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官司可真是雷聲大,雨點小,虎頭蛇尾,最初調子喊得那麼高,可到結果卻只是一樁貪污腐敗桉。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張斐說,你這招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萬別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過他們還是不了解張斐,對於張斐而言,官司從來就不是勝敗,只是權益。

只要能夠為當事人爭取到最大權益,判輸判贏,其實張斐都是無所謂的。

當然,在北宋打官司,還得多一層考慮,就是自身安危。

這官司他可以不贏,但決不能輸,輸了就可能會面臨很嚴重的後果。

耳筆之人是一個很危險的職業

於是張斐溝通之後,開封府當場就將牛北慶、馮南希,以及龍山三人放了,也立即歸還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時又用開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張撲賣契約無效。

至於史家錢財的歸還,以及那一千五百貫,也將立刻歸還他們,以平時宋朝廷的效率,每個一年半載,這事就辦不下來,這當然是走得捷徑。

而當張斐將馮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帶回家時,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極而泣。

可算是盼得雲開見月明。

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是落了下去。

張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後別再愁眉苦臉了。」

高文茵一怔,淚水止住,又聽他改變了對自己的稱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氣,語帶內疚地說道:「這些天給恩公帶來諸多麻煩,文茵在此多謝恩公的包涵和照顧。」

一雙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淚水來,不過這回倒是感激眼淚。

張斐只是微笑道:「這是我的工作,如你們這樣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個。」

許止倩直翻白眼,這人還真能吹牛。

但也沒有拆穿他。

畢竟這無傷大雅啊!

這時,那牛北慶突然擠上前來,抱拳一禮,「當初俺大牛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計前嫌,還幫俺們洗脫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賠不是。今後恩公若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絕不會皺下眉頭的。」

張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沒那個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攔路打劫,能夠放我一條生路。」

牛北慶尷尬地直撓頭,「俺俺就說說,俺怎怎麼會做強盜。」

張斐笑道:「你不去做強盜,可真是埋沒人才啊。」

史挺秀聽得哈哈大笑起來了。

張斐突然瞄了眼馮南希,見其一直沉默不語,突然問道:「對了!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馮南希。

方才馮南希一直沒有做聲,好似心事重重,見張斐看來,張了張嘴,不答反問道:「敢問恩公,那劉推事當真是元兇嗎?」

這一句話令他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關於這個問題!」

張斐皺了皺眉:「其實我也問過呂知府,但是線索已經在這裡斷了,而且呂知府也認為,這官銀並不多,不太可能會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說更大的官。」

馮南希仍舊錶示懷疑:「我曾在官衙中待過,對此非常清楚,哪怕劉推事真就是幕後元兇,但我們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這日後會不會遭受到報復。」

高文茵聽著聽著,又變得緊張起來,「七哥,這這應該不會吧?」

馮南希皺著眉頭道:「就算暫時他們不敢妄動,但是等此次風波過去之後,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對我們報復,我們到底只是普通百姓,總歸是鬥不過他們的。」

一旁的許止倩,偷偷瞄了眼張斐,突然道:「張三,我覺得馮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辦法,保他們周全?」

張斐鬱悶道:「這我怎麼保?我只是一個耳筆之人,我唯一能夠做到得就是幫助他們打贏這場官司,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馮南希忙道:「恩公,我絕非是在責怪恩公,恩公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等無以為報,我只是對此感到擔憂。」

許止倩又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許娘子有何主意?」

許止倩突然看向馮南希,「馮七哥,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馮南希搖搖頭道:「暫時未有打算,還望許娘子能夠為我等指點出一條明路?」

許止倩又向張斐道:「張三,你身邊目前不正缺幫手麼?何不就留下他們,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輕易報復他們。」

馮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張斐。

經此一桉,他們對張斐是五體投地,真是將開封府將茅廁一般用。

留在他身邊,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張斐遲疑了下,問道:「你們願不願意!」

不等他說完,馮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們兄弟願供恩公驅使,報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後知後覺的牛北慶也趕緊抱拳。

唯獨龍山沉默不語。

「那好吧!你們就留在這裡。」

說著,張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顯得有些遲疑。

她本一心想要隨亡夫前去,可之後又答應張斐不再尋死,但也沒有考慮過未來,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轉念一想,張斐對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還願意收留史挺秀他們,心中也是感激不盡,只覺欠張斐太多,盼著能還上一些,於是欠身一禮:「文茵也願為恩公奴婢,報答恩公的恩情。」

張斐道:「其實我還真想留下高娘子,自從高娘子來了,我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如果高娘子願意留下,我也非常開心,為奴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著辦,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繼續維持夫婦關係。」

「啊?」

高文茵臉上一紅,顯得有些不安。

張斐趕忙解釋道:「這也怪我,當初那些人跑來恭賀,說我絕句抱得美人歸,乃是一段佳話,我也也順著他們的話,說了幾句大言不慚之語,若是讓他們得知真相,只怕會成天笑話我的。」

高文茵很是糾結,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許止倩突然道:「高姐姐,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高文茵忙道:「許娘子請說?」

許止倩道:「我只是認為,在別人眼中,你已經是張夫人,而且據他們所知,張三也是為夫人討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這一切都是假的。

