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河岸和平無比。

初夏的積雨雲在遠處的地平線層層疊疊,偶爾有涼爽的風吹過,撩起了黑長直少女的頭髮。見瀧原市嶄新街道整齊的排列著,今天也這麼和平、安寧、溫馨――

涼爽的河風迎面撲來,她一個人坐在青草迎風招展的河堤上,不知厭倦的看著某個家族。

那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個年幼的男孩子。

小男孩坐在地上,專心致志的塗鴉著什麼,而他的父母則是眯著眼睛眺望著遠方。

就這麼的過了一會兒,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平淡冷靜的聲音:「你不打算過去看看嗎?或者至少對他們說些什麼吧?」

「……」

「……」

「那真是太麻煩你了!完全就是多管閒事……」曉美焰咬著嘴唇反駁道,她下意識的伸手緊緊的握住了自己身上制服的裙裾。

少女沒有回頭,但是她知道那個是誰。

「真是奇怪,我們現在這應該是第二次見面吧?但是你好像很討厭我?」穆修站在少女身後的河堤上,用分外清澈的聲音說道。「還是說,你是因為那個女孩許下的那個願望的原因?」

「……這個關你什麼事?」

聽了這話,黑長直發少女慢慢的轉過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長發隨風舞動著――

「能夠做出這樣殘酷的事情的你,對於人類的價值觀根本就不會認同的吧。你甚至根本不覺得這是殘酷的事情。」

自那個噩夢般的災難以來,已經過去很久了――

對於曾經遭受毀滅性打擊的見瀧原市,今天也只不過是曾有的繁華開始復甦的一天。

然而少女卻依然覺得一切都歷歷在目,關於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就是眼前的這傢伙,掌管著所有的因果,並且答應了小圓許下的那個願望。

那是對於她來說最為沉重的打擊,是刻骨銘心的痛楚。對方與丘比的不同之處,似乎就只在於他沒有目的,也不需要報酬,而且什麼都做得到。

然而,人類的價值觀終究還是不可能在對方身上通用的。

他能夠交換奇蹟,但是卻並非沒有代價,而且他不會覺得那種事情是殘酷的。

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最好的朋友就這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曉美焰感到深沉的絕望灌滿了自己的心胸和靈魂寶石。

「奇蹟啊,就是本來是用生命也無法抵償的東西,所以才能夠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穆修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而且這不是那個女孩自己想要這麼做的嗎?」

「但是這完全不值得啊!」

黑長直少女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

「承載了那些悲慘的因果,變成了一個單純的概念,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明,將連同記憶一起,從所有的地方消失得什麼也不剩……」

「這就是小圓的期望的結局?這樣的結果對得起她嗎?」她用顫抖的聲音呢喃道。「別開玩笑了!這樣不是比死還慘嗎……」

「……」

「……」

穆修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輕聲說道:「願望,還有為此而做的努力,都是非常重要的――絕對是有它的價值的。」

然後,他轉頭看向在遠處的地平線層層疊疊的積雨雲,眯起了眼睛。

「這的確是她自己的願望,是基於她自己的思考、意願,最終作出的決定,他人不應干涉……而且那些來自平行世界的因果,可是你給她系上的。」

「……但是,明明可以不用她來犧牲的……所以說,我才更加的討厭我自己啊!」

曉美焰好像變得更加悲傷了,她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好像看著遠處的某個地方。

穆修看著她戴在中指上,變成戒指了的靈魂寶石,想了想之後再次說道:「我已經準備要離開了,你還有什麼想要做的嗎?」

「這是你準備作為新一代的丘比的開始嗎?」少女嘲諷的說道,「那你能夠將小圓還給我嗎?」

「可以啊。」穆修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只不過沒等少女說話,他就繼續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只不過,這就像是你家裡來了客人,她回去的時候,你一直送她回到她的家裡,你回來的時候,她也一直送你回到你家裡……」

這是奇蹟應有的代價,鹿目圓為了成就圓環之理,付出了自己的存在,只有曉美焰在這個時候許下願望才能夠救回她。

但是,那樣的話,付出代價的肯定就變成曉美焰自己了,被救回來的鹿目圓也必然會重複這樣的輪迴……這麼一來的話,一切都失去意義了。

「如果這樣的話,不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嗎?奇蹟需要代價的話,那還叫什麼奇蹟?」

曉美焰冷冷的說道。

穆修無所謂地笑了笑:「我也是這麼覺得的,但是現在的我還達不到不需要代價就能夠實現那種級別的願望的程度,如果我真的什麼都做得到,那麼我倒不介意幫一下你們。」

「現在的我,還不是完整的。貿然跨出最後一步,只會完全失去自我,即使是全知全能,那個時候也不可能會再有幫助你們的想法了。」

想了想之後,他一臉遺憾地補充了一句,這麼解釋著說道。

曉美焰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是卻清楚了,這個人能夠交換奇蹟,但是沒有辦法不支付代價或者代為支付代價。

