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教士特意藏起來的盛宴,最終只有鹿肉和葡萄酒裝進了他兄長的肚子,其他的食物,都被格雷斯慷慨地分給了其他幾名隨員:

「這是朗科恩,每一次碰到陡坡,他都會搶著去繫繩子。」

「這是阿布維爾和狄恩,過密林的時候,他們會來回檢查好幾遍,把擋在前面的枝椏砍得乾乾淨淨。」

「這是約克和哈里,艾克麗村莊的農奴,遇到盜賊群的時候,和其他人一樣,他們兩個也從頭到尾都沒有退縮。」

「這是」

就這樣,格雷斯一邊乾脆利落地分配食物,一邊向男爵的兒子們介紹隨員路上的功勞。

每一位隨員領到食物的時候,格雷斯都會特意加上一句:「這是洛斯帶回來的食物,特意從老爺晚宴給大家帶回來的食物。」

得到完全出乎意料的巨大驚喜,隨員們的表現可想而知。

當隨員們露出一張張或興高采烈,或欣喜若狂,或感激涕零的臉龐時,格雷斯也同樣嘴巴咧開,臉上儘是安心和滿足。

看著格雷斯的神情,男爵的長子和次子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判斷出:

水果、奶酪、白麵包算什麼?

雞肉、羊羔肉、小鵪鶉算什麼?

看都沒看到過的鹿肉和葡萄酒又怎麼樣?

對於面前這位兄長來說,只要能夠讓自己的弟弟得到更好的照顧和保護,普通自由民夢寐以求的盛宴,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代價」。

――――――――

天已經全黑了。

男爵的兒子們回到城堡時,晚宴早已結束。

餐廳之上,主城堡三層露台。

侍從們鋪好桌椅,男爵、總管、衛隊長、農事官、林事官、馬事官,正在和吳清晨討論次日的行程安排。

埃勒斯、提奈斯、巴森走進來的時候,交談已經接近尾聲。

聽完兒子們講述的過程,阿克福德男爵偏過頭,輕輕地拍拍吳清晨的肩膀,很有些感慨地說道:「洛斯教士,你是個好弟弟,你的兄長也很不錯,可你們倆卻偏偏都沒吃到什麼好東西品格高貴卻反而吃虧,這可不行!這樣吧,希爾保特,希爾保特,去,你去一下廚房,讓他們再準備一份」

「不,不用了。」吳清晨飛快地擺手:「男爵閣下,我已經很飽了,我的兄長也吃了鹿肉和葡萄酒,完全算不上吃虧,感謝您的好意,但請務必不要浪費了。」

「唔」仔細打量一下吳清晨的神色,阿克福德男爵緩緩點頭:「看起來,你確實不是太喜歡食物說說吧,洛斯教士,你喜歡的是什麼?讓我瞧瞧,阿克福德堡能給為我們可敬的教士做點什麼。」

「呃」吳清晨左右看看,上下看看,欲言又止。

「洛斯教士,你是在看我的城堡嗎?」阿克福德男爵開個玩笑:「這個可不能送給你。」

「不不不!」吳清晨趕緊搖頭,急急解釋:「這麼雄偉,這麼高大,這麼堅固的城堡,當然永遠只屬於您高貴的姓氏。」

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吳清晨語氣真摯,眼睛裡充滿了驚嘆和神往。

參謀團精心安排的語調和字眼,暗示性和引導性相當強烈,阿克福德男爵幾乎瞬間就進入了套路。

「這個」阿克福德男爵「猜測」著問道:「洛斯教士你好像想仔細看看我的城堡?」

「可以嗎?」

這一次,吳清晨的歡喜倒是完全沒有偽裝的成分。――後備的套路一個比一個麻煩,現在沒必要實施了,吳清晨當然挺高興。

「當然可以。」

參觀一下城堡而已,最正常不過的要求,阿克福德男爵微笑著點點頭,對自己的長子招招手:「那個埃勒斯,過來。」

「父親。」埃勒斯走前一步。

「你領路」阿克福德男爵吩咐道:「陪洛斯教士到處看看照顧好洛斯教士。」

「好的,父親。」埃勒斯點點頭,轉身面向吳清晨:「洛斯閣下,請跟我來吧。」

「非常感謝。」吳清晨微笑一下。

「我的榮幸。」

埃勒斯轉過身,開始引路。

――――――――

兩個小時之後。

夜深了。

男爵閣下的房間還亮著蜂蠟的光芒。

埃勒斯輕輕地敲敲房門。

「回來了?」點著三盞油燈的圓桌前,鋪著狼皮的靠椅中,厚厚的羊皮卷之間,阿克福德男爵抬起頭來。

「是的,父親。」埃勒斯微笑著走進房間。

「看起來,你很喜歡這位教士。」阿克福德男爵坐直了,他指指面前的圓凳:「說說吧」

成為教士,並提前鎖定了艾克麗村莊教堂主持的職位,可以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洛斯/莫爾都會是阿克福德領數得上的實力派人士。

這樣的人物,阿克福德男爵當然要好好摸一下底細,而作為日後家庭的支柱,長子也需要對領地中的重要人物形成立體印象。――這始終是領主教育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好的,父親。」埃勒斯微微欠身致謝,坐到了圓凳上。

「洛斯閣下很有教養,也很寬容應該說非常寬容,洛哈爾清掃走廊的時候,半桶水潑到了教士閣下身上,他還幫忙求情,阻止了衛兵的訓斥。」

「唔,不錯。」阿克福德男爵臉上露出幾分欣賞。

正兒八經地討論「講文明、講禮貌」的內容,甚至將它放在首位,並不能說中古世界的領主階層真在意什麼狗屁臉面和狗屎風度,而是因為,在這個矛盾極其尖銳的世界,生與死的邊界,往往就在「一罐麥子」,「兩隻母雞」,「幾個耳光」之間遊走。

