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的第一個月,林為民的工作和生活是忙碌而充實的。

工作上,剛提了《當代》的副主編,蒙偉宰和覃朝陽對於社裡安排的行政任務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這就苦了剛上任的林為民,編輯部總要有個執行上面任務的人,而年紀輕輕的林為民,自然成了不二人選。

林為民甚至懷疑自己這個副主編就是兩個老……同志一力攛掇成的,自己一上位,資歷淺不說,年紀還小,讓你幹活你好意思拒絕嗎?領|導可是破例把你放到這麼重要的崗位上的,總不能一上來就拉胯吧?

由他率先提議的以《當代叢書》的形式出版首屆雁冰文學獎獲獎作品的任務,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總算是圓滿完成,叢書剛剛上市不長時間,暫時還看不出苗頭,這些作品最晚的也發表了一年多的時間,基本不太可能引發大的搶購潮,只能寄希望於國內眾多的文學愛好者們的熱情。

寫作上,《套馬人》首發於《人民文學》一月號增刊上,單獨出刊,重視程度不言而喻,上市後一度將一月號正刊的風頭搶的徹徹底底,引發了無數讀者的熱烈追捧。

截止一月底,《人民文學》一月號正刊銷售達到了70萬冊,而增刊的銷量卻達到了80萬冊。

《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同志們閒聊時調侃,大家辛苦組稿一個月,還不如林為民寫部管用。

一月號增刊的銷量大幅超過正刊的局勢已經註定,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差距必然會越來越大,一直到一月號的銷售潛力徹底耗盡為止。

而在生活上,小女友隨著小百花越劇團進京參加春晚,節目已經確定下來,唱的是《五女拜壽》的大團圓選段,正應著新春佳節的歡快氣氛。

這段時間,林為民跟陶慧敏兩人幾乎是以兩三天一次的頻率見面,感情升溫迅速,伱儂我儂。

這天,林為民又來到廣播大院,今天是春晚節目審|查的日子,林為民作為今年小品節目的編劇和顧問自然要過來參與審|查。

「嚴老師、王老師!」在後台見到嚴順開和王若愚,林為民禮貌的打了聲招呼,兩人朝林為民點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林為民是這次晚會小品節目的顧問,在他們的節目彩排過程中給予了不少指導意見,給了兩人不少幫助。

「怎麼樣,緊張嗎?」林為民拍著大外甥的肩膀問道。

「不緊張,比這再大十倍的場子我都見過。」韓壯壯的語氣很堅定,就是不停搓著褲腿的手出賣了他的內心。

首都劇場的規模確實要比央視的演播廳大多了,這個年頭央視沒有後世聞名全國的一號演播廳,林為民朝舞台周圍看了一眼,整個演播廳不到600平方米,光是舞台就占據了很大一部分,能容納兩三百位觀眾就算是多了,大外甥這一點說的沒錯。

「冠華和丹丹呢?」

梁冠華和頌丹丹的表情中夾雜著緊張、亢奮和激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述自己的心情。

「行了。都排練這麼多天了,肯定沒問題的,放寬心。」林為民安慰了幾人一句。

事實正如他所說,都彩排這麼多天了,小品的內容可以說是爛熟於心,真正讓幾人感到緊張的有兩點原因。

一是台下坐著領|導,晚會雖然是由央視主辦,但各部卻都有參與,底下坐著的連公安口的領|導都有。

二是節目審|查不光看效果,政治因素、輿論導向都是審|查的重點,真要有審|查的領|導提出異議,節目說不好就得拿下去。

節目真拿下去,幾人這一個多月時間的辛苦就算是打了水漂,他們可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最關鍵的是還錯失了這麼一次在全國觀眾面前露臉的機會,尤其是對梁冠華和頌丹丹來說,兩人現在還是人藝演員訓練班的學員,能登上央視晚會這麼大的舞台,簡直是一場大造化。

林為民在後台找了半天,最後在二樓的幕布後面找到了陳小二和朱時茂。

「你們倆跑這來待著幹什麼?」

陳小二蹲在地上,帶著個毛線帽子,活脫脫一個不法分子。

「下面人太多,還是這塊清凈,我倆順便對對詞兒。」

跟兩人聊了幾句,知道兩人需要準備節目,林為民不再打擾他們。

距離審|查開始還有幾分鐘,林為民從後台來到演播廳的觀眾席。

看著觀眾席上一排排的小馬扎,林為民內心吐槽,哪怕不是直播,這現場是不是也太慘烈了一點,就不能換個凳子嗎?

