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塞爾的腦迴路不算靠譜,他婆娘的眼睛就靠譜多了。

此時此刻,桑切斯,還有他的次子,確實正呆在原牛倌,布朗/羅德里格斯家的草棚裡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中古世界沒有這句話,但基於同樣的道理,一樣是草棚,原牛倌布朗家的草棚,比農奴母子約克和塔瑪拉家的草棚好很多。

瞧瞧這間居所。

地面是特意壓實的硬泥,屋頂是高端的新鮮茅草,牆壁是大氣的新鮮樹枝,角落堆放著上檔次的新鮮麥稈。

一切都很新鮮,就連倉促間沒法填滿的牆面,透出的微風都多帶了幾分清新的氣息。

炎熱夏夜,涼風拂過,這本來是相當愜意的事情。

只可惜,住習慣了原來的豪宅,突然搬進這麼親近大自然的居所,布朗一家,心情都不太愉快。

「桑切斯……謝……謝謝你送來的麥子……呼……呼……」

上一任牛倌,布朗/羅德里格斯先生,前陣子被耕牛踩到的時候,大約是傷到了肺部,斜躺在牆角的麥稈堆中,才說了半句話,布朗就開始強烈地喘息,他摁住胸口,使勁吸了幾口氣,才漸漸恢復了一些:「要……要不是你,還……還有賴特……這段時間一直幫忙,我……我們真不知道該……該怎麼辦……」

「不用說這些了,我們是兄弟呀!」直接坐在地上,桑切斯穩穩地扶住布朗,臉上滿是擔憂和關切的神色:「你好好歇息,別多說話,也別多想,只有這樣,你的身體才會好的快一點……過段時間,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再想想辦法,去求一求……」

「哈……哈哈……」

聽到弟弟的這些話,布朗發出一陣艱難的苦笑:「過陣時間……過段時間……好的差不多了……」

重複地念著這幾個詞,十天之前還意氣奮發的前任牛倌,捂住胸口的手臂愈發用力,將外袍揪出了深深的皺痕,聲音里也滿是悲愴:「時間……我……我的身體,我……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時間……哪裡還有什麼時間啊!」

「可是……可是……」桑切斯「可是」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什麼安慰的話語,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桑切斯輕輕地拍著兄長的肩膀:「不管怎麼樣,都別亂動了……你好好躺著,先睡吧,至少這樣能過的舒服一點。」

草棚里靜靜地,桑切斯扶著兄長在麥稈堆中躺好,一小會後,後者漸漸閉上了眼睛,緊皺的眉頭重新舒展,呼吸的節奏也平緩下來。

等待兄長徹底睡著,桑切斯站起來,走到了侄子們的身邊,臉上的神色相當沉重:「越來越糟糕了……」

「是啊……」原牛倌的長子,耕牛事故中傷到了肩膀的貝克,右邊的胳膊已經抬不起來,「自從住到了這裡,父親的情況就越來越差了。」

「唉……」桑切斯又發出一聲嘆息。

「叔叔……」這個時候,格林――原牛倌的次子――也一瘸一拐地湊了過來:「您會幫我們嗎?」

「當然。」桑切斯毫不遲疑地點頭:「你們是我的侄子,我一定會幫你們。」

「您能……能……」格林遲疑著,吞吐半天,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能……快一點嗎?」

「你說什麼?」聽到這個話,原牛倌的長子立刻狠狠地剮了弟弟一眼,「你瞎了眼嗎?叔叔剛送來的麥子,你看不見嗎?」

顧不得痛罵弟弟,貝克慌忙轉向叔父:「叔叔,您別生氣,不要理這個傻瓜!」

「叔叔,我錯了……」格林也連忙解釋:「我絕對不是想催您,更沒有怨恨什麼,只是……只是,父親真的撐不住了!」

「唉!我知道,我知道。貝克,你也不要怪格林了,這些事情,我都知道……」

桑切斯並沒有介意,只是語氣更加沉重了一些:「只不過,現在真不是什麼好機會……畢竟,夏役還沒結束,村子裡的耕牛也沒有完全治好……老爺們,現在肯定都還記得很清楚。等過了這陣子,等秋天收穫了,羊和雞也養得更肥一點,我再去求求管事老爺,儘量讓你們別上莊園法庭,就算不行,至少也想辦法幫你們換個輕鬆點的活兒……」