只怕會有人惡語中傷夫人,說夫人只是在利用張三,這反而會更麻煩。既然夫人已經決定留在張家,與其卸下這個身份,就還不如先放到一邊,以免節外生枝。」

然而,高文茵心還是在史家,根據禮法而言,此事應該有史挺秀定奪。

史挺秀沒個主意,在這事上面,他真的很難,於是看向馮南希。

馮南希非常認同許止倩的觀點,不管事實如何,在所有人眼中,高文茵已經是張夫人,再倒回去,反而會令高文茵的名譽受損,也會增添不少麻煩。

史挺秀稍稍點了下頭。

高文茵這才道:「好吧!就就依恩公所言。」

等到他們出去之後,張斐突然看向許止倩道:「方才真是多謝許娘子。」

許止倩輕輕哼道:「就算我不出聲,他們也不敢離開你,就如同當初那李四一樣。關鍵我覺得,他們留在你身邊,對你對他們都好。而且還可以讓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今張三郎可不是那麼好得的。」

張斐呵呵道:「我欠你們許家人情,只怕這一輩子也還不上,許娘子何必多此一舉。」

「那是欠我爹,又不是我的。」許止倩道。

張斐點點頭道:「好吧!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許止倩猜得一點沒錯,張斐一早就想好,要留這些人在身邊,只不過他知道,這些人是離不開他的,馮南希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官司令很多人損失慘重,若有機會,官府肯定會報復他們的。

拿張三沒辦法,還怕是你史二麼。

故此他一開始表現的非常大度

三日之後,開封府終於公布此桉的結果。

避重就輕,不談什麼祖宗之法,而將此桉原原本本告知市民,公布對劉敬等人的處罰,死了也要受到懲罰的。

同時表示將會立刻退還史家一切財物,以及告知百姓,皇帝聖諭,今年朝廷必將就差役法進行改革,務求不讓此等惡桉再度發生。

開封府的百姓是喜極而泣,奔走相告。

當日,王安石超越張斐,成為熱榜第一。

幾乎沒什麼人提及張斐。

到底是屁股決定腦袋,百姓也知道,張斐最多就只能救一家人,真正能夠為天下人伸冤的,還得是大丈夫王安石啊!

之前的爭論中,誰都知道王安石要變法。

百姓們非常期待。

這場官司,王安石是大獲全勝。

為他變法奠定了一個非常非常美妙的開局。

關鍵這也預示著,變法是不可逆轉。

若是不變,則失信百姓。

可見神宗破釜沉舟的決心。

垂拱殿。

今日站在這裡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馬光。

「朕已經決定啟用王介甫變法改革。」

趙頊稍顯愧疚地說道。

司馬光和王安石都提出變法之策,對於神宗而言,是二選其一。

如今他選擇了王安石。

司馬光心中暗嘆一聲,嘴上卻道:「陛下身懷勵精圖治之心,乃我大宋子民之福。」

其實現在他也並不是反對王安石變法,他只是感到擔憂,因為他了解王安石的性子,如今事已至此,就試試看唄。

是騾子是馬熘熘才知。

趙頊聞言大喜,趕忙道:「卿之才,亦是朕所需,朕也希望卿能盡力輔助朕治理好國家。那呂中丞抱病在身,也主動上奏表示,難以再領御史台,朕打算加升卿為參知政事,領御史台。」

雖然名義上,宋朝的宰相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但是自仁宗以來,參知政事漸漸成為真正的宰相,同中書們平章事反倒成為一個榮譽稱號。

不用想也知道,到時王安石也會加升為參知政事。

這就是帝王心術。

趙頊對於王安石的信任,那是母庸置疑的,但是身為皇帝,還是要平衡朝中局勢。

那呂誨就太直,之前直接對王安石發動人身攻擊,將他對王安石個人的厭惡,已經表現的是淋漓盡致。

朝中誰都知道呂誨非常討厭王安石。

而御史台就是罵人的。

趙頊不可能再讓呂誨繼續擔任御史中丞,雖然呂誨確實抱病在身,但其實並非是主動請辭,而是趙頊給予他暗示,你若不自己走,我也會趕你走的。

反倒是司馬光不曾公開表示過反對王安石變法,他與王安石爭得也是道理。

神宗就希望讓司馬光上位,安撫住保守派。

大家先不鬧,以國家利益為重。

司馬光沉吟少許,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盡,臣也希望能夠繼續輔助聖君,只不過臣另有想法。」

趙頊忙問道:「卿有何想法?」

司馬光道:「臣近日受這幾場官司的啟發,發現國之政策,是利是弊,最終還是體現在百姓身上,若有弊政,最終又會付諸於官司,故臣希望領審刑院,從細微著手,輔助陛下治理國家。」

目前司法立法部門中,審刑院權力最大,這審刑院的權力就是來自於刑部和大理寺,是同時具有立法權和司法權的。

趙頊眼中一亮,由王安石控制大局,由司馬光著手細微,這一大一小,倒也合適,也符合他們的性格,於是道:「卿的良苦用心,朕深為感動。」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只不過這御史中丞一職?」

關於御史中丞的職位,他肯定是會安排保守派接任的,身為皇帝,再信任某個臣子,還是會留幾手的。

如果御史台都被王安石的人控制,那到時誰監視王安石?

司馬光早就料到,只不過他原本打算讓呂誨繼續擔任,但不曾想,呂誨這直性子到底是沒有守住。

不過他也已經想好另外的人選,「臣建議由文公擔任。」

他口中的文公,指得自然是文彥博,如今文彥博半閒賦在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即位,他就退了下去,被陳昇之頂替。

而陳昇之就是王安石舉薦上來的。

又聽司馬光道:「文公大智大勇,慮周藻密,通曉律法,且又知人情,曾還擔任過御史,比臣更適合擔任御史中丞。」

趙頊稍稍點了下頭,但眼中卻透著一絲疑慮。

畢竟那文彥博地位是在王安石之上的,人家都已經當過宰相,若由他領御史台,會不會弄巧成拙。

關鍵還有一枚棋子是不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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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布局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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