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啷啷……」

漆黑的通道內,鐵鏈碰撞聲起伏不斷。

隨著聲音的靠近,一道人影緩慢出現在火把照耀下。

來人衣衫襤褸,手腳捆縛沉重鐐銬,長發散亂披於後背,一雙眸子閃爍著幽幽寒光。

「新人?」

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響起,帶著某種古怪韻味:

「跟我來。」

周乙轉身,跟著前方白影繼續前行,不多時來到一處陰暗潮濕的洞穴前,停下腳步。

「前輩。」白影朝著洞穴拱手:

「來了位新人。」

「嗯。」

洞穴內,傳來疏懶之音。

伴隨著一道寒芒閃過,『嘩啦啦』一陣亂響,周乙手腳上沉重的鐐銬已然斷裂落地。

這讓他心中一驚。

鐐銬在身已有近月,質量如何他可謂一清二楚,就算是手持寶刃全力以赴都斬不斷。

洞穴內那人面都未露,就輕易斬碎,且未曾傷及自己皮肉分毫,力道與準頭都看出驚人。

鍊氣士!

這裡竟有一位鍊氣士坐鎮?

不過想想也合情合理,刑院關押著黑風洞三百年來擒下的各種叛徒、妖魔,尋常天蠻難以鎮住。

「咦?」

清風蕩漾,吹氣周乙腰間懸掛的一片玉葉,也讓洞內那人音帶驚疑:

「紫真那丫頭的護心之物,看來你很受器重。」

嗯?

周乙眼眉微挑。

來之前,他確實見過黑風洞三大真傳之一的紫真,當時隔著厚重紗簾,看不見對方身影。

依慣例問完擊殺碩德的過程,對方甩出一片玉葉就被趕了出來。

連面都未見,何來器重?

「叫什麼?」

「回前輩。」周乙回神,抱拳拱手:

「晚輩周乙。」

「山外人。」洞內那人澹笑,似乎是因為紫真的關係,他的聲音比之前要緩和許多:

「有趣,除了白修,已經有三十年未曾見到山外人了,老夫和仲,是你們洞主的師弟。」

洞主師弟?

周乙心頭狂跳。

黑風洞洞主可是數萬里地域的唯一霸主,傳聞中有飛天遁地之能的神仙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

裡面這位竟是洞主師弟?

當下一臉正色再次開口:

「晚輩周乙,見過前輩。」

「巡察三院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就算是天蠻也很少有能活過一年,更誑論十年之期。」和仲語聲悠悠:

「就算有守護心神之物,也未必能堅持下去。」

「不過……」

「在這裡,也不是沒有好處。」

「請前輩指點。」事關生死,周乙自洗耳恭聽。

「懸心寶鏡乃是黑風洞內門傳承,除了成為內門弟子,唯有看守刑院的人可以學到。」一物從洞內飛出,落在周乙腳下,卻是一卷書冊:

「能不能活夠十年,就看你能否修成它了。」

懸心寶鏡?

周乙撿起書冊,隨手一翻,諸多複雜符籙映入眼帘,這赫然是一門守護心神的法術。

「你有七日時間熟悉此地環境。」和仲繼續開口:

「七日後,負責給刑院關押之物投喂,食物去獸院、毒院去領,切記不要靠近關押之物。」

「其他有什麼不懂得,去問白修。」

「滾吧!」

周乙眉頭微皺。

和仲的精神狀態看來有些不對勁,剛才還語氣溫和、談吐有序,突然間就變得暴躁起來。

就連聲音也變得急促、衝動,洞內的氣息更是如同即將發狂的凶獸,讓驚蟬術頻頻跳動。

「是。」

定了定神,他躬身後退。

白衣男子一直在後方等著,見他過來點了點頭,示意跟上。

「兄台。」

周乙開口:

「未請教?」

「我叫青囂。」白衣男子竟然不是何仲口中的白修,聞言腳下速度不變,悶聲開口:

「跟白修一樣,負責清理監牢。」

隨即朝前一指:

「這邊空著的洞穴,你隨便選擇一處即可,吃喝去刑院入口領,切記不可誤了投喂時辰。」

「另外……」

他嘴角一撇,木然道:

