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照耀遠方,一夜靜謐無聲。唯有輕輕的鷹啼與蛇嘶。

在臥室石台的木箱中,小阿維洛特展開泛灰色的短翅膀,高昂著白毛的小腦袋,黑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隔著兩米高的石台,它探出頭,瞅著地上的小青,發出得意的「呦呦」鳴叫。

小青蛇仰起頭,豎瞳的蛇眼無聲的盯了一會頭上的小鳥。接著,它順著石台粗糙的邊緣,嘶嘶的蜿蜒而上,片刻間就到了木箱旁。然後,它張開了青色的大口,迫向近在咫尺的小金雕,發出高頻恐嚇的「噓」聲。

小阿維洛特瞬間呆滯,害怕的「啾啾」呼救。它扇動著短短的翅膀,奮力掙扎,卻只是微微離地,隨即又掉回木箱中。掙扎了片刻,它便只能恐懼的躲在木箱的角落,用翅膀遮蓋住自己的眼睛,縮成毛絨絨的一團,然後瑟瑟發抖。

修洛特被急促的鷹啼聲驚醒。少年迅捷的半赤著起身,露出成長的堅毅輪廓。他快速掃視四周,右手緊握住從不離身的長匕。接著,他小心翼翼的移動角落的火盆,終於看清了鷹與蛇的對峙,不禁啞然失笑。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小金雕柔軟的小腦袋,安撫驚恐的小阿維洛特,笑著低語。

「你呀你,乖乖聽話不要吵。現在的任務,是積蓄羽翼,等待完全長成的那一天!」

接著,他又從側面環住不滿扭動的小青蛇,感受著蛇軀的光滑細膩,輕輕一笑。

「至於你啊,應當收束起聲音與姿態,無聲潛伏,低調等待。致命的襲擊只是一瞬,對峙震懾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到這裡,修洛特微微愣神,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看向東方升起的第一縷晨曦,目光幽然又渺遠。

既然已經起來,修洛特便去完成每日的早訓。接著他等候片刻,工匠總監庫奧德終於匆匆趕來。兩人簡單商討,便定下了今日的行程,去查看都城周邊的採礦業。昨天老木匠陪同了半日,今天大概要花費整整一天。

修洛特吩咐侍衛等待手持玉符的工匠們,妥善安置。然後,他便帶上武士長和老木匠,往都城西南方的港口趕去。

泛舟朝陽下,從特斯科科湖中去往西南不遠,在勒曼河交匯之處,便是許多細小的河流。小船駛入一條河流的分叉口,便看到武裝巡邏的數十武士,和河床邊弓腰忙碌的數百礦工。

再往前行數百米,清澈的河流便突然閃耀。層層的金光,從半人深的河底泛起,如同點綴在夜空的滿天繁星。這裡是離都城最近的砂金採集點。

由於活躍的火山運動,中美洲是世界上最盛產金銀的地區之一。廣闊的墨西哥高原有著世界第一的銀礦儲量,還有著南北西方上百座金礦山脈,地下則是連綿成片的金銀礦帶。

這裡的金銀儲量以萬噸計算,分布在不同深度的地層,還要高於同樣火山活動頻繁的日本。歷史上,加勒比珍寶船隊便是從墨西哥東部的韋拉克魯斯出發,滿載著另海盜與各國海軍瘋狂的墨西哥金銀,集結於古巴哈瓦那,再駛向西班牙南方的塞維亞,化為西歐資本擴張的最初源泉和不竭動力。

中美洲諸部開採金礦已經持續了數千年之久,積累的黃金難以計數。都城特諾奇蒂特蘭是中美洲財富的中心,根據修洛特日常所見,都城的黃金大約在數百噸甚至上千噸,許多都深埋在墓葬和神廟的深處。

通常,貴金屬的開採分為掘岩洞取和在江河溪流中淘取。由於缺乏金屬開礦工具,岩金的開採非常低效而成本高昂。墨西加人和其他諸部類似,主要以淘取水中砂金為主。在墨西加聯盟西方和北方的河流中,有著大量的金沙河,數以千計的礦工便在這裡勞作,為各城邦提供源源不斷的財富。

修洛特制止了巡邏武士的行禮,示意礦工繼續砂金的採集。隨後他大步上前,在河道邊旁觀著礦工們的勞作。

礦工們主要勞作的地點是一條被截斷的河流。河流的水已經被排干,露出金光閃爍的河床。他們用簡易的石鏟挖掘河泥,在河邊聚集成金光閃爍的土堆。然後,礦工們取出簡單的淘金盆,將挖出來的金泥放入盆中,在河邊不斷的用河水淘洗。

淘金盆大概臉盆大小,木質或者陶制,上面有一圈圈的特殊凹槽。當輕盈的泥沙散去,無用的石子剔除,剩下的便是沉重而璀璨的大小金粒。金沙如微塵,金塊如米粒,一同在陽光下閃耀流轉,轉動出清脆的沙沙聲,惑動人心。

