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歡欣鼓舞並不誇張,各國參謀推演,吳清晨進入中古世界,最嚴重最迫切的難題就是語言不通。

這一點,中國的參謀團並沒有對吳清晨隱瞞。

此時,誘導中古世界的「父親」主動為自己的不裝聾半作啞作出解釋,吳清晨終於露出了第一絲微笑。

這絲微笑只維持了不到兩秒,想到接下來的步驟,剛剛稍微輕鬆了一點的吳清晨,心頭恢復了沉重。

下一步是幹活。

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活。

第一次,第二次進入夢境的時候,吳清晨都是站在作物叢的外面,又身處高地,感覺田地並不是很大,此時真正站進了作物叢,吳清晨才充分理解到農業勞動老師們讓自己做好思想準備的含義。

四面八方都是齊肩高的作物,遠遠望去,一片片淺綠從身前一直往遠處延伸,一直到視線被同樣淺綠色的,層層疊疊的尖葉阻隔。

長27米,寬43米,面積為1161平米。

這是一位軍人指著一副巨大投影重複了三遍的數字。

形象一點地說,這樣的面積再來三份,就足夠讓兩支隊伍踢一場標準的足球比賽。

更悲慘的是,吳清晨和中古世界兩位親戚此時還站在作物叢的邊緣。

這意味著,足足四分之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場地里,已經耙好的地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從最樂觀的角度考慮,吳清晨接下來需要勞動的面積,最少也有300平方米。

300平方米……

我勒個去……從小到大,老子哪怕掃地都沒有掃過這麼大的一塊地……

掂了掂稍微改進了一下的手耙,吳清晨無奈地蹲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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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五個小時之後……

勞動結束。

坐,或者應該說癱在一小塊泥壟上,吳清晨滿頭大汗,衣服濕透,雙眼無神,半張嘴巴使勁喘氣,手耙丟在一旁,雙手雙腳一個勁地抖動。

相當有節奏地抖動。

耙一下……再耙一下,再耙一下……挪一步……

耙一下……再耙一下,再耙一下……挪一步……

粑完一壟休息一下……

這就是吳清晨雙手雙腳抖動的節奏,也是至少五個小時的時間裡,吳清晨所有的活動內容。

沒有飲料,沒有零食,沒有香煙,甚至沒有交談。

同時,沒有手錶,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看不懂太陽陰影的變化,就連「至少五個小時」這個時間,都是從各位老師們的估測以及已經明顯變暗的天色中看出。

僅僅「很累」兩個字已經完全不足以描述吳清晨現在的感受。

土壟之上,吳清晨的腦子簡直是一片空白,身體里幾乎沒有了絲毫力氣,就連吞咽一口唾沫,都得從全身上下到處壓榨,才能擠出一點點可憐巴巴的能量來完成動作。

只可惜,就算如此,1161平方米的活兒,吳清晨完成的分量仍然還占不到「161」這個零頭。

後果就是,土壟旁邊休息的另外兩人,吳清晨中古世界的「父親」和「兄長」,不僅幹活的過程中一再不耐煩地說了好幾次,此時的臉上的表情也絕對不屬於好看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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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密城市,機密方位,機密房間。

會議室內,茶杯早已冷卻,煙灰缸摁滿了煙頭,半空漂浮著一層煙霧。

從吳清晨開始幹活,到吳清晨像是被抽去了骨頭般地軟倒在土壟,總-書-記始終沉默不語,只是仔細地盯住每個步驟。

「總-書-記……」這是李子平的聲音,落後幾步的位置,李子平的語氣稍顯遲疑,「吳先生……已經盡力了。」

「不怪他。」總-書-記慢慢地搖搖頭,視線從中間的實時螢幕移到左側的慢進顯示屏上。

每分鐘慢進三十倍的鏡頭裡,豆大的汗珠從吳清晨的額頭一直滑到眼瞼上方,吳清晨沒有抬起發抖的手臂擦拭,也沒有晃動血管顫動的腦袋甩開,而是緩緩地閉住了眼睛,等汗珠滑過去才又微微地睜開一線。

僅僅從這就可以看出,吳清晨的疲憊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不怪他,年輕人很踏實……教育部不是又有一份號召青少年節約勤儉的活動計劃嗎?」總-書-記轉過身,「我看不用搞什麼夏令營,也不用參觀什麼故居,有條件的地方,可以下農田體驗農活,沒有條件的地方,也可以找幾位農民兄弟,或者直接將這五個鐘頭的錄象摘一份……」

