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這種東西究竟存在於什麼地方呢?

要知道,只要能夠讓腦髓完全存活,人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身體。只需從外部加以電流的刺激,就可以讓僅僅是腦的區域一直做夢從而活下去。

但是,如果誰真的僅僅是一個腦的話,那麼那個人就不得不造出一個「只有腦的自己」的人格。也就是不得不捨棄身體這個大我,而保存知性這個小我。

因為雖然僅有腦部也可以活下去,但人必須先擁有身體才能產生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意識。

而在有了身體之後,與之同步培養出來的才是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人格。

然而作為知性根源的身體,本身是談不上什麼知性的。

就如同沒有辦法說清楚顏色本身到底是什麼一樣,不管是哪一種顏色它們本身就只是一種描述,沒法子說黃色是黃色的,紅色是紅色的……

諸如此類。

回到正題上來的話,那就是畢竟身體本身也只是一種存在而已,但是不可否認其本身的確也擁有人格,只是無法思考事物,因此既沒有知性也沒有意義。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譬如說穆修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他進入生命禁區解放第四層之後,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因此產生了微弱的本能意念。儘管他擁有細胞級別的掌控能力,可是在沒有完全統合起來細胞意識之前,這種「掌控」都是會遭遇到反抗的。

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舉例而言,如果將他身體整體比喻成一個無比龐大的超級帝國,那麼無數細胞產生的本能意識就是國家內部的那數十萬億人民的意志。

但不是每一個人民的思想都與國家意志完全相符的,畢竟人民既然有自己的意識,那就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唯唯諾諾全無立場的傀儡。

在互相之間的利益立場衝突的時候,他們多多少少都會產生反對、對抗的逆反心理和叛逆情緒。

如果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人民積累的怨氣越來越多,自然就會開始爆發。

而這種爆發每次被國家意志所打壓,都只會加劇這個不太美妙的進程,最後就會出現意圖顛覆國家的反叛勢力……

從主體意識和細胞本能的關係上來看,這就是狂暴意識的生成與主體意識對其的抑制,而抑制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甚至形成所謂的心魔。

實際上就是身體產生了自己的人格,不再如同以前那樣,完全無條件的服從於主體意識的任何指令。

因為當身體失去了理智的統御,便只剩下了最為原始的本能。

――名為生存。

但是,「兩儀式」並不同,她是那個身體本質的起源被喚醒了,而且還被賦予了知性……

於是,本來只是傳說之中的終極概念成為了實體的存在,事情就變得驚悚恐怖了起來。

世界會防止因為自身的緣故而導致毀滅的事物,所以接近根源的生物一般而言,是不能夠擁有身體被生下來的,這種情況也是理應該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還是那句話,凡事總有例外。例如說八雲紫那樣的境界妖怪就是很好的個例。

所以,很像是巧合,又不像是巧合,原本沒有知性的根源本身,居然是奇蹟般的被賦予了可以行動的人格。

雖然只是與根源聯繫在一起,但她就是根源本身的一部分,所以也等於同樣的存在。與其說是連接了根源之渦,不如說是她就是根源流出後誕生的一個人格。

……

……

「很好笑吧?其實我本該作為一個未成熟的胎兒消失掉的,結果就這樣得到了自我這種東西。」

和服少女輕輕笑著,但是眼神之中卻毫無笑意。

「我本該是就保持著那種狀態對外界一無所知地存在下去的,但是,他們卻喚醒了我。然後,外面的世界硬是被推到了我的眼前……因為實在是太過麻煩,於是我就決定把一切都推給「Shiki」。」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完全沒有辦法拉開距離,穆修只能夠努力的偏過頭去試圖躲開少女的觸摸,並且努力的搜索著混混沌沌的腦海里,嘗試著從過往的人生經驗之中找到可以應對當前情況的最好選擇。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要簡單利落的以更加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見。

可是這一刻,他完全沒有辦法發動攻擊,確切地說是就連發起攻擊的想法都生不出來,似乎一系列的相關概念都從自己身上被刪除掉了一樣。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因為外面的世界所發生的都是一些一見即明無聊透頂的事情啊。」和服少女驀然一笑。

「但是,你已經有了自我……」

穆修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她很可憐的樣子,禁不住嘆著氣說道,他隱約的明白了什麼。不過在此期間,他也繼續嘗試著後退或者向兩邊移步,想要與對方拉開距離。

「……」

「……」

「是啊……只不過,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會讓我感到很累,和做夢沒什麼兩樣。」

停下手來,在穆修身前不足一米處站定,「兩儀式」緩緩點頭,他似乎在訴說著誰也無法了解、哀傷的感情一樣――

「所以,我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做著一個連夢都不做的夢。那樣既痛苦又無聊而且無意義,所以我閉上眼睛……然而一切仍然持續著,與以前沒什麼兩樣。」