修洛特的目光被砂金吸引,黃金的色澤似乎有著天然的魅力。所幸他在平日裡見慣金銀寶石。數息後,少年便恢復了平靜。

他計算著礦工們每次費力淘洗出的砂金,不過淺淺的十幾分之一盎司。再看看河邊的金沙泥堆,一個礦工一天最多採集幾盎司。最後,他又看了看金沙遍布的漫長河床,還有遙遠處金光閃耀的河道,數以噸計的黃金就埋藏其下。

少年靜默許久,搖了搖頭。這種採集耗費的人力實在過於昂貴,而在盛產金銀的中美洲各城邦,黃金的價值也遠不如歐亞大陸,能買到的東西並不多。暴富的採金業變成實際上的奢侈產業,對墨西加社會的正面意義並不大。

接下來,修洛特便把目光關注向礦工的身體素質和神情表現。

礦工的主要來源是平民和奴隸。他們的工作受到各城邦武士的嚴格監督,每日要勞作十幾個小時,必須完成最低的採集要求。

少年略過衣衫襤褸,神情麻木,枯瘦如柴的奴隸消耗品,這些人沒有任何的軍事價值。他只是專心打量著粗布褐衣的平民礦工。

這些平民礦工大多來自附近的村莊,被當地的貴族們召集而來。他們面色堅忍,身軀精瘦,上身微微弓起。過低的體脂和高強度的勞作,勾勒出他們鮮明的面部輪廓,眼眸中則是單純與樸實。

礦工們每日忍耐著漫長而枯燥的採集,服從性和紀律性遠高於普通的農民和市民,甚至強於某些年輕的武士。而規定的採集數量,又讓他們大致了解一些簡單的數字。同時,他們需要互相在勞作中配合,往往以村莊為單位抱團,有時又互相衝突,擁有著足夠的團隊協作能力。

修洛特環顧片刻,便招來一位樸實憨厚的年輕礦工,簡單詢問。

年輕的礦工才二十多歲,面容上便已經是飽經風霜。他有著粗大的指節,手足都有厚厚的老繭。他局促不安的回答著祭司大人的問話,語言樸實,卻也條理清晰。

修洛特微微點頭。他平靜的吩咐道。

「你站在這裡,腰背挺直,目視前方,人不要動。」

聞言,年輕的礦工便如木樁般站立,忐忑不安,一動不動。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沖開滿臉的灰土,然後滴落到地面之上,濺起一片塵埃。他的瞳孔微微發散,呆呆的注視著河流未知的遠方。

修洛特沒有說話。他在礦工前方放鬆的坐下。隨後接過伯塔德遞來的龍舌蘭淡酒,仰頭緩緩的喝著,美酒的香氣就飄散在河灘邊。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年輕礦工的表情。

年輕礦工喉頭微動,似乎咽了口酒香的空氣,身上仍然不敢動彈。少年又慢慢吃了一塊夾著辣椒醬的玉米餅。礦工的目光總是時不時的被吸引來,然後又畏懼的移開。

過了良久,修洛特才滿意的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天大的祭司大人,我叫古茲曼,來自科約瓦坎的村莊。」

年輕的礦工緊張的回覆著,目光低下,身上還是不敢動彈。科約瓦坎是靠近特斯科科湖邊緣的小型城邦,連接著都城七橋的南橋。

「你做礦工多久了?這一片的礦工你都認識嗎?」

「天大的祭司大人,我做礦工三年了。社區軍校培訓過幾年,但是過不了武士選拔那一關。領主大人要我們村莊出人採礦,我就來了。這裡的礦工都來自周圍的村莊,大軍彼此都知道些,大概也有一兩百人。」

年輕礦工眨了眨眼睛表示認識。他居然也粗粗知道些數字的概念。

修洛特沉吟片刻。村莊都屬於各地貴族的封地,村民們也受到各貴族的管轄。不過以他現在的地位,討要些礦工,貴族們應當不會拒絕。

少年於是微微頷首,擺手示意。

「古茲曼,你下去吧……」

礦工古茲曼這才敢低下頭。他跪在地上行了個禮,心中長舒一口氣,接著轉過身就匆匆離開,啥也沒說。他今天的採金任務還沒忙完呢。

修洛特目光深沉。他看著河岸邊的數百礦工,嚴肅發問。

「庫奧德,特斯科科湖區一共有多少礦工?」

工匠總監庫奧德沉思片刻,謹慎的做答。

「尊敬的殿下,湖區周邊有近十個金銀礦採集點,平民礦工在兩千多人,奴隸無法計算。更遠的外圍有數個大型礦場,礦工也在兩千人左右。」

修洛特微微皺眉,這個數字比他預期的要少許多。他想了片刻,才注視著老木匠,緩緩開口。

「我們去看看鹽礦與石礦。我需要更多的礦工!」

庫奧德感受著少年目光中的含義。他思考片刻,恭敬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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