「太謝謝叔叔了!」

「還好有叔叔……」

貝克和格林兄弟,連忙沒口子地道謝。

桑切斯溫語安慰。

「不管怎麼說,又要讓您損失糧食和牲畜了……」

感激和安慰的階段過去之後,格林忽然嘆息著說道:「唉,要不是威廉那個老混蛋生出來的小混蛋,本來不用這麼麻煩,更不用讓您花這麼大的代價……」

「咳……」旁邊的貝克輕輕地咳了一聲。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格林憤憤不平地說著:「本來就是啊!我們又不是成心犯錯!山上掉石頭,牛群發瘋了,山坡又正好塌了,這都是意外啊!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只怪牛倌呢!而且,如果只是耕牛出了這些事,老爺們雖然肯定也會生氣,雖然肯定也會重重地揍我們……」

「但是……」格林越說越激動:「但是,要不是威廉家的小混蛋突然冒出來治牛,老爺們肯定只會關我們幾天,就會放我們出來繼續照料牛群,至少……至少這樣也可以免得受傷的耕牛變得更嚴重呀!」

「唉!」原牛倌的長子,貝克重重地嘆口氣,「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們已經不再是牛倌了!而且,男爵老爺都同意了,就連新的牛倌都有了……」

「怎麼會沒有用呢?」格林滿臉都是不服氣的神情:「我們雖然受傷了,可手藝還在呀!現在搶了我們屋子的那家混蛋,根本就不可能照料好這麼大的牛群!過陣子一旦出了什麼意外,老爺還不是會很快想起我們!」

「有兩個牛倌幫工在,而且還有農奴幫忙,怎麼可能會出意外呢?」貝克緩緩地搖搖頭。

「我聽說……」格林忽然壓低了聲音,「這兩天,牛倌幫工和農奴,晚上都不在牲畜棚里,跑去給那個小混蛋摘蜂窩去了……」

「老威廉的兩個兒子,現在也住在牲畜棚呢。」貝克提醒自己的兄弟。

「伊德拉和格雷斯?」格林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憑他們,能照看好幾頭牛?」

貝克搖搖頭,一點都不同意弟弟的看法:「威廉家本來就有耕牛,他們兩兄弟又好歹也學了這麼多天,如果是夏役忙起來,或者是出了什麼亂子的時候,也許會伺候不過來,但晚上睡覺的時候,能有什麼麻煩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

說到這兒的時候,格林審視的目光,像一條警惕的毒蛇般,慢慢爬過了簡陋的木門,漏風的牆壁,拼湊的支撐木,仿佛這些枯枝,麥稈,以及沒有拔乾淨的樹葉裡面,偷偷隱藏著一雙常人看不見的耳朵。

目光來回梭巡好幾遍,確定絕對沒有任何其他人旁聽,格林才用最低的聲音說道:「如果,我們給他們,添一點亂子呢?」

「什麼?」

肯特,桑切斯的兒子,這個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站在父親的旁邊,緊緊抿住嘴唇的年輕人,此刻聽到格林的話,終於忍不住驚叫出聲:「這怎麼行?」

「嘿!」桑切斯不滿地偏了偏頭,肯特立刻重新閉上了嘴巴。

「怎麼不行呢?」

格林按自己的理解回答肯特的問題:「他們兩兄弟才學了幾天?牛倌的活兒能知道多少?只要丟團火,或者往過夜的牧草里加點東西……到時候,想要不熱鬧都不行……」

「這……」桑切斯沉吟著,微微抬起了頭。

過來好長一會,在格林明顯的期待,以及貝克不那麼的期待目光中,桑切斯緩緩地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太好。」

