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實抽著煙,吐出一口二手煙,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想啊!怎麼沒想過。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我現在的水平我自己知道,往長篇上靠還是力有不逮。」

林為民道:「寫中篇對你來說其實就是個鍛鍊,我覺得再有兩篇的磨礪,也就差不多了。」

程忠實露出幾分期待的笑容。

林為民站起身,眼神望向屋外,感嘆道:「這關中大地千百年來風吹雨打,可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以後要是寫長篇,這裡就有最好的素材。」

程忠實的眼神亮了起來,他同樣站起身,「不錯,你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他走到祖屋的門口,門外便是蒼茫遼闊的關中大地,程忠實注視良久,轉頭看向林為民,眼神中不知從什麼時候帶上了幾分野望。

「為民啊,被伱這麼一說,老哥心裡越想越癢啊!我剛才心裡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到我死那天,我得有個那墊頭的東西!」

程忠實越說眼睛越亮,到最後,他的語氣低沉下來。

「但願,但願哇,但願,但願我能給自己弄成個墊得住頭的磚頭!」

「墊得住頭的磚頭」,自然指的不是什麼枕頭,而是能夠讓程忠實能夠閉上眼的作品,肯定得是一部能夠立得住的長篇。

林為民笑了起來,心說這就對了,寫什麼短篇啊,你這文化寫短篇屈才了。

「老哥春秋鼎盛,幾十年的功夫足夠你寫出一部傳世之作了。」林為民恭維了一句。

程忠實這時才從壯懷激烈的想像中回過神來,臉上露出幾分羞赧。

「大話說的我自己都信了。」

林為民卻搖頭道:「這不叫大話,應該叫志向才對。我覺得這個志向就很好,真期待老哥你寫出這部能夠『墊得住頭』的作品的時候啊!」

他說著又朝程忠實笑起來,「到時候可一定要在我們《當代》發表啊!」

受到他的鼓勵,程忠實終於正視起自己的內心,「好,真要是寫出來,一定發在《當代》。」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聊著聊著不覺到了中午,程忠實硬是要給林為民做一碗麵條。

「家裡條件簡陋,千萬別嫌棄。」

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又聊起稿子的問題。

程忠實拿出來的兩篇《康家小院》和《初夏》,一個需要修改、一個尚有三分之一的進度沒寫完,程忠實不是謨言那種快男,一兩天時間內是肯定寫不完的。

「那就等你寫完再給我郵去,時間別太晚,十二月下旬沒問題吧?」

程忠實仔細思考後才答應林為民,「沒問題。」

「那就這麼說定了。」

聊完了正事,林為民便起身準備告辭,程忠實起身送他,並且堅持要把他送到可以坐公共汽車進城的站點。

兩人走在村裡,不時總會感受到某些關注的目光。

程忠實是村裡的名人,大作家,家裡偶爾會來客人,在西蔣村的村民看來,這些可都是了不起的文化人。

林為民長相俊朗,文質彬彬,一看就是喝墨水的人。

有小孩子尾隨在兩人身後,好奇的跟著打量,還不時嬉笑打鬧。

林為民和程忠實一路閒聊著,並未當回事。

快出村子的時候,碰見一位老人,老人個子高高的,看著與村裡的老人氣質上有些不同,林為民觀察了幾秒發現他的腰總是端得直直的,從村子裡走過去。

見林為民的眼神在已經走過去的老人身上打轉,程忠實介紹道:「他是我們這裡的族長。」

林為民嘴裡輕聲道:「感覺是個有故事的人。」

程忠實笑起來,「哪個人身上沒有故事?」

「有的人的故事是一頁草紙,有的人的故事,卻是一本厚重的史詩。」

林為民意味深長的說完這句話,走在前面,程忠實則落在後面,嘴裡反覆的咀嚼著他的話。

他不禁回首望向遠去的族長的背影,腦子裡似乎有一絲靈光乍現。

林為民坐上了回西安的公共汽車,衝著還站在車旁的程忠實揮了揮手。

回到XA市裡,已經是傍晚了。

林為民沒有急著去火車站,而是先找了個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給陸遙現在所在的文協打了個電話,才得知陸遙最近為了創作《人生》的電影劇本,深入陝北農村採風去了,跟他一起去的還有導演吳天明。

這年頭無論是通訊還是交通都不發達,人一旦出門了,想找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看來林老師的組稿工作只能到此告一段落了。

遠在陝北的陸遙,正和吳天明蹲在一處集市的角落裡觀察農民們的生活狀態。

他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身子晃了一晃。

吳天明注意到他的異常,問道:「怎麼了?」

「沒事,可能是餓著了。」

吳天明道:「誰讓你不吃早飯呢。」

陸遙沒答吳天明的話,腦子裡突然浮現出林為民的那張臉,心中慶幸起來。

多虧接了《人生》電影劇本改編的這個工作,要不然這個時候肯定少不了收到為民的催稿信,甚至是催稿電話。

又在火車上熬了一天多的時間,林為民再次回到了燕京。

連續兩次外出組稿,前前後後半個月時間。

光是林為民組來的稿件就包括於華的兩篇中篇《十八歲出門遠行》、《西北風呼嘯的中午》,謨言的一篇短篇《民間音樂》和一篇中篇《透明的紅蘿蔔》,加上陳|忠實的兩篇中篇《康家小院》和《初夏》,再加上何雲路的長篇《新星》,這次《當代》一月號的版面已經超了,並且稿件的類型分布也很不均勻。