可看著第一排那一溜兒廳局級的板板正正的排排坐,他也不好發表什麼意見,老實坐著吧。

彩排正式開始,節目一個個的上。

作為一屆打算推陳出新的晚會,央視對於總導演黃一鶴的支持力度是非常大的,請來了很多國內各種藝術團體的表演團隊。

晚會將主題定為「團結、歡樂、希望」,儘管是「第一次吃螃蟹」,但整台晚會的節目架構卻已經非常豐滿,既有歌舞、相聲、小品,也有詩朗誦、黃梅戲、京劇、越劇,甚至還有魔術、雜技和武術,幾乎涵蓋了老百姓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能看到的所有藝術形式,就連電影片段都準備了兩段。

1983年的春晚之前,央視的春節晚會有報幕員、播音員,但是沒有「主持人」這一概念。

今年央視破天荒的為晚會引入了主持人,但這個角色並非是由這個時候央視的播音員們擔任,反而是交給了幾位演員。

王景愚、劉曉慶、馬季、姜坤。

這樣做的原因是台里領|導擔心播音員們背誦能力很強,但沒有臨場經驗,怕現場出現狀況,他們反應不過來。

而找來馬季和姜坤這兩個相聲演員反應能力快,但又容易耍嘴逗貧,怕格調不高,所以又找來戲劇學院受過專業訓練的喜劇演員王景愚。

三個主持人全是男的,上台不好看,於是又找來了如今最火的演員劉曉慶。

林為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劉曉慶本人,她現在可是大忙人,來參加晚會都是抽空,眼看了還有一個多星期要直播了才進晚會。

這大奔兒嘍頭可不太好看,人民群眾的審美還是過於樸素了啊!

等了快一個小時,林為民負責的第一個小品終於上台了,是大外甥和頌丹丹、梁冠華演出的《楊白勞與黃世仁》。

幾個年輕人演的很賣力,卻不見底下人發笑,他們坐在馬紮上,表情嚴肅,時不時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幾人越演越沒底,到後半段的時候還出現了兩個小失誤。

等節目演完之後,幾人回到後台,內心忐忑不安。

「我看底下那幫領|導都沒笑,我們的節目不會被拿下來吧?」頌丹丹擔憂的說道。

梁冠華嘆道:「不好說啊,上次不是還拿掉了一個節目嗎?」

韓壯壯只能安慰兩人道:「沒事,上次是彩排效果不好,這次是審|查。等會就知道結果了。」

在幾人擔憂的時候,台上的表演仍在繼續。

整台晚會一共278分鐘,剔除晚會開始時的致開幕詞、介紹到場嘉賓等環節和晚會結束時的慰問工作人員環節不算,還有五十多個節目。

幾乎是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才將節目全部審|查完畢。

時間已近午夜,舞台上早已經散場,會議室里卻煙霧繚繞。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一周多,時間不多了。

今天審|查組提出了兩個比較突出的問題,一個是李谷一所演唱的《鄉戀》的問題,另一個是關於《楊白勞與黃世仁》這部小品當中提出的「三角|債」問題。

1979年年末中央電視台播出了電視風光片《三峽傳說》,其片頭曲就是《鄉戀》,一經播放,《鄉戀》就是以其不尋常的節奏和演唱方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元旦期間,滬上的《文匯報》發文對《三峽傳說》進行評論,其中談到了《鄉戀》並指出該歌曲旋律抒情優美,很受聽眾的喜愛。

兩個月後,這首歌曲入選了燕京人民廣播電台的《每周一歌》,《鄉戀》迅速傳遍全國,產生了巨大反響,在短短的幾個月中,電視台、廣播電台爭相播放《鄉戀》。

就在此時,批評之聲也隨之而來。先是《燕京音樂報》在頭版位置率先登出了《不成功的嘗試》一文,批評《鄉戀》「所抒發的不是健康的熱愛祖國山河的懷戀之情」,而是「低沉纏綿的靡靡之音」。甚至有人給演唱者李谷一扣上了「腐朽資產階級情調」的帽子。

