤其是這幾年流行的朦朧詩,似乎成了年輕人反叛傳統和權威的利器。

「林老師,我這可不是背後說凱歌壞話。」謝園可能是覺得自己有點多話,找補了一句。

林為民不在意的笑道:「怎麼會呢,就是閒聊天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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