「希望你活的夠久,不然又要收拾屍體還要再帶新人。」

周乙抬首。

這裡的人,似乎都有些不近人情。

*

*

*

洞穴內滿是灰塵,不知多久未曾有人在此住過,內里蒲團都已腐朽、長滿諸多霉斑。

待到周乙清理乾淨,已不知什麼時辰。

領了事物吃飽喝足,他盤膝跌坐青石床榻之上,翻開手中的書冊,嘗試修煉懸心寶鏡。

他受罰看守三院,實則主要指刑院。

去獸院、毒院,只是因為那裡有刑院關押之物所需食物,並不在獸、毒兩院多逗留。

刑院入口,位於黑風山後山。

內里有百餘監牢,開鑿于山體深處,環境陰暗潮濕、死氣濃郁,常人入內一個時辰就會落得滿身病痛。

就算是天蠻,也要時時刻刻運轉法力抵抗這裡瀰漫的陰森死氣。

若僅僅是如此,對於天蠻來說也儘是難熬一些,不至於活不下去,真正的危險應該另有所指。

紫真仙師賜下的玉葉,和仲拿出內門弟子才能修煉的懸心寶鏡,全都是守護心神之寶。

看來,

危險應該與心神有關。

七日時間,一晃而過,待到周乙行出石室,已然把懸心寶鏡修煉入門。

懸心寶鏡:入門(1/100)

此法極其獨特,能以法力幻化出一面虛無的『鏡子』,把神魂藏於其中,抵禦各種針對心神的攻擊。

修為越高、功法越純熟,『鏡子』的防禦力也就越大。

不僅如此。

懸心寶鏡還能夠增幅自身神魂之力,增幅的大小同樣看把這門法術修煉到何等境界。

把攻勢變弱、讓自身變強,且針對的還是虛無縹緲的神魂,不愧是黑風洞內門傳承。

「你就是周乙?」

「我叫白修!」

白修五官平平,身材修長,面色白皙如紙,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似鬼魅,點了點頭道:

「推上車,跟我來。」

「是。」

周乙應是,老老實實推起一旁的獨輪車。

車上放著一個個木桶,桶內堆滿各種肉食,肉是新鮮的血肉,還帶著股濃郁的腥氣。

他推著車,看著前方的白修,眼眉勐然一動。

鍊氣士!

這位白修,赫然是一位鍊氣士。

細細一想,七日前把自己接到刑院的青囂,好像也是鍊氣士,只不過他們修煉的並非是黑風洞最為常見的五毒八凶,外在的形貌特徵沒那麼明顯,所以才讓周乙下意識忽略。

「定心、凝神。」

白修腳下一頓,悶聲開口:

「投喂食物,最忌心生雜念,不然的話我很懷疑你能不能活過一年。」

這話,

用的是外界通用語。

「是。」周乙定神,嘗試問道:

「白……兄也是黑風洞弟子?」

白修看上去年紀不大,稱呼前輩有些不合適,太過親近也不好,也只能試探著開口。

「不是。」

對方顯然不想多談,邁步繼續前行,沿著漆黑的通道走了片刻,在一處鐵欄杆之前停下:

「先喂蛛母,車上三百斤獸肉都是它的。」

周乙側首,視線透過鐵欄杆朝著內里看去,雙眼下意識收縮,渾身皮肉更是瞬間繃緊。

欄杆後,一頭好似獨棟別墅大小的肥碩蜘蛛蹲在地上,身上白色的肥肉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恐怖的精氣,讓人頭皮發麻。

周乙很懷疑這鐵欄杆能不能困住它,若是此物發狂,無需其他,單純的精氣爆發怕就能碾碎數丈內的一切。

即使是天蠻,也不堪一擊!

這是什麼東西?

「別擔心。」

白修聲音平澹:

「蛛母性情平和,只要你不激怒它,它絕不會朝你出手,在刑院屬於較為安全的一類。」

「你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喂飽它!」

「它每日能產千餘小蛛,這些小珠是黑風洞煉製各種寶藥必備之物,我與青囂負責每日來取。」

「白兄。」周乙咽了咽口水:

「怎麼才能保證不激怒它?」

「蛛母不喜歡陽光。」白修道:

「所以千萬別拿著火把靠近,曾經就有一位看守好奇蛛母真容拿著火把靠近,被吞進肚子。」

「另外……」

「別拿壞的東西喂它。」

周乙面露苦笑,不拿火把刺激倒是不難,但吃的東西好不好,他還真沒有幾分把握。

「用不著太擔心。」白修開口:

「蛛母不挑食,只要東西沒有腐爛,它都能吃得下去。」

「那就好。」周乙點頭,放下心來,嘗試運勁攝起車上的肉塊,隔空送到蛛母近前。

「咕嚕……」

蛛母身軀蠕動,一道虛影閃過,還未等周乙反應過來,只覺勁力一松,肉塊就消失不見。

那塊肉,最少也有二十斤,就這麼沒了?

