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高速只為你一個人開放。

吳清晨張大了嘴。

「還沒轉過彎兒?」季明明搖了搖頭,「吳先生,換個思路吧。你是健美先生還是散打冠軍?是身手特別好呢,還是膽兒特別肥?」

吳清晨沒有說話。

「如果只是為了對付你……」季明明抬起右手比劃一圈:「犯得著這麼多車,這麼多人?」

「可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大的場面是吧?」季明明直接幫吳清晨說出了想問的話:「很簡單,就是因為你實在太好對付,保護的難度太大,我們才這樣做。對,這一車人,這一車隊的人,都是為了保護你。」

「怎麼?這就不敢相信了?不敢相信的還在後頭呢!」季明明的笑容簡直有了些殘酷的意味:「你也別把自己想成什麼重案證人,你沒那能耐!今天之前……不,就幾個小時前!和你有關的事兒加起來都沒幾頁,誰想抓你誰就是浪費警力。」

「就幾個小時前?」巨大的壓力之下,吳清晨毫不在乎季明明的輕蔑,迅速抓住了重點。

「很好,吳先生!就是這個思路。」

「可幾個小時前……」吳清晨皺眉回憶了一下:「幾個小時前我在家裡睡覺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哈哈,睡覺,睡覺就更沒有誤會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在家裡睡覺,還知道你在床上做夢呢!」

「季警官,你……」

吳清晨甚至懷疑自己得罪就是季明明,實在不知道該對季明明說點什麼,腦袋不知不覺偏向了一旁頭髮花白的張局長。

張局長緩緩點頭,臉上表情沉重:「他沒有開玩笑。」

都瘋了嗎?要不是商務車裡金屬的刺鼻味道相當明顯,吳清晨又得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這事兒光用嘴解釋太麻煩了。先歇會吧,估計過會就有授權了。」說完這句話,季明明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腿上,上面擺著一隻不知又從哪摸出來的紙箱。

吳清晨滿肚子的疑惑又埋了回去,不過很奇怪地,和季明明說了會話,儘管沒有解決什麼問題,甚至腦子裡的念頭更多了些,吳清晨的心情倒是平緩了許多。

車隊繼續快速行駛,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空忽然傳來一陣呼呼呼的聲音,遠遠的好象天邊悶雷,聲音迅速接近,能聽真切時已經變成了轟轟轟的響動。

地面上,幾片巨大的黑影同時迅速掠過,吳清晨隨之抬頭,驟然倒吸一口涼氣:

天上多出了幾位新的訪客,正呈品字形和車隊齊頭並進,數位趕到了車隊前頭,大多數保持在車隊兩側。

這……這……一,二,三……八,九架直升機也是保護的一部分!?

這實在有點挑戰吳清晨的想像力,不可避免地,吳清晨的嘴巴又張開了許多,商務車裡的其他人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並沒有什麼反應。

吳清晨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直升飛機,和圖片或者隔著顯示屏不同,儘管距離很遠,吳清晨還是感覺天空的九個身軀相當龐大,滿是強健有力、飽含威懾的感覺。

呆呆地望著天空,也不知過了多久,吳清晨耳邊傳來「哈」的一聲,轉過頭,季明明雙手握著一塊大約十四五寸的顯示屏連續按鍵:「哈,這麼快就通過了申請?重大災害處理辦公室特批?清晨老弟,看來你的事兒更麻煩羅……好了……來,自己看看吧,看完估計你就明白了。」

申請?重大災害?特批?

終於可以知道為什麼了?吳清晨情不自禁地在褲腿上擦了擦手,從季明明手裡接過顯示屏,季明明按了幾個鍵,螢幕迅速切換幾個菜單,進入了播放模式。

視頻似乎並不是由專業人士拍攝,鏡頭拉的很遠,景物不太清晰,不過場景選的很好:藍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一條蜿蜒的河流分開了地面上的森林和丘陵,靠近河流的地方,三名握著工具的農夫正在一片小小的農田裡勞作……

……然後勞作……然後勞作……然後勞作……

整整五分鐘,視頻里播放的都是同樣的內容。

這是什麼?地震前的直拍?

