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書鋪。

此時已是二更天,但是正版書鋪裡面依舊是燈火通明。

侯東來入得屋來,抹了一把大汗,向坐在裡面的張斐道:「三郎放心,就司馬學士的文章,再加印個百來份,也不成問題。」

「那就好!」

張斐點點頭,「他們的錢送來了沒?」

侯東來道:「全都送來了,白礬樓和潘樓還多送了一百貫過來。」

張斐稍稍一愣,「為何多送?」

侯東來道:「他們就怕不夠用,再臨時送錢過來,就很麻煩,索性就先放一百貫在咱們這裡,到時若需要,就直接派人過來拿小報。」

如今幾百貫,那得拿牛車來運,白礬樓、潘樓可不在乎這點錢,人家要的是效率。

再也不能允許他們店裡出現「沒報上別家」的情況。

「不愧是白礬樓,真是財大氣粗啊!」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看著精神奕奕的侯東來,「老侯!昨兒你應該是一宿未眠吧?」

「好像好像是的,就上午眯了一會兒。」

說著,侯東來又問道:「三郎問這作甚?」

張斐訕訕道:「我只是看你好像一點也不困。」

侯東來呵呵道:「我我這一輩子就沒做過這麼掙錢的買賣,可興奮著了,今兒估計也睡不著。」

說到後面,眼睛都笑沒了。

何止是他,白班、洪中等工匠皆是如此,越干越來勁。

這買賣做到人家上門搶著送錢,這多有趣啊!

以前市面上也偶有小報,但跟他們這小報,是完全不能比啊!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小報,都是手抄本,數量極其有限,而他們則是活字印刷術,量越大,他們就賺得越多。

恰好,需求量還真的不少,這麼賣下去,那可真是發了呀!

還睡什麼覺。

張斐道:「這兩天你還是得注意休息,我還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侯東來忙問道:「啥任務?」

張斐道:「我打算將這正版書鋪一分為二,拆成活字坊和印刷坊,一個坊就專門生產活字,而另一個坊則是專門負責印刷。」

侯東來覺得莫名其妙,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一來,咱們這裡的屋子有限,且周邊房價又非常昂貴,活字沒有必要在這裡製作。」

侯東來點點頭:「那倒是得,別說貴,根本也租不到。」

張斐又繼續道:「再來就是,活字也是能夠賺錢的,我們可以將活字賣給別得作坊。」

侯東來聽罷,哎幼一聲:「三郎,這可萬萬不行。」

張斐笑道:「你是擔心人家搶咱們的買賣?」

「可不是麼。」侯東來道。

張斐道:「那你知不知道,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果東京就剩下咱們這一家印刷作坊,那咱們也就完了。」

侯東來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斐又道:「但目前來說,咱們還是不會將活字賣出去,畢竟咱們也沒賺什麼錢。」

侯東來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張斐道:「我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去尋找作坊。」

侯東來道:「我知道了,明兒我就房牙那邊問問。」

張斐道:「那今天就早點休息。」

「哎!」

等到張斐回到家裡時,已經是三更天。

但無論他什麼時候回來,為他開門的始終是高文茵。

「記得我說過很多回,要是我回來晚了,夫人就不用等我了。」

張斐帶著一絲歉意道。

高文茵一如既往地只是靦腆一笑,又道:「水一直熱著的,飯菜也熱著的,三郎是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點東西。」

歉意歸歉意,但是高文茵的體貼,實在是令人難以抗拒,張斐想了想,「我先去洗個澡吧。」

高文茵道:「我這就去準備。」

「哦。」

張斐突然想起什麼似得,「老七回來了嗎?」

高文茵道:「傍晚就回來了。」

張斐點點頭,又向疲憊的李四道:「李四,你去叫老七去客廳等我,然後就去找小桃吧。」

「哎!」

應了一聲,李四突然問道:「三哥,俺找小桃作甚?」

高文茵也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當然找她做點東西給你吃,不然幹嘛。」

高文茵忙道:「都有準備。」

她眼中可沒有主僕之分,故此她一般都是將張斐、李四、龍五他們的飯菜都備著

泡了個澡,洗去一身汗,精神都好了不少。

來到客廳,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在桌上,馮南希也站在廳中。

「老七!坐!」

張斐往對面一指,然後自顧坐了下來。

馮南希也沒有跟張斐客氣,坐在了對面。

「這事你做得不錯。」

張斐讚許地點點頭。

馮南希忙道:「都是李豹他們!」

「在我面前就不用說這客套話,我也不是在說客套話。」張斐打斷了他的話,又問道:「你現在知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做事。」

