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屋。

昂吉靠著牆壁,用盡渾身力氣咽下一枚藥丸,閉上眼默默調養。

良久。

「哎!」

輕嘆聲中,他緩緩睜開雙眼,本就渾濁的眼眶內,又增添了幾分灰褐色的木質瘢痕。

乾癟的手背,也浮現道道根莖似的青筋。

「身體木化,看來用不了幾年,我就要魂歸森林母神的懷抱了。」

「唔……」

「母神怕也眷顧不到這個絕望的世界。」

低聲喃喃兩句,他看向門口嚴陣以待的周甲,慢聲道:

「周兄弟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周甲開口:

「救了你,我會不會有麻煩?」

「……」昂吉張了張嘴,有些無語,不過還是道:

「我被人抽血配藥,現今目的已經達成,按理來說有沒有都一樣,但難保他們不會殺人滅口。」

「不過你放心!」

他語氣一頓,繼續道:

「等過兩天,我就離開霍家堡,到時候自然不會再有麻煩。」

「離開霍家堡?」周甲轉身:

「你想去哪兒?」

「洪澤域。」昂吉看向東方,眼泛希冀:

「其實從男爵領出來,我就打算去洪澤域的,只不過路上的艱難超出想像,只好留在霍家堡。」

「現在,正好再次出發。」

「我聽說過那裡。」周甲點頭:

「據說那裡遠離混亂,是一片凈土,就是太遠了些,也不知道路,你準備怎麼過去?」

「凈土?」昂吉下意識撇嘴:

「男爵領的人,有些並沒有在寒月之前離開,他們躲在類似樹屋的地方度過寒月。」

「現在寒月過去,應該快出發了,我跟他們一起走。」

周甲張口欲言,樹屋猛然一顫,一連串大地轟鳴之聲,從內城的方向傳來,席捲八方。

聲聲嘶吼,震耳欲聾。

兩人止住話頭,打起精神。

危險,遠未退卻。

混亂從夜裡持續到第二日,直到白毛風吹來,偌大霍家堡,再次成為白色怪風的海洋。

一頭頭肆虐的凶獸、怪物、行屍……

在白毛風看似輕柔無力的吹拂下,紛紛消融,化作累累白骨。

*

*

*

待到白毛風散去,周甲先去了趟內城。

原本巍峨宏大的城牆早已千瘡百孔,立於破碎的城牆朝內看,一片殘垣斷壁,遍地白骨成丘,好似飽經摧殘後的廢墟。

霍府所在,一如昨夜預料的那樣,已經被劇烈的爆炸夷為平地,就不知生還者還有多少。

其他地方也沒好到哪裡去。

清風居不在,古錘店僅剩幾個殘破火爐,沒見隆多的身影,也無人知曉他的死活。

司徒雷倒是命大,形單影隻立於住處住處廢墟上,看到周甲只是輕輕點頭,神情茫然。

不止是他。

廢墟中,活下來的人都像是一個個行屍走肉,沒有哭泣、背有悲號,眼中儘是空洞。

陳卉、蓉蓉不知去向,怕是凶多吉少。

轉了一圈,沒有源星的線索。

倒是有些外城的人,偷偷摸摸出現在廢墟之中,不時撿拾著東西,進而引來其他人的怒喝。

有人趁火打劫,自然有人仗勢行兇。

內城核心地區還好些,有活下來的巡邏隊、衛隊負責維持秩序,其他地方已經有廝殺聲響起。

周甲沒有逗留,趁著無人注意,回返外城樹屋。

看情況。

就算沒了凶獸肆虐,霍家堡要安定下來,也要一定的時間。

…………

「你說的東西,應該是無目犬,是我們費穆世界的產物,據說其祖上本來是看守神宮的神獸,但後來因為看守不利遭受了神靈的詛咒,從那以後子孫後代就不能視物。」

恢復了些許力氣的昂吉手拿一撮染血黑毛,細細打量:

「不過無目犬並不強,多兩、三品的實力,且畏光畏火,你遇到的應該是其中的變種。」

「無目犬。」周甲點頭:

「能不能配藥?」

「可以。」昂吉音帶自傲,晃了晃手中毛髮,道:

「有了這東西,只要是在數里之內,別管它是不是變種、異類,定然受不了藥物吸引。」

「那就好。」周甲鬆了口氣,不虧他當時在混亂中也不忘撿起此物,隨即又道:

「只有數里?」

「數里,已經不少了。」昂吉面泛不悅,解釋道:

「通常而言,誘獸藥只能引誘附近百餘米的凶獸,能不能引來全靠運氣,你這是有無目犬的血,才能做到這麼遠。」

「別誤會。」周甲擺手:

「我只是想到這場動亂,如果是因為你的藥,怕是不止吸引了數里內的東西」

「……」昂吉眼神收縮,良久方道:

「我的血,可以增加誘獸藥的藥效,但也不會有這麼恐怖,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些邪神教徒,有什麼詭異手段也很正常,聽說有的邪神還能做到百賭百贏。」

「算了!」

他有些艷羨的搖了搖頭,收回雜念:

「無目犬生活的地方需長久無光,陰暗潮濕,多是地底洞穴,不過這頭應該是例外。」

「它在黑林!」

「黑林?」

周甲眼神微動:

「倒是巧了。」

黑林這個地方,他恰好知道。

就在礦場暗道另一面出口不遠,因為那片密林的葉子能吸收日光,常年一片漆黑而得名。

暗道里的豚蛇,應該也是黑林的產物,被曹洪來引入暗道,為押運貨物護航。

也正是因為黑林吞噬日光,常人不敢靠近,所以他們運送礦石那麼久也沒被人發現。

「算不得巧。」昂吉搖頭:

「附近符合它居住環境的地方,並不多。」

有了地方,有了誘獸藥,再想拿下那頭無目犬,理論上已經不算難事。

周甲張了張口,眼神突然一變,身影一晃出現在昂吉身邊,拉著他朝後門無聲撲去。

轉瞬消失不見。

「咚!」

「咚!」

劇烈的敲門聲,緊接著響起。

……

「誰?」

「開門!」喝聲響起:

「內城衛隊!」

「什麼事?」

屋主打開屋門,就見門外站著幾位身披重甲、滿臉肅殺的內城衛隊隊員,眼神微變,心中下意識感覺不妙。

「傳堡主令,因昨夜異類禍亂,內城百姓損失慘重、城牆不堪抵禦白毛風,即日起,所有外城居民全都去修補城牆、重建房屋,直至完工。」

「不願意去的,也可以。」

隊員眼神冷漠:

「交一百源石,就可抵工!」

一百源石?

屋主眼神狂跳。

「不去的話……」

隊員單手輕按腰間刀柄:

「驅逐出堡!」

「若有抗命不遵或故意躲避勞工者,殺!」

同樣的情況,出現在外城各個地方。

伴隨著呼喝大喊,一個個縮著身子的外城居民,被接連趕出樹屋,匯入人流走向城牆。

周甲附近不遠處的樹屋屋門打開,艱難熬過寒月的魯有為和他女兒,也被趕了出來,腳步踉蹌靠過來。

「孩子也要去?」有人不忿質問。

「身高超過車轍,就不算孩子。」衛隊隊員低喝:

「再亂說話,杖刑!」

城牆廢墟。

幾道人影立於其上,遙遙看著無數人影從森林中驅趕出來。

「訓劍,你放心。」錢家家主錢問虎看向身旁的霍少爺,慢聲開口:

「有著這麼多城外百姓在,城牆不日就能建好,待到抵禦住白毛風,內城早晚會恢復往日繁華。」

「嗯。」

霍訓劍緩緩點頭,面上愁容不展:

「希望能快些修好城牆,再不濟在內城先搭一些住處,不然一到夜裡,百姓沒地方躲白毛風。」

「放心。」錢問虎輕捋鬍鬚:

「老夫省的。」

「有勞岳丈了。」霍訓劍朝對方拱手。

「哎,何須見外。」錢問虎眯眼輕笑:

「這裡不用你費心,先回去看看堡主情況如何,雲兒也即將臨產,可是耽誤不得。」

「是。」

霍訓劍點頭應是。

目送對方離開,錢問虎面上笑意收斂,冷冷看向城下的百姓。

「想不到,昨夜那種情況,姓霍的老傢伙竟然還不死,不過這些無知賤民,恰好可以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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