其後有業界同仁在全國性的音樂創作會議批評以鄧麗君為代表的港台流行音樂,而《鄉戀》也因曲風與港台流行音樂雷同遭到了嚴厲的批判。

經過這些事之後,原來大為流行的《鄉戀》一度成為「禁曲」。

今年央視邀請李谷一參加晚會,本著推陳出新的大膽原則,讓李谷一一連表演9首歌曲,首首都是她為人所熟知的經典歌曲,其中就包括《鄉戀》。

審|查組要求將《鄉戀》這首歌從節目單上拿掉,身為導演的黃一鶴只能解釋,李谷一所演唱的這些歌都是導演組經過多方調查,確定是廣大老百姓們較為喜歡的歌曲。

一方審|查大權在手,一方民意加身,討論了一會兒便陷入了僵局。

這時候李谷一發言了,「要不晚會我就不上了,省得大家為難。」

如今的李谷一才三十多,但名聲很大,憑藉著得天獨厚的嗓音條件,她唱的歌曲在全國範圍內廣為流傳。

審|查組的人也沒想到李谷一這麼硬氣,說不上就不上,她在節目單上一共九首歌曲,如果真的不上了,晚會的節目安排就全部被打亂了。

聽她這麼一說,黃一鶴急忙道:「李老師,您別撂挑子啊,我們又沒說不讓您上。」

他知道李谷一之所以敢這麼說,絕不是單純在跟審|查組置氣。

因為春節前後,李谷一所在的中央樂團在鵬城有一場大型演出。

她來參加晚會,鵬城那邊的演出就不能去。這個時候的李谷一在中央樂團的獨唱歌手當中,無論是實力、名氣還是代表作都是扛把子的存在,沒有她的演出肯定要黯然失色,所以中央樂團並不希望她來參加晚會。

但央視辦晚會屬於拎著尚方寶劍要人,中央樂團也不敢不從,只能放李谷一過來。

現在晚會節目組要是給了她這個由頭,說不定人家一扭頭就跑到鵬城去了,絕不能放跑了她。

「各位領|導,要不《鄉戀》這首歌曲的問題我們再議?」黃一鶴給審|查組找了個台階,大家只好點頭。

接下來就輪到了林為民負責的《楊白勞與黃世仁》。

看著審|查組的眼神,林為民也真想來一句:「這晚會我也不上了。」

可惜不行,好歹也是大外甥的節目,老舅怎麼著也得保一手。

林老師表示:問題不大。

《楊白勞與黃世仁》在後世的創作時間是1996年,彼時國內的「三角|債」問題早已嚴重到不得不處理的程度,政|府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下了大決心和大力氣進行整治。

而在如今這個時候,三角|債的問題已經普遍存在,只不過經濟形勢尚好,一切問題都被掩蓋住了。

面對審|查組的詰問,林為民面色如常。

「各位領|導,我就想問問,三角|債這個問題存在不存在?我們晚會上的節目能不能談問題,還是只需要歌功頌德就可以了?」

林為民的話如同一柄鋒利的劍刃,頂在審|查組眾人的喉嚨,眾人望著他,一時間竟沒有人敢說話。

什麼叫殺人誅心?

這就叫殺人誅心!

你敢說央視的晚會只能歌功頌德,不能暴露問題?

放在二十年後還差不多,但在如今這個時間,沒人敢說這個話。

黃一鶴瞥了一眼審|查組眾人的臉色,心中暗笑,剛才李谷一隻能算是語氣僵硬,這位可是直接輪著大逼兜上了,這話你們誰敢接?踢鐵板上了吧?

審|查組的眾人此時也警醒過來,眼前的年輕人可不是一般人。

《當代》雜誌的副主編、國內戲劇界開山大師萬先生的親傳弟子、短中長篇作品均獲得過全國性文學獎項的著名作家……

說白了,人家能來給編個節目,那是給晚會臉!

審|查組再牛也牛不到人家的身上,你今天說弊了人家的節目,後腳人家就敢到文協去告狀,說你們堵塞言路,風波剛過去沒幾年,那幫老文痞敏感著呢,指不定鬧到什麼地步。

「各位領|導,我看這時間已經到半夜了,各位提的意見我們導演組這邊已經了解了,要不等下次審|查的時候,我們再看看?」

審|查組眾人互相看了看,有了台階還是趕緊下吧。

至於下次審|查的問題,那就下次再說嘛。

「行,那就先這樣吧。」

會議結束,審|查組的人先走,林為民和黃一鶴走在最後,黃一鶴悄聲對林為民道:「林老師,硬氣!」

林為民笑道:「沒有李老師硬氣。」

走在前面的李谷一轉過頭,又瞥了一眼前面的眾人,輕聲說道:「還是林老師更硬!」

林為民跟兩人說笑了幾句,回頭想想,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昨天忙了一整天沒閒著,第一更送上,第二更大概11點,第三更下午4、5點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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