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恐懼的詛咒

模仿星宿排列的妖陣像一隻巨型的漁網,從群妖之地東北方的高山中拋撒出來,頂住凜冽的寒風,繞開嚴峻如王者古墓的山峰,衝進一片平坦的雪原,就在這裡,撒網者看準時機突然發力,漁網開始散開,一路奔向正南,一路撲向東南,然後逐漸收攏。▲∴

不知不覺間被包圍其中的那條大魚,正是冰城與狼原。

線路上布滿了妖族的屍體,總數怕是有三四千,他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驅逐到指定地點,有些做出激烈反抗,有些束手待命,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被包裹在厚厚的透明冰殼裡,用他們的妖丹、皮肉、骨骼、角牙等等,滋潤一座巨大無比的妖陣。

越接近冰城,妖陣的威力越強大,慕行秋等人最後不得不躲開妖屍前進,只有跳蚤必須進去,只為了吞吃一粒微不足道的星雲樹種子。

詭異的是,這些妖屍沒有看守,而且不管慕行秋他們前進得多快,都沒有趕上過屠殺,那些妖族也不都是最近被殺死,有一些被殺死得非常早,只是被寒冰包裹著,絲毫沒有腐爛。

這座妖陣不是一下子組成的,它今天在東面布一個點,明天在西部划上一道,像是在下一盤圍棋,初時的布局看似雜敵無章,等它終於顯露出猙獰面目的時候,對手只有死路一條。

若不是有跳蚤帶領,慕行秋等人只會無意中發現一座座的妖屍聚集地,根本看不出其中的排列規律。

為了這次布局,冰魁可能花費了好幾年時間。

慕行秋髮現自己又被卷進去了,這一次的幕後推手不是左流英,而是異史君,是他操控著跳蚤的行為,也是他將慕行秋一步步帶回冰城。

到了最後,慕行秋自己加快了腳步。他無意參與這場即將開始的戰鬥,但是總得給從前的朋友們一個提醒,有些事情沒法讓錦簇轉述,他得直接說給左流英。

至於異史君的目的,慕行秋卻是越來越糊塗了,但他告訴自己要保持鎮靜,不要給異史君可趁之機。

時隔二十餘天,慕行秋又回到了他死而復生並看破一切的地方,此時冰魁的陣法尚未完全布置完成,在東南方還有一塊百餘里的缺口。

潛龍之火已經熄滅。被燒焦的土地重新覆蓋上了厚厚的積雪,幾乎看不出燃燒的痕跡,可地下的潛龍骨骼已經燒光了,毒霧沒了來源,也已消失殆盡,聖子湖變成了無水的窪地,冰城只剩下一座小山包。

拜月山還在,環繞冰城外圍的山脈也在,但是矮小而平淡無奇。連陣陣寒風都擋不住,更不用說即將到來的冰魁。

可這裡還是聚集了大批妖族,數量至少上萬,像是一場雨後從地下突然冒出來的蘑菇。東一簇西一叢,隨便找個地方就安營紮寨,按照部族的習俗挖掘地洞,卻被積雪下面的焦黑土地嚇了一跳。

錦簇飛了一圈。帶回來意外的消息:左流英、楊清音等人根本不在這裡,他們十幾天前就帶著道士和妖族離開冰城,不知去往何處了。

肯定是左流英發現了什麼。慕行秋只好自嘲地苦笑,自己還是在多管閒事,有左流英在,哪需要他的提醒?

不過這樣一來,異史君讓跳蚤把他們帶回來的舉動就更顯奇怪了。

「他們在這裡。」錦簇亮出一張粗麵餅。

慕行秋解散龐山的道髻,穿上妖族的皮甲,自從在西介國偽裝過一次妖族之後,他就一直帶著這些東西。

禿子很喜歡自己的龐山式髮髻,可是為了表示支持小秋哥,他摘掉了簪子,戴上一頂雙角圓頂鋼盔——其實無論他裝扮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受到懷疑,在妖族眼裡他就是一顆普通的頭顱妖器。

慕行秋跟著錦簇前進,跳蚤完成了任務,不再東跑西顛,溫順地陪著他,它那一紅一黃的眼睛,嚇退了偶爾出現的好奇者。

遷移至此的妖族跟慕行秋之前接觸過的不太一樣,全都拖家帶口,隨身攜帶的物品卻沒有多少,好像這是一次輕鬆的短途郊遊,到處都有飢餓的小妖在哇哇哭叫,可是卻沒有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一件也沒有。

這比眾多妖族不攜帶足夠的糧食還要奇怪,就慕行秋所知,妖族無論是興奮、激動、憤怒、無聊,都會以打架這種方式表達出來,食物緊張的時候更是要憑力氣分配,可這近萬名妖族,雖然分布得很隨意,相互間卻謹守邊界,極少逾越,部族內部也是一團平和。