馮南希遲疑了下,「具體我不敢瞎猜,但肯定來頭不小。」

「官家!」

張斐直截了當道。

馮南希頓時傻眼了。

張斐道:「再具體一點說,就是朝廷剛剛成立的稅務司。我覺得你謹小慎微的辦事風格,很適合這份工作,你有沒有興趣進入稅務司?」

馮南希都呆住了,「我我能行嗎?」

張斐點點頭,「就看你自己願不願意?」

馮南希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這這我當然願意。」

與張家管家的身份一比,當然是進稅務司有意思多了。

張斐又道:「同時我還想讓史二郎進去。」

馮南希詫異道:「為何?」

張斐道:「因為稅務司需要需要建立起非常廣闊的人脈,我希望借二郎人脈,以及廣交好友的性格,來擴展稅務司,你們一個主內,一個主外。」

馮南希眉頭緊鎖:「但是二郎他極重義氣,只怕他不會願意去利用自家兄弟。」

張斐笑道:「我就是看重他重義氣的優點,不會讓他去出賣誰的,至於利用麼,那也談不上,我們要得只是消息,兄弟就要相互幫助,若是他兄弟有難,我們也會給予援助的。」

馮南希一聽,這倒是可行,又問道:「要不要先問問嫂嫂?」

張斐道:「不用了,免得她擔心。此事也不宜讓太多人知曉,我連止倩都沒有告訴。」

馮南希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知道王安石的新法,馬上就要出來了,到時一定會形成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他也得儘快布局,儘可能地多抓幾張牌在手裡,以求自己面對這場風暴時,不會束手無策

翌日一早。

王安石早早出門,又來到離皇城最近的小酒館內。

「王大學士,今兒想吃點什麼。」店主問道。

「兩個炊餅,一碗粥。」

王安石說完,他雙目四處瞄了瞄,見又是人手一張報紙,不禁小聲問道:「他們在看什麼?」

那店主忙道:「小報。今兒又來了新的。」

「小報?」王安石問道:「不是邸報嗎?」

那店主搖搖頭道:「今兒小店未有收到邸報。」

「那些人是怎麼辦事的。」王安石小聲滴咕了一句,又道:「拿份小報給我看看。」

「哎!」

很快,一份小報就送到王安石手裡。

王安石打開一看,就知道許止倩寫得,隨便瞄了兩眼,就知道大致是在寫什麼。

無非就是剖解之前那場官司,以此來論述朝廷修法。

用司法來講解政治。

這些觀點,對於王安石而言,完全沒有什麼吸引力。

可其他人看得確實津津有味。

又聽隔壁桌議論道:「這小報上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那些地主今日可以利用佃戶,來製造民怨,以求阻止朝廷合法徵稅,那明兒是不是可以利用民怨來殺人放火。」

「是呀!這句話我也非常認同,朝廷修改此律,其實是尊重律法不外乎人情的原則。之前是那些大地主利用佃戶,來博取朝廷的同情,這令朝廷左右為難,長此下去,朝廷反而不會再同情那些佃戶。」

「還有這法不責眾也說得很對,如今佃戶數與日俱增,可不能讓那些地主控制佃戶,到時不管他們幹什麼,都能利用法不責眾來脫罪,唯有司法可以保護佃戶的權益。」

「那司馬學士也真是得,就這一條律例,要修改這麼久麼,怎麼還不頒布。」

王安石偷偷鄙視了那些官員一眼,感情你們現在才明白這些道理,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當得官

