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葫蘆看上去很古舊,表面布滿裂痕,有些地方已經生鏽,葫口無蓋,曾拂向裡面看去,只見漆黑一片,仿佛千年深潭,盯得稍久一些就會令人頭暈目眩。

「你怎麼得來的?」曾拂雙手捧著葫蘆,覺得它挺沉。

「說來話長……」

「稍等,先止住你的血。」辛幼熏說。

陳觀火腹部已被鮮血浸紅,聽到這句話如蒙重赦,急忙取出丹藥內服外敷,卻不敢抬頭觀瞧。

另外四名修士已經自行止血,遠遠躲在院子另一頭,驚恐地看著服軟的陳觀火和銀角閃爍的麒麟。

陳觀火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垂身站立,像是一名剛剛受過訓誡的奴僕。

「先將那些孕婦放走,就說你們認錯人或者弄錯法術了,不要提起我們兩個。」辛幼熏沒忘記此行的真正目的。

陳觀火連聲應是,捂著腹部、拖著殘軀親自去放人,廖姓修士等人不停地使眼色,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觀火卻不理不睬。

辛幼熏和曾拂退到莊園的角落,掃帚重新變成毛驢,目光一直不離幾名修士,四蹄輕輕地原地踩踏,它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戰鬥,有點興奮,還有點不過癮。

十幾名肚子大小不一的女子從一座半傾的房屋裡出來,匆匆地向四周望了一眼,馬上驚慌失措地向大門跑去,都被嚇壞了。

陳觀火最後一個出來,向遠處的兩女說:「我分發了銀兩,讓她們去附近的集鎮尋求幫助。」

「還差一個,你說有十四名孕婦,現在只有十三名。」辛幼熏沒有被慌亂場面迷惑。

陳觀火頭垂得更低了,沉默不語。一邊的廖姓修士再也忍不下去,大聲道:「陳兄,當初我們幾個敬仰你的膽氣與見識,才願意追隨左右,誰想你卻是個懦夫,這兩個女人什麼來頭,讓你一敗之後變成這個樣子?她們全仗著麒麟撐腰,其實沒什麼本事……」

陳觀火先向兩女鞠了一躬,然後走向四名同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理由,請諸位兄台相信我的判斷,如今天下大亂,人人如履薄冰,一步走錯即墜萬劫不復之地,你我無門無派,更需加倍小心……」

四名修士連連點頭,覺得這番話倒是沒錯,可是這麼輕易就認輸,實在太膽小了。

陳觀火走到四人面前。嘴上沒停,手上突然施法,「絕不能泄露行蹤。」

幾個字尚未說完。四名修士的腹部皆被洞穿拇指粗的窟窿,沒有血流淌,卻有絲絲熱氣冒出。四人滿臉的驚駭莫名,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中招了,遠處的曾拂發出一聲驚呼,辛幼熏卻不動聲色地觀察。

「抱歉,與其在亂世中沉浮,不如死在我的手裡。話說回來,咱們也不算太熟。」陳觀火迅速摘下四人身上的口袋,轉身走向兩女,相距二十步的時候停下,將口袋都放在地上。

在他身後,四名修士接連倒下。

「曾姑娘不願泄露行蹤,我不敢保證他們幾個能夠守口如瓶,只好殺死。現在請曾姑娘殺了我,以絕後患。」

曾拂也被嚇壞了,掀起面紗,臉上的驚恐不比剛剛倒下的四名修士少,她從小生活在龐山。離開道統之後服侍的也是公主,從來沒見過陳觀火這種心狠手辣的人。甚至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

「你、你……我又沒說不相信你,幹嘛殺人呢?」

「我們每天都會發幾條誓言,扭頭就忘,只有死了才能保密。」陳觀火甚至召出自己的法劍,捧在手中,表示絕不反抗,「而且……一名孕婦不幸難產而死,我們五個罪有應得。」

曾拂直搖頭,她可不想殺人,只得瞧向辛幼熏。

辛幼熏一直坐在毛驢上,平淡地說:「你不用死,去南海吧,越遠越好。」

「是是,我將屍體收拾一下,立刻就走。」陳觀火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表現出自己認得熏皇后。

曾拂手腳發軟,勉強爬上驢背,她見過場面大得多的殺戮場面,都不如陳觀火人突如其來的這一招令她驚慌失措,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對陳觀火既同情又厭惡。

辛幼熏撥驢向大門口行去,幾步之後又停住了,轉身道:「葫蘆還在我們這裡。」

曾拂將銅葫蘆放在掃帚背上了,拿起來說:「對對,這是你的東西,我們不要……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們是怎麼得來的呢。」

陳觀火站在原地沒動,「我們五人之前都加入了聖符軍,可是到了前線怎麼都覺得這場戰爭沒有意義,更像是給道統賣命,道士們卻沒有任何許諾,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於是……我們當了逃兵,十多天前回到皇京附近,打算專心修行。」

離道統塔越近,祖師提供的法術越濃郁,對修行的助益越大,五人剛回來不久就遇見一樁奇事。

「這隻葫蘆是從天而降的,更準確地說它是在十幾丈的空中突然出現,然後砸在了地上,當時它在燃燒,一個時辰之後熄滅,又一個時辰之後才冷卻。」

「這麼巧,它就掉在你們幾個人身邊?」曾拂覺得難以置信。

「其實是掉在七八里以外的一片樹林裡,他們四個在修行,我正好放哨,正好看到,於是飛過去查看情況。我想這事有些蹊蹺,沒準這葫蘆是件寶物,那裡離皇京不遠,道統大概已經有所察覺,很快就會派人來取走。可我猜錯了,一直到葫蘆冷卻,也沒有道士出現。我守在那裡,看到了葫蘆上的字。」