準確地說,這不是平和,而是沮喪與懈怠,那些粗壯的獸妖、強悍的半妖,全都像失了魂一樣,坐在自家的臨時地洞邊上,垂著頭,聽到孩子的哭叫,連頭都不抬一下。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禿子小聲說,停在慕行秋肩膀上,受到瀰漫四周的傷頹氣氛影響,聲音有氣無力。

「別怕,有我呢。」慕行秋隨口應道。

禿子露出一絲笑容,「沒事,我個頭小,真有壞蛋,我鑽進雪地里,誰也找不到我。」

這抹笑容沒維持太久,禿子變得更加沉默了。

瀰漫在冰城與狼原的悲傷與消極,全是由恐懼轉化來的。

可慕行秋未受絲毫影響,他瞥了一眼,發現錦簇的神情也有一點變化,腳步不像平時那麼穩定。

捨身國符籙客的營地扎在道士營地舊址,說是營地,不過是十餘座地洞圍成一圈,外圍施放了一些簡單的禁制,什麼也擋不住,只能在遭到偷襲時發出警示。

申尚正在一座地洞門前等待慕行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還以為那是一次久別,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了。」

「你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慕行秋開門見山,因為他發現申尚的氣色也不太好,另外那些妖族符籙客更是個個失魂落魄,呆呆地站在幾座地洞中間,全然沒有上一次見面時的熱情。

「都怨我。」申尚嘆了口氣。「我們走得慢,沒趕上楊清音和左流英的隊伍,原打算休息幾天再出發,誰想符籙客們接二連三地生病,我就想將他們治好再說,結果——」

申尚望了一眼四周的妖族營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妖族突然多了起來,一個個都像是來奔喪的,問話也不回答,隨便找個地方就住下來。我還以為這裡發現了寶藏,卻不見有誰深挖,全都耗著,比我的崩劫還過分。」

申尚在努力講些可笑的話,如同石沉大海,沒引起一點浪花,連慕行秋也笑不出來。

「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慕行秋說。

「我發現不對勁兒了,可是……他們不肯走,怎麼勸也不聽。」申尚扭頭看著那二十多名沮喪的符籙客。「他們都有家、都有親人,我把他們帶出來,就得把他們一個不落地帶回去。」

「那就把他們打暈帶走啊。」慕行秋說。

申尚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這樣對待他們。」

慕行秋簡單地將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明白了嗎?現在你還能施法,等到妖陣合攏,你就會變得比妖族還要軟弱。到時候就更逃不出去了。」

申尚臉色變了,「冰魁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能布下如此強大的妖陣?」

慕行秋想起他之前聽到過的一些傳言:「冰魁不是妖。也不是人,你根本沒法跟他們戰鬥,還沒照面,你就已經怕得手腳發軟,一看見他們的樣子,你就會不由自主地跪下……」

申尚勉強笑了一聲,俯身摸摸自己的膝蓋,「還好,它們沒有發軟,我……我要去四周查看一下。」

「去吧,讓跳蚤給你帶路,它知道最近的一處埋屍地。」

跳蚤立刻跳上天空,在這裡它還能飛行,申尚一言不發地跟上,沖慕行秋揮下手,已經沒心情說話了。

慕行秋向北方遙望,看到更多的妖族營地,飄在上空的衰頹幾乎用肉眼都能看出來。

「明天一早咱們就離開。」慕行秋做出了決定。

「那這裡的妖族呢?」錦簇詫異地問。

慕行秋髮現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他不該替任何人做決定的,於是改口道:「明天一早我和禿子會帶著跳蚤離開。」

禿子連連點頭,恨不得立刻離開,他對這裡的氣氛厭惡透頂。

「這麼多妖族不會無緣無故聚集在這裡……等死,必定是冰魁的陰謀,他們可能在布置更大的陣法,你不關心嗎?」

「我只關心我能離它有多遠。」慕行秋已經厭倦了一遍遍講述理由,所以他說:「你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錦簇尋思了一會,「我要弄清楚這些妖族為什麼來這裡,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勸說他們一塊離開,時間還來得及。」

慕行秋沒說什麼,心裡卻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這些妖族是不可能離開的,他們中了詛咒,慕行秋幾年前在斷流城見識過詛咒的力量,只是這一次更強大更深入,早已成形,沒有扭轉的可能了。

他推測,自己之所以沒有受到影響,大概跟修行過念心幻術有關,可他的幻術降到了第三層,只能用來自保。

錦簇走了,去找那些連頭都不想抬起來的妖族問話。

一名符籙客走過來,遞給慕行秋一張麵餅,露出一絲微笑,像是從烏雲間隙里射下來的一縷陽光,很快陽光消失,天空仍然烏雲密布。

多半天過去,錦簇一直沒再現身,申尚和跳蚤在傍晚時分回來了。

申尚臉色蒼白,顯然是看到了妖屍,可他最先說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攤開右手,讓慕行秋看一件東西,「龐山鐵麒麟什麼時候改吃葷了?竟然吐出一顆眼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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