「君實!」

文彥博剛剛來到皇城門前,正巧遇見司馬光,於是趕緊喊了一聲。

司馬光停下腳步,拱手一禮,「文公早。」

文彥博走了過去道:「君實,你那律例可有修訂完?」

司馬光道:「差不多了。」

文彥博道:「我認為你可以再以此為題,先將修改好的律例發在小報上面。」

司馬光就鬱悶道:「文公,這都過去了整整一日,你能不能別再說這事了,真當我求你了。」

文彥博忙道:「我是與你說正經的,可沒有揶揄你。你知不知道,今兒又出來一期小報,而且同樣引起不少人關注。」

司馬光是有氣無力道:「這與我有何關係?」

文彥博道:「這一期小報,是借當初那場官司,從司法來講解為何修法,我方才吃早餐時,發現許多人看完此小報,都在埋怨,為何你還未修訂完此律例。

足見昨日之所以引起熱議,並非完全是因為你的文章,這小報也是有功勞的。那許家小娘子的文章,說實在也就一般般,但卻能引得大家關注,足見小報不一般啊!」

司馬光眉頭一皺,「文公的意思是?」

文彥博道:「待你修訂完此律後,以此為題,再寫一篇文章,闡述朝廷修法的理念,印在小報上面,多印一些,最好能夠傳到外地去,如此可事半功倍。」

司馬光顯得有些猶豫,道:「要不文公來寫?」

文彥博道:「這又不是我修的,怎麼能由我來寫。」

司馬光擺擺手道:「但我是真不想再出這風頭了。算了,算了。」

在他看來,已經夠了,只要那些地主不敢以佃戶來要挾朝廷就行了。

文彥博怒其不爭道:「你呀!」

二人一邊聊著,一邊入得皇城,忽見不少官員站在一面宮牆前。

文彥博道:「好像出了邸報。」

這面牆,是專門用來貼邸報的。而邸報一般都是刊登一些各地發生的災情,官員是必須要看的。

二人走過去一看,原來不何地發生災情,而是王安石寫得文章,主要是論述那差役法,裡面稍稍還涉及均輸法。

王安石知道,差役法是百姓最為關注的,而均輸法則是更多涉及到那些大富商,與百姓多半是存有間接關係,要拿差役法來獲得民心。

但文章沒有直接透露他的免役法條例,而是闡述他變法的背景,以及理論。

文彥博看罷,又見周邊不少官員,執筆抄錄,嘴裡是連連稱讚,不禁也是撫須嘆道:「不得不說,這王介甫的文章,確實是在你我之上啊。」

司馬光哼道:「不過是蠱惑民心之言,不值一提。」

說完就走,嘴上肯定不能服。

文彥博突然靈機一動,追了過去,呵呵道:「原來君實不敢再寫文章,是怕被王介甫給比下去啊!」

司馬光道:「我會怕他?」

文彥博道:「你那篇文章,昨日才出的,今兒王介甫將自己的文章登在邸報上,他這顯然就是要與你比一比。可惜他沒有了料到,你根本就不敢應戰。」

司馬光道:「誰說我不敢?」

文彥博道:「那你就再寫一篇,看看誰的文章更受關注。」

「我。」

司馬光心虛極了,他又不是瞎子,王安石那篇文章,寫得確實比他好。

天賦這東西,就很傷人。

文彥博撫須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放心,我是不會與別人說得,此事就當我沒有提過。」

司馬光可是老狐狸,凡事都沉得住氣,唯獨王安石例外。

輸誰也不能輸王安石,關鍵王安石今日就發文章,擺明就是衝著他來的。

司馬光腦門一熱,「什麼難處,我不過是不想出這風頭,寫就寫,還怕他不成。」

文彥博趕忙道:「君實息怒,可別勉強。」

司馬光哼道:「文公莫激,寫篇文章而已,能有多勉強,況且,讓百姓多多了解新律,也是我分內之事。」

勤能補拙,也不見得就贏不了天賦

幾乎同時間,王安石也入得皇城,他是直接殺到進奏院,邸報就是進奏院負責的。

「邢主事,你不是說,今兒一早,那邸報就能發出去嗎?」

他衝著一個名叫邢直的官員問道。

邢直直點頭道:「昨日我們進奏院連夜將王學士的文章抄錄了整整五十份,已經全部發出去了。」

王安石都無語了,激動道:「人家小報都是用印刷的,朝廷的進奏院還是用抄的?」

邢直訕訕道:「咱們進奏院的邸報,一直都是抄錄的,畢竟不需要太多份,若用印刷的,首先還得凋刻凋版,要更為費事,沒個好些天,是根本做不到的,抄錄就快多了,今兒就能發。」

王安石聽罷,也不好再說什麼,他要今天發,凋版是肯定不來及,只能鬱悶地離開了進奏院。

行到半道,正好遇見呂惠卿。

「恩師。」

呂惠卿見到王安石,快步行至他面前,激動道:「恩師那篇文章寫得可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鬱悶道:「是嗎?」

呂惠卿一本正經道:「我對天發誓,哪怕那篇文章是司馬學士寫得,我也會為之拍桉叫絕。」

王安石小聲滴咕道:「可也沒有聽誰議論。」

呂惠卿哎幼一聲:「如今大家都在埋頭抄錄恩師的文章,哪還顧得著議論,等上一兩日,絕對能引發熱議。」

王安石聽罷,眼中一亮,暗道,是呀!司馬君實文章,要不多印一點,再送到人家手上,誰會看。我的文章,雖就五十份,抄都能抄出五百份來,何必印刷。

是這麼回事。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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