當然,物資如此匱乏的中古世界,強力威懾和極端榜樣始終是很重要的手段,但平衡已經如此脆弱,在完全沒必要的地方,還要將殘忍表露為兇惡,將冷酷表現為嘴欠的傢伙,越是基層,越活不了幾年。――註定短命的傢伙,當然沒什麼討論的必要。

「洛斯閣下還很謙和」埃勒斯繼續說道:「凡是自己方便做的事情,幾乎不會讓別人代勞想看什麼東西,都會自己過去看對了,晚上逛城堡的時候,洛斯閣下始終自己舉著火把。」

「唔。」阿克福德男爵繼續點頭。

和「講禮貌」一樣,「謙和」的重點也並不是什麼風範。

而是說,作為上等人,平時懶惰一點不要緊,偶爾放縱一下也無所謂,但一定不能偏聽偏信,將正事都全部交託給下屬,做事的時候,能夠親歷親為當然最好,如果做不到,那至少也要掌握全盤情報。――「謙和」,堅持親自動手,堅持親自了解,哪怕僅僅只是一個姿態,也可以極大減少下等人蒙蔽欺騙的僥倖心理。

「洛斯閣下還很有分寸。」

阿克福德男爵微微頷首的時候,埃勒斯接著說下去了:「逛城堡的時候,凡是鎖上的門,繞過的樓梯,走到一半停步的走廊,洛斯/莫爾沒有問過一次原因。」

「那你可省了不少心。」阿克福德男爵笑了起來:「這一點,應該是你的堂兄,普拉亞牧師專門提醒過吧。」

「不管有沒有提醒」埃勒斯說道:「總之,洛斯/莫爾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

「不錯」

阿克福德男爵也比較讚許,正要男爵閣下準備評論一兩句的時候,房門的方向,又傳來了「篤篤篤」的聲響。

男爵父子同時望去,總管站在門口。

「進來吧,埃德蒙」阿克福德男爵招招手:「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總管走進房間:「法蘭克失敗了,吉布地失敗了,雪莉兒也失敗了。」

「咦?怎麼回事?」阿克福德男爵身體前傾:「不要銀幣,不攀關係,也不喜歡漂亮姑娘這是什麼都不要?」

「沒錯,如您所言。」總管雙手一攤。

兩人討論的是晚宴前商量好的事情。

對洛斯/莫爾進行摸底和評估,當然不能僅限於埃勒斯走馬觀花的陪同參觀,教士閣下好不容來一趟,阿克福德堡怎麼能不好好招待一番呢?

晚宴之前,兩人吩咐心腹安排侍從和僕人,分別通過賄賂,籠絡,女人這三個方向,試探一下洛斯/莫爾面對「錢」「權」「色」這三個亘古以來的誘惑時,分別是什麼狀態。

這裡的「招待」,完全是字面意思。

「錢、權、色」交易的目標,只是洛斯/莫爾已經準備交給阿克福德堡的技術:治療耕牛、移動蜂巢、干預分群的技術。――並非完整的技術,只需要其中一兩個小技巧。

被安排去試探的低級侍從和僕人,也已經提前得到承諾,未來必定會將這三項相關技術交給,或依然留給他們的兄長,親戚,丈夫等等。

也就是說,洛斯/莫爾無論接受哪方面的好處,唯一的影響只是會在男爵父子,以及總管心中形象更加豐滿一點,並不會有其他不良的後果。

「年輕人前程遠大,暫時不想這些也不是不可能不過」

阿克福德男爵沉吟著:「雪莉爾也失敗這就比較奇怪了,卡爾特沒來得及去嗎?」

「去了根據我們商量好的,雪莉爾一開始哭,卡爾特就過去了」總管說著衛隊長的名字――晚宴時幫吳清晨抓住酒杯的好心人――「卡爾特幫雪莉爾求情,把事情都告訴洛斯/莫爾啦:什麼雪莉爾的哥哥,送了一頭牛犢和兩罐麥子,才好不容易求到移蜂窩的活兒什麼雪莉爾的哥哥三次都在份地旁邊掛蜂窩的時候出錯什麼再不想想辦法,就要倒大霉的事情都說過了。」

「軟軟的女人撲在身上,新朋友在旁邊勸說,不幸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隨口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一家人的生命」

想像一下當時的場景,想像一下「女人」、「人脈」、「同情心」、「權柄」、「成就感」的完美結合,男爵長子完全想不通了:「這都能失敗?」

「能。」總管再次攤手:「洛斯/莫爾閣下說,雪莉爾的哥哥確實很可憐,如果實在過不下去,他可以幫忙求求男爵閣下,或者帶雪莉爾的哥哥去艾克麗村莊不過」

總管頓了頓,學著洛斯教士的語氣,繼續說道:「沒錯,移動蜂窩的竅門我都會,也知道該怎麼讓別人學會。可是,這是男爵閣下的城堡,我不會,也不應該代替男爵閣下決定:誰應該學會它們。」

「這」

聽完這個回答,男爵父子沉默了。

「有教養,很謙和,知道分寸,拒絕賄賂,時刻尊重您的權威」

許久,男爵長子忽然抬起頭來:「父親,沒有今晚的觀察和試探,沒見到洛斯閣下之前,您是怎麼知道這些,並任命當時的洛斯閣下做牛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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