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時間,林為民被海外稿費的事弄的焦頭爛額,現在有了外匯帳戶,以後他就不需要再為這件事發愁了。

看著銀行帳戶里那歲月靜好的七十多萬米刀,林為民心懷大暢。

哼著小曲兒回到國文社,一進辦公室就看到一個熟人。

「曉聲?你怎麼來了?」林為民笑著問道。

榮世輝說道:「曉聲同志等你快一個小時了。」

「有事啊?」

「嗯,有點。」梁曉聲的表情有幾分靦腆,透著與他年紀不相符的一股質樸。

林為民意識到辦公室可能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將梁曉聲拉到了樓上招待所的空房間。

「這裡沒人,說話方便。」

梁曉聲笑了笑。

「說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林為民道。

梁曉聲搖頭,道:「是有件事,我拿不准主意,想讓你幫我參考參考。」

林為民有些意外。

他和梁曉聲去年才認識,除了工作上的溝通,日常交流並不多,甚至沒見過幾次面,看他這意思,應該是遇上什麼難以抉擇的事了,可怎麼會找到自己呢?

心裡這麼想著,林為民嘴上道:「說說看,我可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梁曉聲便將他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是前幾天燕京電影製片廠的領導找他談話,希望提名他來當廠里文藝部的主任。

「我現在很猶豫!」

林為民疑惑:「猶豫?為什麼要猶豫?」

梁曉聲現在是燕影廠的編劇,當上他們廠里的文藝部主任,怎麼著也算是升職了吧?

「當了主任,要管行政上的事務,每天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我怕影響創作,少了稿費這項收入,經濟上不好幫助家裡了。」

梁曉聲說完這些話,林為民心中有些理解了。

以前兩人交流時,梁曉聲曾和他說過家裡的情況。

在他後世大火的作品《人世間》中的周家,就是以他自己的家庭為原型。

梁曉聲父親是新中國第一批建築工人,常年支援三線,家裡五個孩子,梁曉聲排行老二。

在他的童年記憶里,都是母親在操持這個家,父親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一家七口人,殊為不易。

高中畢業後,梁曉聲到龍江省插隊,成了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名戰士。

此後因為表現優異,他被推薦去上大學。

可當時他家裡條件困難,家裡大哥更是因為生活上的打擊而產生了精神問題。在這個節骨眼上,梁曉聲不敢跟家裡提出去上大學。

因為上大學就意味他不僅不能給家裡寄錢了,還要衝父母伸手要錢。

就這樣,梁曉聲放棄了連隊推薦他上大學的機會。

老天總是會眷顧那些認真生活的人。

在梁曉聲下鄉的第七年,連隊第二次推薦他上大學,這次他壯著膽子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希望父親可以寄過來200元錢,他想爭取上大學。

父親收到梁曉聲的信後,很快便湊了200元錢寄了過去,而梁曉聲也很爭氣,成功被復旦大學錄取。

77年梁曉聲大學畢業,被分配到BJ電影製片廠文學部,那一年他28歲,是製片廠文學部最年輕的編輯。

按說像他這樣從名校畢業、又有工作也體面,是不愁找對象的。

可事實卻是,梁曉聲每個月工資49塊錢,要拿出一半來寄給家裡,剩下工資也就夠維持生活而已,根本沒有積蓄。

因此直到1981年,梁曉聲都32歲了,仍是個單身漢。

林為民去年認識梁曉聲的時候,他跟妻子焦丹剛剛結婚一年時間,焦丹是個賢惠的女人,從來沒有介意過梁曉聲的家庭。

如今兩人結婚了,梁曉聲依舊是每個月往家裡匯錢,也就是因為有了稿費的支持,才讓他們這個小家的生活滋潤了些。

現在燕影廠希望梁曉聲當這個文藝部主任,當然是升職,而且工資每個月也會多幾塊錢,一年就是幾十塊錢。

可梁曉聲更怕因為升職影響他的創作,他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去年在《當代》發的《今夜有暴風雪》是部中篇,稿費總計七百三十多塊錢,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資。

如果因為升職影響了創作,對於梁曉聲來說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

林為民聽完他的話,點了點頭,「我理解伱!」

對於八十年代的人來說,工作是一輩子的事,在他們的字典里沒有裁員、下崗,老老實實上班,是很多人的信條。

升官當領導,對於有些人來說可能很重要,但對於相當一部分人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們更覺得靠自己的勞動和工作掙錢踏實。

梁曉聲為人質樸,他不在乎當不當領導,更在乎自己能不能為家裡分憂。

當了領導,看似光鮮亮麗,工資還提了點,可真要是為此耽誤了創作,光是稿費的損失就夠他心疼的。

梁曉聲期待的望著林為民,等待著他的意見。

林為民沒有讓他等太久,說道:「曉聲,我覺得你不是個適合當官兒的人。」

「我也知道。」

林為民接著說道:「在我眼裡,你是個出色的作家,未來是可以有大作為的。對別人來說,當官可能是個好事。但我覺得,對你來說,這是個浪費。」

林為民的稱讚讓梁曉聲的眼中燃起了亮光,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能有什麼大作為,能多寫出幾篇來我就知足了。」

