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米勒聽到林為民的話搖搖頭,「我恐怕沒那麼多的精力!」

林為民這才想起來,老頭兒也是馬上快七十歲的人了。

他心中有些許遺憾,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選擇《觸不可及》。」

迎著阿瑟·米勒的目光,他接著說道:「這部話劇如果想要搬到米國本土,需要做的改編很小,也可以當做是一次試水。」

阿瑟·米勒點頭道:「你說的對!」

兩部作品他都已經看過,無論是哪部都非常出色,割捨下來他都有些不舍。

但現實就是,他如果要把林為民的作品帶到米國去,就必然要親力親為,兩部太多了。

不如就像林為民說的,先試個水。

阿瑟·米勒同意了林為民的意見,帶走《觸不可及》。

與此同時,人藝排練場的後台,大家正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米勒先生真要把林老師的作品帶到米國去啊?」

「百分百的!要不然沒事能讓我們突然演這兩齣戲嗎?」

「誒,壯壯,林老師沒跟你說嗎?」

有人問韓壯壯,他搖搖頭,「我最近一直在劇組拍戲,都沒跟我老舅見過面。」

眾人神色各異。

「這兩部話劇要是去米國演出,那我們可牛逼大發了!」有人憧憬道。

「想什麼呢?去米國演出也跟我們沒關係,人家總不可能拉著我們去米國,肯定在米國再排一版。」

「伱看你這想法,庸俗!誰說要跟著去米國了?我說的是到時候我們這齣戲就出名了,這怎麼著也算是為國爭光了。」

韓壯壯想起以前聽林為民說過的一個詞,「這叫文化輸出!」

大家拍手叫道:「對對對,文化輸出,壯壯這個詞說的好。」

韓壯壯撓撓頭,「我這都是聽我老舅說的。」

眾人不禁感嘆:「林老師果然是大文人啊!」

排練場觀眾席,林為民還在和阿瑟·米勒聊著。

決定了帶哪部話劇回米國,阿瑟·米勒的難題解決了,他又問回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林,跟我去米國吧!」

阿瑟·米勒的誠意很大,但林為民還是搖了搖頭。

「為什麼?」再次被拒絕,阿瑟·米勒更加不解。

八十年代,中國作家走出去的現象有不少,很多人都是受邀出國訪問,其中由官方邀請出國的極少,基本是以非正式的私人機構邀請為主。

比如著名的米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就曾邀請多位中國著名作家到米國去交流訪問,這項寫作交流計劃自81年開始,直到兩千年以後還在繼續。

有曾受邀參加過這項寫作計劃的作家在多年後回憶時,這樣表述這段經歷:

「到後來,我才慢慢了解清楚這個活動的性質,是聶華苓和保羅·安格爾他們夫婦兩個人創辦的。

他們搞到一些錢,每年一次,主要面對發展中國家,所以到那裡的都是來自所謂「問題國家」,我們去的這一屆是「問題」最多的一屆。」

既然有「有問題」的國家,自然就有「沒有問題」的國家,這個國家是誰呢?

不言而喻。

用中國話來解釋,這就叫桶站。

八十年代受非官方邀請出訪的作家所經歷的99%都是這種遭遇,有些人甘之如飴,有些人後知後覺。

當然了,阿瑟·米勒對林為民的這種邀請更多的是公務性質的,肯定沒有那些邀請的情況那麼誇張。

但他同時也很清楚,自己去了米國也不會比那些作家好到哪裡去。

原因很簡單,沒名氣。

這不是你是中國人還是米國人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名氣的問題。

別以為在米國搞話劇就很高貴,很多時候米國那幫搞話劇的境況,甚至還趕不上國內。

國內這個時候好歹是計劃經濟,貧富差距也非常小,搞話劇算是文藝工作者,幸福指數很高。

到紐約百老匯去看看,滿大街籍籍無名的音樂劇、話劇演員,真正能夠出頭的演員少之又少,有些人連房租都交不起。

大部分在米國搞話劇的人,活的都沒那麼瀟洒。

反倒是跳出這個行業,比如轉行到電影、電視行業,幾乎都變得有錢了。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本土人都這德行,更何況林為民一個外來戶。

所以,哪怕是阿瑟·米勒這個知名的劇作家邀請,林為民也毫不動搖的直接拒絕。

林為民願意讓阿瑟·米勒把他的作品帶到米國去,反正就是去試試水,失敗了也沒什麼損失。

但要讓他現在去米國?

沒興趣!