吳清晨抬頭皺眉,疑慮地望向季明明。

「沒什麼想法?……」季明明似乎有些奇怪吳清晨的反應,很快抬頭「哦」了一聲:「也對……觀察的角度不同。」

一邊說,季明明一邊湊近吳清晨,又在顯示屏上按了幾下,視頻立刻被放大,農田的位置充滿了顯示屏。

很明顯,拍攝這份視頻的攝影機相當專業,儘管被放大了數十倍,視頻中的工具、作物、雜草一點都不模糊,甚至連三名農夫額頭上的汗水,前面兩名農夫的麻木疲憊,後面一名農夫的驚訝莫名都顯示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

仿佛耳邊猛地響起了一個炸雷般,吳清晨的雙手驟然一抖,差點將顯示屏丟了出去。

這……這……這……

這不就是我中午做的夢嗎?這不就是我中午做的夢嗎?這不就是我中午做的夢嗎?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仿佛腳底的車廂突然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堅冰,刺骨的寒意從吳清晨的腳底一直傳到頭部,將他的舌頭直接凍僵。吳清晨的嘴唇使勁顫抖著,可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黑科技……腦後插管……思想監控……腦波控制……

無數電影場景鑽進吳清晨早已混亂的腦袋,額頭泌出豆大的汗珠,順著煞白的臉頰一直流到抖個不停的下巴。

「冷靜一點,吳先生,請您冷靜一點!」頭髮花白的張警官對季明明怒目相視,身體前傾,焦慮地搓著雙手,似乎想用力抓住吳清晨的雙臂,卻猶豫著最終沒有付諸行動。

啪!

季明明伸出雙手,在吳清晨眼前猛地拍出一個響亮的巴掌,吳清晨渾身驟然打個冷戰,雙眼恢復了焦點。

「看明白了?」

「不,我沒看明白!」不知自己是否還在夢中----或者更明白地說,不知自己是否真正生活在地球,不知自己的生活是否真的存在,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自己----的吳清晨吃力地控制舌頭:「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是我的夢!這是我的……你們怎麼能……你們怎麼可能……」

「不,這就這是事實!」季明明的聲音完全蓋住了吳清晨已經開始有些嗚咽的語調:「吳清晨,你眼睛就是再閉一個鐘頭,這也是事實!」

「你們憑什麼監視我!還……還拍我的夢!」說這些話的時候,吳清晨已經清醒了許多,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嘴裡吐出的玩意兒不可理喻。

「想得美呢你!」季明明的表情仿佛看見了一隻玩撲克的老鼠:「你以為我們想看你做夢?你以為這是在你家小區拍的電影?」

季明明使勁點著顯示屏,仿佛將手指戳進去才肯罷休:「告訴你吧,吳清晨先生!今天下午,也就是2012年5月8日下午1點27分13秒,全世界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抬起頭都可以在天上看到這裡面的玩意!聽明白沒?看這份視頻的人,按順序你估計已經排到了二三十億位。」

全世界都可以看見?我變成了海市蜃樓……不是,我的夢變成了海市蜃樓?

想不出季明明,或者說,想不出這麼多人串通起來騙自己有什麼好處。吳清晨的身體有些發軟。

「哈!這還沒完呢!知道我們怎麼找到你的嗎?」季明明麻利地操作顯示屏,螢幕里的畫面飛快地滑到最後面的部分:

吳清晨夢中扮演的角色有些害怕,站起來想快步走開,卻一不小心拌上了樹枝,跌到了石頭上,臉上的表情卻顯得似乎還說不上疼痛。

之後沒有任何銜接漸隱的拍攝技巧,顯示屏生硬地跳到了最終,也就是定格的內容:

一間不大的臥室里,略微皺眉的吳清晨趴在揉成一團的被子上,左眉的疤痕,右臂的黑點,小腿的印記清清楚楚,透過沒有拉嚴實的窗簾,還可以看到對面「雪亮眼鏡」、「金獎攝影」、「豪爵摩托」的碩大招牌。

「集中全國各地工商局的數據,同時有這三家店註冊的街道有一百二十幾處」季明明指著顯示屏中的三塊招牌,「我們省有七處,光是找你的人,張局長這樣的隊伍就有一百二十幾個。」

「做夢犯法?你們幹嘛不幹脆去沙漠裡抓海市蜃樓?」

「做夢當然不犯法。」季明明終於有了些苦笑的表情:「吳清晨先生,如果只是全世界一起看你做場夢,雖然還是會有很多人來找你,不過我們肯定不會來這麼快,搞得這麼緊張……張局長……」

一邊說,季明明一邊重新將視頻往前調整了一點,將畫面定格在吳清晨夢中跌到石頭上的情形。

指了指吳清晨撞到石頭的位置,季明明拉起了自己的警服,露出了腹部----

和腹部一處明顯的紅痕。

同一時間,季明明叫了一聲的張局長不知第多少次地嘆了口氣,同樣拉起了衣服,露出了腹部的同一位置,以及同樣明顯的一處紅痕。

看了看瞠目結舌的吳清晨,季明明不肯罷休:「還有……這幾位同志,現在我應該可以臨時指揮你們,麻煩你們也給這位綁架犯看一看他犯事的證據吧。」

三位軍人嘴唇和喉嚨微微動了動,大約是通過喉麥請示,十幾秒之後,整齊劃一地將槍枝放到座椅旁邊,撩起了作戰服的上身:整整齊齊的六塊腹肌上,印著一塊明顯的紅痕。

「明白了嗎?」季明明放下上身的警服:「就目前的調查和統計來看,無論男女老少,甚至醫院裡剛出生幾秒鐘的嬰兒,刑場上剛剛槍決的死囚,身上都突然多出了這個紅印……此外……」