說著,桑切斯的手臂,緩緩地指向了躺在麥稈堆中的布朗、右臂無法抬起的貝克,以及一瘸一拐的格林:「你們三個現在這個樣子,如果被發現了,那肯定跑都沒機會跑,就算沒人發現,你們也很難做到這些事情。」

「這些我知道,可……可是……」格林望向桑切斯的目光中,蘊含著深深的哀求:「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我實在等不下去了……」

「唉……」桑切斯深深地嘆息。

「叔叔,我們只有你幫忙了……」說到這兒的時候,格林的眼眶開始發紅,聲音中也帶了些梗咽的啜泣。

「唉……」桑切斯還是深深地嘆息。

垂著頭的格林,腦袋微微側了一下,看到貝克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叔叔……您別擔心的……」接到暗示,格林馬上更換策略:「我……我不是要您去老爺的牲畜棚,這件事您也當做沒聽說過……」

「白天我們肯定不能接近……而如果是晚上,您也看到了……」格林艱難地挪開半步,露出自己奇怪角度扭曲的左邊小腿,「我這個樣子,肯定要很久很久,才能走到牲畜棚那邊……再加上準備的時間,還有真正弄點亂子出來的時間,肯定趕不及在那個小混蛋,還有牛倌幫工他們回來之前。」

「唉……」桑切斯的回答,依舊是長長的嘆息。

「到……到時候,您能幫忙,讓他們在外面呆得更久一點嗎?」

「你想讓我怎麼做?」桑切斯終於開口問了出來。

「蜂窩!叔叔,您住得近!只要敲幾下蜂窩,或者搖幾下木桿就可以了!」格林的聲音又急又快,卻說得非常流暢,明顯已經在心中盤算了許久:「那幾個蜂窩都是剛剛從森林裡移過來,只要磕碰幾下,說不準就會出點毛病,到時候他們就有得忙活了。」

「唔……」桑切斯點點頭,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對話到這裡,仿佛形成了某個微妙的節點,桑切斯陷入了沉默之後,格林也不好再說什麼。

安靜的氛圍又持續了十幾秒。

「那麼,就這樣吧,照顧好布朗。」

說完,桑切斯拉了拉自進入草棚之後,從始至終只說了一句話的次子:「走吧,我們回家。」

挪開草棚的「門」,桑切斯領著兒子,剛剛走出幾步,身後,在貝克的攙扶下,格林追了出來。

「叔叔,您好好想一想吧……只要敲一敲蜂窩,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弄出點亂子,讓老爺們知道,威廉家根本就靠不住!」

桑切斯沒有說話。

「您完全不用擔心什麼,我們兄弟的手藝,您是很清楚的!只要時間充足,絕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看上去肯定是洛斯的錯!」

桑切斯沒有說話。

「到那個時候,我父親,還有我們兩兄弟都受傷了,只求回到領主牲畜棚,乾乾那兩個外鄉人現在的活兒……您學了這麼多年牛倌的手藝,牛倌的位置,除了您還會是別人嗎?」

桑切斯沒有說話。

「叔叔,您想想吧……」

桑切斯沒有說話。

「叔叔,求求你,好好想一想吧!真的只要敲幾下蜂窩……」

「敲蜂窩……」桑切斯終於悠悠地說道:「聽起來似乎很危險啊……」

「不不不……」終於聽到桑切斯的回答,格林連忙使勁地搖頭,「只要站遠一點,肯定沒事!叔叔您儘管放心,還是很小的時候,我就偷偷戳過蜂窩,只要站得夠遠,樹枝夠長,蜜蜂轉一會就會回去。」

「要是站近了呢?」

「那就正好留給老混蛋生出來的小混蛋,讓該死的洛斯嘗一嘗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格林兩眼通紅。

或者說兩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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