說到這裡,她微微側過身去,眺望著遠方的夜晚:「多麼無聊的現實,多麼無聊的――我。」

「……」

「……」

「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穆修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確定的問道。

「因為意識到了你的存在,然後,我和式做了不同的夢啊……不是以前那種無聊的夢。」

說著,和服少女轉過眸來,輕輕的笑了。

簡直有如在輕蔑自己般,她說著這真是愚蠢。

「「Shiki」說她討厭孤單一個人,但也是沒有辦法的啊……如果能夠一直睡著的話就好了。連夢也不做,什麼都不用想,一直那樣下去。最好是直到某個時候,到了身體腐朽消失時,也察覺不到夢的終結。」

停頓了一下,她再次用那種類似羨慕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人:「――可是,在那之前,我卻被喚醒了呢,被賦予了知性與人格。」

「……」穆修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了,對方似乎不是來與自己為難的,但是卻也絕對不只是單純的來告訴自己一聲。

「我當然不是來與你為難的,就像我不會幹預式的行動和織的選擇,同理對你而言也是一樣。」「兩儀式」和聲說道,「因為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毫無價值。」

她再次舉起手來,想要觸碰穆修的臉:「雖說有點遺憾,但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呢,我問你一個問題,我也正是為此才來的――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

「……」

這種突如其來的轉折,讓穆修一時間無話可說,他後仰著頭保持著距離的同時,想要儘可能地看清楚對方的表情神態,到底是怎麼樣的。

伸出手來的少女瞳孔透明,內中有著無盡深邃。但是似乎能夠看到人心深處的瞳孔中,卻缺乏人性這種東西,看上去讓人感覺是在面對著真正的神。

她嘆息的說:「為什麼要沉默?我其實並不介意你是誰,哪怕是利用織的情報製造出來的另外一個擁有「虛無」起源的人也好,現在你只是組成了我這個太極的兩儀之一,我的權利也就屬於你。」

――她的確就是神。

「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麼?說出你的願望,我什麼都能夠做得到,無論是何等駭人聽聞的願望,只要你希望就能夠直接達成。」

無可抑制的,穆修突然感覺到了心臟正在自己的胸膛之中怦怦跳動,就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了。

激動嗎?亦或者是在恐懼著什麼?

因為穆修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少女說的是真的,她真的什麼都能夠做到,沒有任何的限制。換言之,就是自己似乎現在正手握著一個難以想像的可怕願望的實現機會,唯一能夠限制自己的……

也許只有自己的想像力?

他歪頭思考的那副模樣很奇怪,讓她不禁笑了出來。

但是,時間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或許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穆修依然沒有做出決定。而且不僅僅只是沉默不語,而是他的眼神越來越清明。

於是少女不再笑了,她像一隻躲避陽光照射的蝴蝶般移開了目光,用比紛紛而下的雪還要柔緩的動作放下了手指。

她逐漸領悟到自己與他之間的差異,有著不可能混雜的絕望。

最終,穆修仿佛是在確認著什麼那樣,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如果我許願說,想要更多個願望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也會被允許嗎?」

「是的,即使如此。」她閉上眼,吁了一口氣,但是不知為何聽上去仿佛非常的遺憾,卻又似乎帶著放心般的憐愛。

「是這樣嗎……那我――什麼都不要。」穆修點點頭,然後把他的願望說了出來。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想要嗎?」和服少女沉默不語,卻不如何驚訝,一會兒之後輕聲問道,聲音空靈清冷。

「不,我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但是……總覺得不應該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向你索要的。」穆修搖頭道,在終於做出了抉擇之後,他仿佛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並不是無欲無求,也不是不相信她。

「是這樣啊,是這樣啊……那該是時候說再見了呢,也許還有機會再見的吧。」

「兩儀式」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她呆呆地注視著遠方的黑暗和夜的盡頭,有如在看著什麼很重要、再也無法見到的事物一般。

穆修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脫口而出改變想法,所以他最終只是猶豫著說了一句:「……我該抱歉嗎?」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但是總覺得……自己似乎做出了非常殘忍的選擇。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她低聲說道。

「畢竟如果能夠為某個人做點什麼,與外面的世界就能有所關聯……可是,你不願意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果然一切都是那麼毫無意義而徒勞,該結束了。」

穆修什麼都沒有能夠說出口,只是凝視著她的側臉。

和服少女仰起頭來注視著天空中飄落下來的晶瑩,不是向任何人說話,話語低聲從唇間漏出。

「理所當然般的活著,理所當然般的死去。」

啊,那真是――

「多麼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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