曾拂看了一眼銅葫蘆,「哪來的字?」

「當時有文字不停閃現,冷卻之後就消失了,我去得晚了一些,沒看到開頭,好像是一部功法。內容古怪,根本就不能修行。最後出現的幾段文字說的卻是另一件事,聲稱大批道士魂魄重返人間,輪迴為嬰兒,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胎生道根。」

「胡說八道,照這麼說,左流英也是前代道士輪迴了?他活了四百多年,一點前世的記憶也沒有。」曾拂連連搖頭。

「是是,一開始我也不信。只是將葫蘆帶走。可不久之後就有道士在皇京周圍有規律地飛行,他們尋找的不是銅葫蘆,而是各地的懷孕女子,還用明鏡照射,所以我想沒準是真的。於是我們就等道士退回皇京之後,找來……一些孕婦,想看看等她們生產之後能否出現胎生道根。」

「無恥!」曾拂憤慨地說,對四名修士的死亡不那麼遺憾了,「你們是想奪取胎生道根吧?」

陳觀火臉色微紅,「道統塔的法術早就開始不穩。我們擔心它早晚會停止……我們已經習慣現在的修行速度,一旦放慢或者停止……總之是我鬼迷心竅,聽信他們幾個的教唆……」

「誰教唆誰還不一定呢。」曾拂開始覺得陳觀火沒那麼老實了。

陳觀火低頭不語。

「曾拂。把葫蘆還給他,這東西來歷不明,咱們不能留在身邊。」辛幼熏對任何能自動顯現文字的東西都抱有警惕。

曾拂想將葫蘆拋過去,可是它太沉,想就這麼扔在地上,覺得太不禮貌,「你過來,把葫蘆拿走。唉。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人?慕行秋和楊清音也是沒眼光,你得好好反省一下,不要再做壞人了,大不了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修行進展快固然是件好事,放慢或者停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道士還有各種劫呢,你們……」

陳觀火走到曾拂身前。不停稱是,伸手去接銅葫蘆,到手之後,輕輕地鬆了口氣。這個動作很輕微,完全是無心之舉。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辛幼熏注意到了,不僅如此。她還出手了。

她吸取第一次祭符的教訓,沒再祭出一堆符籙,只用一張,而且一直等到陳觀火走到近前才出手。

雙方相距不到五步。

陳觀火也吸取了教訓,手裡一直拿著法劍,直到接過銅葫蘆之後才稍稍放鬆警惕,即便如此,他仍然做出反應,揮劍阻擋,與此同時向後跳躍。

只需拉開一點距離,他就能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

可他想不到這張符籙的威力有多大。

辛幼熏也沒想到,她只知道這是龍賓會提供的保命符,只有五張,本應留在最危急的時刻使用。

轟的一聲,符籙爆炸了,天崩地裂一般。

兩頭毛驢抬起前蹄,同時顯現原形,站立起來幫助主人抵擋爆炸,掃帚脖子上掛著銅鈴,另一頭麒麟胸前套著符籙甲片,饒是如此,也被震飛數十步,撞上殘破的牆壁才停下。

曾拂覺得全身骨頭都碎了,在磚瓦中躺了一會才勉強爬起,先查看掃帚的情況,它沒事,只是被震得有些發矇,趴在地上不停地眨眼睛。

曾拂向前跑去,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陳觀火和法器都沒了,只剩下銅葫蘆在地上旋轉。

對面的辛幼熏也從廢墟中出來,她的麒麟不如掃帚強大,身上受了傷,她的面紗也沒了,頭髮散亂,臉上有血跡。

「死了嗎?」辛幼熏不在意自己的傷勢。

曾拂茫然地點點頭,呆呆地站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惱怒地問:「怎麼回事?不是說好放過他嗎?」

辛幼熏慢慢走來,「此人不可信,他向你求死,故意不說認識我,心中其實已有殺機,只是想避免殺害皇后的口實。」

「就憑這個?」

「還有,他拔劍在手,你表示寬恕,他也遲遲不肯收回,目光每次抬起都會看葫蘆一眼,明明想要回去,卻一直不開口。他這是在欲擒故縱,如果咱們身後還藏著衛兵,他就一直假裝認罪,如果確認只有咱們兩人,他一定會動手殺人,就跟殺死那四人一樣。」

曾拂想了一會,「唉,當道士我沒道根,當凡人我沒心機,等你缺錢的時候不會把我給賣了吧?」

辛幼熏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更值錢的東西。」

曾拂皺起眉頭,弄不清這是調侃還是讚揚。

「陳觀火說有一名孕婦死了,但他沒提嬰兒是否出生,我猜他肯定隱瞞了什麼。」

「如果他在這件事情上撒謊,我就完全相信你對他的判斷。」

曾拂正要跑向關押孕婦的房間,辛幼熏卻指著地面讓她看。

銅葫蘆還在旋轉,上面微光閃閃,似乎出現了一行行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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