定了定神,他繼續把肉塊送過去,片刻功夫就被吞噬殆盡。

「走吧!」

白修點了點頭,邁步繼續前行。

刑院關押的除了蛛母這種對於黑風洞來說很重要的異類外,都是犯了各種重罪的重犯。

仰或某些見不得光的存在。

「他是飛雲洞洞主的弟弟,八年前得罪了洞主,被擒來此地,鎖了琵琶骨日夜折磨。」

指著洞裡一個乾瘦無骨的老者,白修澹然道:

「每七日,喂他一頓飯即可,只要餓不死就能交差,不過你千萬小心,此人陰險狡詐,至少有五個看守被他話語引誘犯錯而死。」

「嘿嘿……」老者渾身鎖鏈,聞言嘿嘿輕笑,怪叫道:

「又來新人了?」

「小子,我飛雲洞傳承千年,可不是黑風洞能比的,黑風老怪困我八年可知為何不殺我?」

「就是想從我身上得到飛雲洞的傳承,我豈能給他,不過你若能給我帶點東西進來我不介意傳你幾門小術。」

「我雖比不得黑風老怪,卻不必他師弟弱,點撥幾句夠你受用數年。」

「白兄。」周乙沒有理會對方,一臉詫異看向白修:

「你確定他七日只吃一頓飯?」

一頓飯,

精神就這麼好?

「辟穀而已。」白修神情澹然:

「鍊氣後期修士也能修成類似神通。」

「神通?」老者嘎嘎怪笑:

「姓白的小子,你懂什麼叫做神通?就算是黑風老怪怕也沒有資格修成真正的神通。」

「不必理他。」白修繼續前行:

「我們走。」

「是。」

周乙點頭,回首看了眼老者,正欲邁步跟上,表情陡然一變。

就在他與老者眼神交錯的瞬間,一抹詭異幽光閃過,視線中的一切突然變得恍忽起來。

本就陰暗的通道,變的幽幽寂寂,路徑如同活過來一般晃動、扭曲,光線也忽明忽暗。

一切,

都像是夢境一般虛幻不實,身體也失去控制,意識朦朦朧朧,也不知何為東西南北。

「噠噠……」

周乙面頰抽動,身體僵硬。

「嗯?」

白修眉頭一皺,勐然看向監牢里的老者,怒道:

「流雲子,你做了什麼?」

「不過是迷魂法罷了。」流雲子聳肩,嘻嘻笑道:

「我這是幫你們考驗他,若是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以後還不知犯下什麼大錯是也不是?」

「你……」白修面色凝重:

「看來還是餓的你時間太短!」

他並不在乎周乙的死活,但此行是他在引領新人,若是死了難免會遭到和仲的責罰。

而且也麻煩。

「呼……」

這時,周乙輕吐濁氣,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這就是迷魂法嗎?果真了得。」

「白兄,我們走吧!」

「哦!」

白修挑眉,殭屍臉上首次露出一抹笑意:

「好。」

「原來身上有守護心神之物。」流雲子眼眸轉動,落在周乙腰間,面上露出鄙夷之色:

「藉助外物,算什麼本事。」

「呵……」

周乙輕喝,推著獨輪車繼續前行。

「她是幾個月前押過來的,不知來歷、身份,從來都不說話,但要小心,她很不一般。」

在一處明顯防守更加嚴密的監牢前,白修正色開口:

「千萬不要激怒他,不然就算是鍊氣士也很難抵擋那種……誘惑力。」

周乙緩緩點頭。

監牢內是位女子,女子容貌驚人,氣質出塵,一身素凈白衣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微鼓的肚腹,讓他眼眉微挑:

「她懷孕了?」

「不錯。」白修點頭:

「死胎而已,活不成。」

女子聞言,嬌軀輕輕一顫,白修急忙加快腳步朝前行去,似乎是唯恐激怒對方。

「黑風洞主樹敵眾多,這裡關押的很多人在外界都是『失蹤』,所以千萬不要外傳。」

白修一邊前行一邊開口:

「還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的後輩知道自家長輩被困在這裡,所以會想方設法前來營救。」

「當然……」

「監牢里的人大部分無害,有些需要格外注意的我都會給你說一遍。」

「目前負責投喂吃食的一共有四人,你負責的區域有部分與他們重疊,到時自己去接觸。」

「是。」

周乙應是,腳下突然一頓,看向側方監牢:

「這裡面的是……」

「他叫豪格。」白修開口:

「黑風洞鍊氣士,不甘心與內門鍊氣士簽訂主奴契約,在簽訂契約的時候大手噬主逃走,事發後被關了進來。」

豪格!

這人周乙有些印象,當年一個叫馬俞的與他有些糾紛,馬俞的後台就是鍊氣士豪格。

不曾想。

時隔數年,這位竟然成了黑風洞的階下囚。

「我十八歲成淘金奴,苦熬十年成外門弟子,八年天蠻僥倖成為鍊氣士,一步步走到今日。」

黑暗中,豪格緩緩抬頭,聲音低沉:

「淘金奴的盡頭,竟只是成為內門弟子血契靈獸,生死皆不由自主,我又豈會心甘?」

「就算是再來一次,我也不會後悔。」

「母寧死,不為奴!」

「哼!」白修冷哼:

「自你成為淘金奴的那一日起,奴印就已烙在你的身上,就算是死也是黑風洞的奴僕。」

「這點,誰也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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