總-書-記指向顯示屏,「讓學生們仔細看看,看看什麼叫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時,一位中年男子推開了房門,手裡捏著一份文件:「各位首長,最新的報告。」

總-書-記點點頭,右側的一位書記接過文件:「解-放-軍學院分析:天象主體對象中古世界第一次農業活動,完成度約為天象二號對象效用60%,根據中古世界1號對象,2號對象表情,動作,舉動等外現分析,此完成度導致危險性並不顯著,不良後果可預期消失,暫無長期影響跡象。」

會議室內,幾聲低低的呼氣,眾人表情輕鬆了許多。

「又過一關,李主任,晚上的培訓很有效果。」

下首第一位的男子習慣性地摁掉香煙,不等臉上有些歡喜的李子平謙遜半句,立刻轉向不樂觀的方向:「不過,總-書-記,這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不錯,被動化解不是黨的傳統。勞動最光榮,也有許多不同的勞動方式。」

總-書-記微微頷首,再抬頭時,目光放到了下首第四位的位置:「孫將軍,怎樣緩解年輕人的勞動強度,下一步的方案,我看年輕人的地位提升可以作為一部分工作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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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學院的分析結果相當準確,休息了大約十幾分鐘,坐在土壟上的三人呼吸順暢了許多,身體不再極度疲憊,「父親」和「兄長」的臉色也平緩下來。

又稍坐了一會,「父親」說了句什麼,「兄長」站了起來,吳清晨趕緊模模糊糊地學「兄長」的口氣回應一聲,也站了起來。

「父親」的發音是「回家」,「兄長」的發音是「好」

得出父親發音的含義是最簡單的推測:勞動結束,天色已晚,下一步應該是回家。

得出兄長發音的含義是最簡單的記憶:「好」的發音,勞動五個小時,吳清晨已經聽「兄長」說了好幾次,吳清晨此時學起來已經比較接近。

小徑很難行走,草很深,路很窄,吳清晨小心翼翼地撥開兩旁的樹枝,循著父親和兄長的落腳處前進,很快落到了最後。

和王教授的猜測一樣,吳清晨勞動的新開荒田地確實離居住地很遠。

走過一長段平地,翻過兩座丘陵,又膽戰心驚地跨越兩條橫越溪流的獨木橋,至少大半個鐘頭之後,吳清晨眼前才終於出現了建築物的輪廓。

到了這裡,道路變寬了許多,連續大半個鐘頭仔細盯住地面,吳清晨的脖子已經微有些酸,尋找落腳的地方不再困難,吳清晨抬起頭來。

兩邊是大片的田地,綠藍相間,中間偶有小片田地不知名的植物正開出不知名的淺黃小花。

幾米之外,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潺潺流過,小魚小蝦圍住水底的小草來回嬉戲,幾隻水鳥來回掠過,虎視眈眈地上下打量,大約正希冀水面偶爾露出一條冒失的魚兒。

此情此景,放到21世紀的地球,必然是一副貼近自然的美麗畫卷。

此情此景,放到不知年代的中古世界,卻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悲涼荒蠻。

此時,吳清晨正路過的位置,一位可憐的人正在犁地,他穿著一種看不出質地的粗糙毛料,頭頂的帽子到處是洞,頭髮都鑽了出來。這位可憐人正行走田間,同樣由粗布織出的厚底破鞋露出了腳趾,從上衣到齊踝短襪,可憐人的身上沾滿了泥巴。

吳清晨抬起頭的時候,這位可憐人正站在沒到腳踝的泥地里,趕著兩條瘦骨嶙峋的小母牛,小母牛瘦的可以數清肋骨的數量。

一位女人站在可憐人的身後,手裡握住一條長長的棒子,棒子大約是趕牛所用,女人卻從來不捨得真正使它落到牛的身上。

女人穿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短裙,裙子挽的高高的,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污。她光腳著地,雙腳長滿了老繭和瘡口。田地的一頭,放著一碗盛著麵糊的小木碗,小木碗的邊緣滿是缺口,旁邊一件破衣服裹住一個嬰兒,另一邊還站著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孩子,可憐人和女人不時沉重地喘氣,嬰兒和小孩不時哭叫,間間斷斷,合出一陣陣哀婉淒楚的音調。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生活的世界。

這也許就是我接下來的生活。

想到這點,吳清晨心頭悸動,心頭一陣陣說不出的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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