覃朝陽看著一月號的這些稿件信息突然有些頭疼,組稿的時候很歡樂,排版的時候就痛苦了。

林為民的語氣輕鬆,「反正稿子我是給您組來了,接下來就不關我的事了。」

他拍了拍手,又對覃朝陽說道:「答應我的假還算數吧?」

覃朝陽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我這周就休息了,再請兩天事假。」

「你休那麼多天幹什麼?」

「我有事唄。」

覃朝陽狐疑,「你能有什麼事?」

林為民不滿道:「您這叫什麼話?我就不能有事了?我每天認認真真上班,勤勤懇懇工作,還不值這幾天休息嗎?」

「得得得,少說些怪話。」

覃朝陽被他這碎嘴子煩的夠嗆,將他攆出了辦公室。

林為民吹著口哨,邁著輕快的腳步回到了辦公室。

「呦,為民這是有什麼好事啊?」柳蔭打趣道。

林為民忍不住笑起來,「沒啥,放幾天假。」

祝昌盛道:「是該休息兩天,為民這前前後後跑了半個月了吧?」

「那可不?」林為民收拾好了包,對著大家擺擺手,「這幾天我就不陪各位工作了,祝各位早安、午安、晚安!」

大家都被他的怪模怪樣怪話給逗笑了,殊不知林為民說的卻是一句經典台詞。

可惜啊,沒人懂,寂寞如雪。

林為民心情大好,背影瀟洒。

跨上摩托車,就在他的腳即將踹下油門當那一刻。

「為民!等一下!」

林為民循聲望去,後樓二樓的一扇窗戶正開著,覃朝陽伸著頭在喊他。

老同志,這大冷的天也不怕凍感冒。

「啥事啊,領導?」林為民回了一句。

「有你的電話。」

這年頭事情的緊要程度大概可以用通訊手段來分,依次是寫信、電報、電話。

來電話,一般都是相對而言比較重要的事。

林為民將摩托車的車架支好,重新回到樓上,「誰的電話啊?」

「說是你們同學的家屬,等會應該能再打來。」

等了幾分鐘,電話再次響起,林為民接起電話,表情卻在對面人說了幾句話後嚴肅了起來。

「什麼時候的事?」

「還有多長時間到燕京?」

「好,我到時候去接你們。」

……

打電話的時間很短,只不到兩分鐘。

林為民放下電話,臉上早已沒了進來時那輕鬆的笑容。

「出了什麼事?」覃朝陽關切道。

林為民輕嘆了一口氣,「在文研所的一個同學,可能是得了絕症了,要來燕京檢查一下。」

覃朝陽瞭然的點了點頭,「死生大事,能幫就幫吧。」

林為民頷首,「肯定得。」

「我給你去問問老懞,我記得老懞兒媳婦在協和醫院,還是個主任。」

「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來到蒙偉宰辦公室,蒙偉宰聽說了情況,道:「晚上回家我跟她說一聲,人到了你們直接去找她。上次為民跟她見過面,認識吧?」

林為民點點頭,「謝謝主任。」

蒙偉宰道:「碰上這種事,誰能不幫忙?」

從國文社出來,林為民的心情有些沉重,本來還打算趁著這幾天去之江會會小女友呢,這下子會不成了。

林為民找到曲小偉單位,「老郭可能得肝癌了。」

曲小偉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林為民說的是誰。

「郭育稻?」

「嗯。」

曲小偉愕然,「他才四十幾|吧?」

林為民苦笑,「是啊,誰能想到。」

曲小偉回想起來,「你別說,好像在所里學習的時候,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好。」

「我還勸過他去檢查檢查。」

兩人說到這裡,相顧無言。

得知了郭育稻家裡人要帶著他來燕京檢查,曲小偉道:「我跟你去接人吧。」

「不著急,老郭明天的火車,得坐兩天的火車呢。」

「行,到時候我去找你。醫院找好了嗎?」

「我們主任兒媳婦在協和工作……」

曲小偉輕鬆道:「那就妥了。」

不管是在後世還是在現在,協和都是全國最好的醫院之一。林為民能給郭育稻安排到這裡,也算是幫了大忙了。

都啥家庭啊,電腦壞一下就換新。我這是零件壞了,等換件的時間比較長。之前的輕薄本也是這樣,輕輕一碰就壞了,修理需要一千多,那個用了三年,尋思換一個吧。結果這個用了剛一年,我是捨不得換了,能修就修吧。

(本章完)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