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馮妙君早就覺出蹊蹺,心裡也是沉沉一墜。這些孩子,最小的才不到五歲吧,就學會了最殘酷的叢林法則。這是由晉去嶢的必經之路,常有外人從這裡路過,這些孩子就選落單的下手。錢搶走了,被捅死的人也不會浪費。

郊野枯骨累累,不知多少人魂斷於此。

戰亂、饑荒讓這些孩子失去家庭,成為現實最脆弱的一群。倘若他們不抱團,不變成吃人的狼,他們還有任何活下去的途徑嗎?

馮妙君不知道答案,恐怕也沒別人知道答案。

接下去的路程也很不太平,兩人至少遇過五次劫匪,兩次妖怪入侵食人——城邦原本是人類抵禦妖怪最有效的手段之一,但在國家孱弱之時,荒野的妖怪甚至會大搖大擺沖入城池、大肆吃人。

這種情況下,城外的土地再肥沃也是無人敢去耕種了,耕地逐漸荒廢。

馮妙君親手殺掉兩頭妖獸,默默想著,回頭要派來軍隊,將這裡的秩序恢復,將妖怪重新趕回山澤之中。

還有一迴路過小山村,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圍上來,想把她搶回去當媳婦兒。這回不等她動手,傅靈川就先送他們下了地府。

她離開荒城範圍的最後一晚,是借宿在一戶平民家中。

那對夫婦年過五旬,卻蒼老得像七十歲。老頭子不知從哪裡弄來蒿草填補屋頂上的漏洞,卻被幾個孩子偷跑了。這時天色已暗,他就不敢再外出尋草,對他和對妻子都不安全。

這個時候,他就看到了前來借宿的馮妙君兩人。

他們已將錦衣收起,只戴斗笠、衣粗布,但簡陋的衣裝也掩不住真人的風采。老翁看得呆住,又見對方拿出一錠大銀,不像是入室的賊人,於是也同意了:「行吧,但我這裡沒有吃的。」

「不必。」

於是兩人入住。

老嫗倚門望外,三人才走到籬笆牆,她的目光就盯在了馮妙君身上。

緊接著,她的眼神就變了,三步作兩步沖了過來。老翁哎喲道了一聲「不好」,她已經一把抓向馮妙君胳膊。

馮妙君先前經歷過稚子的襲擊,早就提高警惕,這時險些把她也彈出去。好在這老嫗搶先笑了出來:「兒啊,怎麼現在才回來?娘等得真著急。」

馮妙君一怔,瞄了傅靈川一眼,臨時卸去手上力道任她牽住。

老嫗看也不看丈夫和傅靈川,只拉著她往屋裡走:「給你做了兩個笨雞蛋,今早采的蘑菇還剩下不少……」

馮妙君聽她絮絮叨叨,回頭看了老翁一眼,見他眼眶都紅了,當知是這對老人喪女,妻子承受不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神智不清。

進到這草屋裡,家徒四壁,當然不會有笨雞蛋,不會有蘑菇。馮妙君伸手在老嫗眼前一拂,她即打了幾個呵欠,迷迷糊糊去睡了。

老翁失魂落魄,良久才道:「我閨女和你年紀差不多,沒有你生得好看。她出去那天魏人來了,她卻沒再回來,老婆子找了幾天、哭了幾天就瘋了。」

任何安慰的言語都蒼白無力,馮妙君只得點了點頭,反倒是傅靈川低聲道:「魏人再也不會來了,老丈,日子會好起來的。」

老翁苦笑一聲:「閨女都沒了,魏人來不來,日子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

他把女兒的房間勻出來給兩位客人。是夜,馮妙君聽見屋外有物撓門,透過窗縫看出去,見到成群的野狼,狼眼在黑暗中發著蒙蒙綠光。

「連狼都找不著吃的。」馮妙君緩緩道,「只有東部如此,還是整個安夏如是?」

傅靈川眼皮都不翻一下:「邊城小鎮生活最苦,往西邊人口漸多,新夏首先治理六十餘個大城,已有起色,希望以此為據點,慢慢福蔭周圍。」

馮妙君聽得出,這法子是以點帶面,用大城崛起輻射周邊。成規模的城市,在市政、稅收、交通、運輸、治安方面都較成熟,重建和復興更快。

這辦法比較穩重,只是見效慢一點。

「錢從哪來?」百業待興,還要武裝軍備,樣樣都是無底洞。傅靈川從哪裡弄來的錢?

他苦笑一聲:「你以為,我為什麼去螺浮漁當發賣寶物?」

「不是為了竊占螺浮島當稷器?」

「……」好吧,他又忘了新女王嘴上不饒人,「我在各大發賣行都是貴賓身份,用的是化名,每年都要發賣出去不少寶物,以援建國內。」

馮妙君斜眼睨他:「你哪來那麼多寶貝,家傳的?」

「有一部分家傳。我家原本鎮守安夏北部,殺掉許多大妖,有法器和材料進帳。有道行的妖怪渾身是寶。」

最後這句,她是認同的。「還有呢?」

「還有一部分麼……」他睜眼看馮妙君,難得有兩分吞吞吐吐,「來自安夏的寶庫。」

她眼中有精光一閃:「安夏還有寶庫!」

「安夏的祖先曾經陪著浩黎大帝打天下,因此我們是大陸上所有王室中血脈傳承最悠久的一支。這一千多年,王室攢下不少寶物。安夏滅國太快,許多還來不及處理。」他輕咳一聲,「不過打了這許多年仗,也用得、用得差不多了。」

馮妙君滿臉鄙夷:「你私拿我的東西去當錢,現在才想起來要告訴我?」

傅靈川也知道這事情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道:「實是無奈之舉,反抗魏國、組織起義、治理城池,都需要消耗大量錢財。」

馮妙君搖頭:「那幾十個大城,還收不上來什麼稅錢吧?」

「勉強可以維持運行,倒有七、八個城市初見繁榮。」傅靈川道,「陸行太慢,你看夠了人間疾苦,我們就乘鶴西歸吧。」

這貨知不知道駕鶴西歸是罵人的話?馮妙君瞪他一眼,把他瞪得莫名其妙才問:「終點在哪?」

「瀘泊城。」傅靈川的聲音醇厚,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聽來居然有兩分懷舊,「也是我們的都城。」

瀘泊城數百年來都是安夏國都,馮妙君輕咦一聲:「王宮不是被魏國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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