「……做夢的吳清晨先生,現在醒了沒?」

吳清晨下意識地拉起了衣服,望向自己的腹部: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痕跡。

「這就是我們來這麼快,對你這麼緊張的原因。」張局長終於開口:「吳清晨先生,季警官的說法……還算有點道理。就過去的事說,你已經對全球六十億人造成了過失傷害,就將來的事說……你確實綁架了全人類。」

「可是……可是這只是一個小紅印……」吳清晨朝自己腹部慢慢地比劃,好象這樣能顯得更加輕微似的:「你們就這麼確定和我有關?甚至以後也和我有關?」

「沒錯,我們不確定,未來的事情誰能確定?」季明明望著吳清晨:「你能確定?換你你怎麼辦?」

「我……」

「好了……」季明明擺了擺手,「到機場了,先車下吧。」

機場?正不知道換自己該怎麼辦的吳清晨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商務車已經停了下來。

到機場了?什麼機場?

從沒聽說過江縣存在機場的吳清晨奇怪地看了看窗外。

兩旁依然是高速公路的瀝青路面,隔離綠化帶。

這條高速公路吳清晨經過了許多次,對它的印象很深,從兩旁的景物,吳清晨可以確定,這裡絕對還是高速公路,而且是剛剛離開江縣不遠,一段距離至少超過五公里的筆直路面。

一面中年軍人拉開了車門,走下商務車,吳清晨立刻知道了機場的意思。

停下的車隊之前,吳清晨幾十米外,一個龐大的身軀占在六車道的中間,展開的兩翼分別掠過了綠化帶和矮護牆,幾乎霸占了雙向的全部十二條車道。

一架停在高速公路上的運輸機!

「吳先生,時間緊張,請吧……」吳清晨已經在房門口見過的年長軍人遞過一件夾克,「邊走邊穿。」

夾克很重,剛接過來時吳清晨差點脫手。

向運輸機尾部已經放下的斜門走去,已經穿上夾克的吳清晨感覺身上重了好幾公斤,雙腿加倍用力才趕上同行十幾人的快步。

年長軍人注意到吳清晨只是略微皺眉,並沒有什麼不適,明顯鬆了口氣:「堅持一下,全球禁飛協調非常困難,我們的時間非常緊……另外,我們必須保證效果……同樣效果的防彈衣,這已經是最輕的。」

隊伍很快跑上斜道,幾乎沒有任何延遲,斜道快速升起,伴著巨大的轟鳴聲,被眾人扶上座位的吳清晨感覺一陣明顯的加速度,運輸機飛上了天空。

這個時候,吳清晨才有空看了看四周,兩旁是一排長長的座位,上面坐滿了全副武裝的軍人。五六米的過道前端停著幾輛型號不一的裝甲車,最裡面的位置擺著一張金屬長桌,上面雜亂擺放的十幾台計算機間,夾雜著另外一些吳清晨不認識的儀器,地面上一串串的電線和網路畫出一個醜陋的蜘蛛網,網上還堆著一個個小型設備。

年長軍人,中年警官,張局長,十數人圍在桌旁,計算機的顯示屏,投影儀的幕布,不知名儀器的提示燈,眾人快速而激烈的交談,爭先恐後地散發出一波又一波的緊張氣氛。

「休息一會……」機艙里的環境加上運輸機本身巨大的噪音,坐在吳清晨身邊,季明明將耳塞按住很久才聽清裡面傳來的指令:「抓緊時間休息休息,接下來估計很長時間你都會很忙。」

說完,季明明的嘴唇和喉嚨又開始活動,大約是開始彙報或者提出新的建議之類。

於是沒有人再和吳清晨說話。

再看了看四周,吳清晨閉上了眼睛。

一路上事情不是太多,季明明提醒了吳清晨幾次「不要睡著」;

飛行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候,一位也不知是否看見過的中年軍人給吳清晨的防彈衣外又套上了一層救生衣;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一位全副武裝,背著一個大號降落傘的軍人走過來,和吳清晨身邊的另一位軍人更換了座位。

大約兩個小時左右,飛機降落。

地點又一次不是機場。

臨時機場的名字,吳清晨倒是很熟悉,全國人民也都很熟悉:

它叫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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