就在這個時候――

「……小圓,小圓。」

不遠處的那個家族,那個年幼的小男孩似乎完成了塗鴉繪畫一般,放下了畫筆,指著畫上的圖案叫了起來。

那是個生活在幸福、溫暖的世界裡的,普通的小孩子。

對自己是怎樣被保護在這個世界裡,一無所知,毫無察覺――只是每天被悠閒的煩惱包圍,平靜的生活著。

「……」

「……」

少女在這個時候也站了起來,不再和身後的人說一句話,她拍了拍制服的裙子,拿著書包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穆修自己一個人停留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然後似乎是有些啞然失笑的樣子。他抬起頭來看向天空,目光變得深邃悠遠。

快速浮動著的雲層的一端,露出了湛藍的天空。

好像穿透了一切的,深沉的藍色。

沒有任何煩惱的世界。

遙望著遠方的那個愉悅的世界,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思緒卻不知不覺的飛回到了不久之前的那個白色的雪夜裡。

……

……

萬籟俱寂的雪之日。

觀布子市的街道上見不到人影,唯有路燈發出的光在與雪的帷幕作著抵抗。

即使入夜了,這白色的結晶仍然在降個不停,街道上如同進入冰河期一般地死寂,降雪冷得如同要將季節凍結。

「我真的是完全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找過來呢。」

名字叫做「兩儀式」的少女,用仿佛有些冷淡的標誌性語氣,一如往常的跟穆修打著招呼。

「式睡著了嗎?」一直在注視著長夜的穆修嘆了口氣,然後這麼輕聲地問道。

「是啊,現在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她嫣然一笑,「都是因為你呢,如果不是你說的那番話讓她的心情變得這麼糟糕的話,我也不會醒過來。」

她將手放在胸口,閉起了眼睛。

「只是有些事情終究是不能夠糊弄過去的,遲早需要面對。」穆修揉著自己的眉心,再次嘆了口氣。

「薔薇不論怎麼種,還是會長出薔薇。即使孕育的土壤與水份改變,也不會長成其他花朵。」

她輕輕的笑出聲來。

「無論再怎麼對自己缺乏自覺,即使是如同重生一般的成為了截然不同的人,擁有的本質也不會改變。」

「……也許吧。」穆修表現得有些不置可否。

「別表現得這麼輕鬆,你難道真的能夠這麼洒脫放棄一切嗎?」

「兩儀式」語氣溫柔的說道,然後看著對方歪著腦袋思考的模樣,她不禁笑了出來。

就這樣,兩人在這個雪夜裡很是漫無邊際地談著一些小事情。

他一如往常地說著,她就很高興的樣子聽他說,兩人間的關係和一直以來的關係,似乎沒有一點兒的改變。

少女是真的很高興,因為她知道,再一次的見面代表著什麼。

不同於上一次自己找上門去,對方卻拒絕了自己,這一次對方反過來找了過來,就說明……說明什麼呢?

哪怕是不刻意的去讀取未來,她也能夠猜得出來那將會是怎麼樣的展開。

所以對於穆修詢問的問題,她也在一一地進行著解答,非常的有耐心。

「感覺很不解嗎?但是這才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你真的成聖了的話,那麼你就再也來不到這個世界了,過去的一切聯繫也將會都被斬斷。」

穿著純白和服的少女瞳孔透明,內中有著無盡的深邃,似乎能夠看到人心深處的瞳孔中缺乏人性這種東西。

「這也是她想要看到的結局吧,只要你如她所願那樣,通過補完達到了圓滿境界,再向她許願獲取聖位,那麼一切就如她所願了。」

「兩儀式」口中所說的「她」,穆修自然知道指的是誰。

他只是在想了好大一會兒之後,略有疑惑的問道:「這有什麼不同的嗎?」

「很簡單的道理,按照你習慣的說法來說明,生命禁區解放的第一階段是戰鬥本能,第二階段是野獸身軀,第三階段是思維殿堂,第四階段是毀滅之光……」

少女稍加思索,然後點了點頭。

「到第五階段就是真正的禁忌領域,從這個階段開始,你們都會被迫離開一般的物質世界,前往神話的次元……因為你們的存在會和抑止力產生角力,最終的結局往往都是宇宙毀滅。」

「正如同你進入她所居住的樂園那樣,那個世界是獨立於諸時空的外側的,隔絕了其他所有世界的因果,只有通過設定在物質位面上的道標才能夠進入……」

「同理而言,我所在的這個世界也是如此。只要通過特定的因果才能夠順著聯繫抵達,如果你在到來之前就已經成為真正的禁忌了的話,那麼也就基本失去了來到這裡的可能性了。」

穆修若有所悟的點點頭:「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她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當然是為了抵達真正的原初了……」「兩儀式」無邪的眼神中顯露出笑意,「比禁忌領域更高一層的,從相對意義轉變成絕對意義的最上境界……」

「第六階段,也就是――彼岸天意?」穆修皺起了眉頭來,「能夠追求那種層次的存在,她到底是誰?」

「不是很明顯的嗎?」她注視著他,用不安定的聲音繼續說著,吐出了一個名字。

「――YH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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