他又不是那幫受了各種輿論宣傳洗腦的小年輕,什麼米國就是自由國度,米國的空氣都是香甜的……

沒名沒錢,你到哪都是個屁!

對於林為民毫不猶豫的拒絕,阿瑟·米勒深感遺憾,一個勁兒的說「林,你真應該去百老匯的」。

林為民理解他對自己的欣賞,但這種欣賞又不能當飯吃。

自己去米國,是不可能受到阿瑟·米勒在中國的這種待遇的,何必去自討苦吃呢。

確定了要把《觸不可及》帶到米國的百老匯,阿瑟·米勒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一個靠譜的翻譯,將話劇劇本翻譯成英文。

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把《推銷員之死》翻譯成漢語的譯者——英若誠。

英若誠在人藝的綽號叫「英大學問」,畢業於水木大學外語系,是人藝出了名的才子。在水木讀書時他便是學校話劇社的風雲人物。

因為精通英文,又熟悉舞台語言,這次人藝引進《推銷員之死》便是由英若誠主導翻譯的。

阿瑟·米勒不懂中文,英若誠在他執導中文版的《推銷員之死》的過程中給他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因此阿瑟·米勒非常信任英若誠。

「英老師,那就麻煩您了!」林為民客氣的對英若誠說道。

英若誠滿臉笑容,「林老師你的作品能夠走出國門,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我肯定全力以赴。」

翻譯找完了,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

距離阿瑟·米勒離開中國的時間沒剩下幾天,萬先生特意抽出時間來請他吃了頓飯,林為民也被拉來了陪客。

等從燕京飯店出來之後,萬先生問道:「我聽說米勒先生邀請了你去米國,怎麼沒答應呢?」

林為民笑道:「我以為您不會問呢!」

接著,他坦然道:「幾方面的考慮吧。話劇方面,我去了實際上能做的事很少。老米搞話劇也蠻清貧的,估計也賺不著什麼錢,話劇公演了也不一定出名。您說,我去了幹嘛?」

萬先生啞然失笑。

「你啊你啊,真不像個文人!什麼時候都不吃虧!」

「您這就冤枉我了。我把《觸不可及》的劇本交給米勒先生可是一分錢沒要啊!」林為民叫道。

萬先生道:「演出分成你沒要?」

「那您總不能讓我給人家打白工吧?我可是跟著老米頭這個國際友人共擔風險啊!」

萬先生見他又開始沒大沒小,忍不住罵道:「你小子背後是不是也管我叫老萬頭?」

林為民連忙擺手,「可不敢胡說。您可是我的親老師,跟老米頭能一樣嗎?」

萬先生哼哼兩聲,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臉上帶著幾分欣慰。

欣慰的是自己的學生不是那麼淺薄的人,沒有被眼前的小利迷失了雙眼。

翌日,《推銷員之死》正式公演。

作為米國話劇界最具影響力的話劇之一,《推銷員之死》的公演迅速引發燕京話劇界、話劇愛好者以及媒體們的關注,首都劇場再次熱鬧了起來。

阿瑟·米勒受邀來到中國的使命也算是徹底完成。

又過了幾日,林為民陪同萬先生到機場為他送行,跟來時的規格差不多,除了人藝的同志們,同來的還有幾位文化部、燕京市的同志。

「林,真遺憾你沒有答應我的請求!」臨別前,阿瑟·米勒再次說道。

林為民握住了阿瑟·米勒的手,「老朋友!這次沒有去米國不代表我以後都不會去,說不定過兩年我還要到你們米國去辦簽售會呢!」

阿瑟·米勒哈哈大笑,「我期待著那一天,到時候我一定去給你捧場!」

「你可要記著你說的話!」林為民笑道。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于是之看著林為民和阿瑟·米勒揮灑自如的交流,如同老朋友一般,眼神中充滿了羨慕。

「林老師真是有大家風範啊!」一旁燕京市的同志突然感嘆了一句。

于是之贊同的點了點頭。

大家都參與了接待工作,跟林老師對待阿瑟·米勒的輕鬆和親近的態度相比,大家在接待阿瑟·米勒時,總是恭敬、拘謹的,有時甚至是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要知道對方在米國的戲劇界,可是萬先生那般地位的人啊!

目送著阿瑟·米勒走進登機口,送別任務到此結束。

林為民調侃道:「米勒同志這回也不算白來,給中國送來了《推銷員之死》,帶走了《觸不可及》,禮尚往來!」

周圍幾人哈哈笑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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