林為民笑道:「你得相信我的眼光,我這個人看人還是很準的!」

梁曉聲並不覺得林為民是在吹噓,別看他比自己年輕了近十歲,但無論是在寫作上所取得的成績,還是在工作上所取得的成績,都是自己望塵莫及的。

尤其是在工作上,林為民作為《當代》的編輯,挖掘了一大批青年作家,如今都已經在國內文壇嶄露頭角。

陸遙、於華、馬原、汪碩、石鐵生……

這些名字交替閃現在梁曉聲的心中,讓他對林為民欽佩不已。

面對林為民的肯定,他心中有些激盪。

這時林為民又說道:「而且……」

林為民望著梁曉聲的眼睛,真誠的說道:「你一旦當了官,可能不會過的像現在這麼開心了。」

梁曉聲看向林為民,眼中閃過幾分感動。

他沒有想到林為民連這都考慮到了。

「如果你沒有寫作的天賦,我可能不會對你說這些話,因為這可能會耽誤了你的前程。

可在我眼裡,你是個有天賦和潛力的作家。

我相信寫作不僅是你喜歡做的事,也會是為你贏得與生活抗爭的手段。

堅持走這條路,不僅會解決你在生活上的問題,也可以讓你活的愉快些。

何樂而不為呢?」

林為民說完這些話靜靜的看著梁曉聲。

片刻後,梁曉聲的臉上露出笑容,「為民,你說的沒錯。」

拋開了心裡的壓力,梁曉聲臉上的笑容更加暢快。

林為民這才問道:「你怎麼會想到找我來給你這個意見呢?」

梁曉聲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你可能也會有跟我有一樣的困擾。」

林為民是《當代》的編輯,兼職寫作,現在是編輯部的副主編。

梁曉聲是燕影廠的編劇,兼職寫作,要被領導提拔成文藝部主任。

兩人的經歷確實有些不謀而合,但不同之處在於性格。

「哈哈,我們倆可不太一樣。領導給我升官,我可巴不得呢。哪裡會像你一樣,還這麼不情願!」

梁曉聲笑著道:「有了你的對比,我明白我確實不是當官的材料。」

林為民心裡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更關鍵的是,你沒有掛。

聊完了決定未來人生走向的大問題,梁曉聲整個人都通透了不少,他拉著林為民要請他吃飯,卻被林為民拒絕。

「你還是先回去跟家裡人好好解釋解釋。」

「沒關係,焦丹她支持我的任何決定。」

一句話吃了一嘴狗糧,林老師很鬱悶。

就跟誰沒有對象一樣,臭顯擺什麼?

送走了梁曉聲,林為民回到辦公室,發現辦公室里少了好幾個人。

「人都去哪兒了?」

剛出月子的姚淑芝說道:「榮老師突然身體不舒服,老祝和老賀送他去醫院了。」

林為民急道:「嚴不嚴重?怎麼沒叫我?」

「看樣子應該沒什麼大事,老懞說有兩個人就夠了,別耽誤了工作。我們剛才還說等下了班,去醫院看看榮老師到底什麼情況。」

林為民點點頭,「成,等會我也去。」

等到下了班,編輯部一行人來到醫院。

榮世輝正跟祝昌盛兩人有說有笑,林為民沒大沒小的玩笑道:「老榮同志,你可把我們嚇壞了,我還以為要給你送花圈了呢!」

「呵呵,別看老頭子病病怏怏,但通常我們這種才沒有大病,活得長。倒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看著身強體壯……」

老同志的眼神在林為民的身上轉一圈,沒有繼續說,卻把大家給逗得哈哈大笑。

林為民毫不介懷,反而笑了出來。

「還能鬥嘴,問題不大!」

眾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榮世輝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是輕微的支氣管炎,在辦公室抽煙的時候咳的太厲害,當時都上不來氣了,把大家嚇壞了。

柳蔭埋怨道:「為民就是罪魁禍首,沒事就給你遞煙,害的我們也要抽二手煙。」

林為民苦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呵呵,跟為民有什麼關係?我可是老煙槍了。應該說多虧了他,我抽了不少好煙,要不然現在情況更嚴重。」

見榮世輝沒什麼大礙,同事們都放下了心,準備告辭,榮世輝卻把林為民給叫住了。

「老榮同志有什麼指示?先說好,煙就別提了,以後可不敢給你遞煙了。」

榮世輝笑道,「是正事。我前兩個月接到了你母校的邀請,邀請我去給學員們講課。」

母校?

林為民立刻反應過來,榮世輝說的應該是文學研究所。

「可以啊,老榮同志,沒聽你說過,現在混到大師那一撥去了!」林為民調侃道。

當年文研所里的講師都是行業內的頂尖水平,當然也有資歷淺的,比如給大家講解外國文學和比較文學的老師們,年紀就不大,但基本都有留學背景,學術實力也非常深厚。

「少拿我打岔。大夫說我這病得休息一段時間,這課我應該是講不成了,你替我去怎麼樣?」榮世輝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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