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塞德里克勳爵的提議之後,李維有些猶豫的皺起了眉頭。這個盟約將薄暮森林以北的領主們的利益捆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類似於攻守同盟的組織,很顯然,這個組織絕不是北境郡乃至王都菲爾梅耶所樂於看到的,而且違反王國的律法。不過由於薄暮森林隔絕了交通,無論是北境郡還是亞瑟王國,對於這片位於北部邊境的土地都有些鞭長莫及的感覺。

這也是塞德里克勳爵能夠自稱北境大統領,而沒有遭到來自德克城或者王都菲爾梅耶打壓的緣故吧。

但是如果子爵領也加入進去呢?

李維下意識的捻動著的手裡的銀杯,由於思考過於專注,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上面已經有一絲銀白色的鬥氣光芒泄露出來,將銀杯的高腳越捻越細。

子爵領與南方諸郡的領地相比,絕對算是貧瘠和荒涼,但是在薄暮森林以北,就稱得上是最為肥沃和易於開墾的土地了。魔災降臨之前,這裡曾經擁有將近三萬名領民、十幾個村鎮和上百個莊園。即使是現在受到魔災的摧殘之後,也還有過萬領民,其中青壯勞力足足過半。比起周邊的十多塊只有一兩千名領民的土地來,簡直稱得上是令人垂涎的富饒了。

如果子爵領也加入這個守望相助的盟約的話,薄暮森林以北的領主們的勢力就會徹底連成一體,子爵領肥沃的土地可以提供足量的糧食,極大的增強這些領主們的實力,而那時……李維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他並不認為薄暮森林以北的領主們的實力過度膨脹是一件好事,反而可能引起德克城乃至王都菲爾梅耶的注意。

「塞德里克勳爵閣下,您的提議很好。」李維斟酌著開口說,「子爵領如果能夠加入這個盟約,一定會得到許多好處,同時也能夠讓諸位的領地獲得一些寶貴的糧食,這是一個對於彼此都有利的選擇。」

塞德里克勳爵微微眯起眼睛,牛角杯在手指上轉動了幾下,「李維大人,這麼說,你是同意加入我們的盟約嘍?」

「只有子爵領真正的主人才有權決定是否結盟,」李維搖了搖頭說,「臨時軍事首領只是對保衛領地方面擁有權力。」

「真正的主人……」塞德里克勳爵有些忿怒的把手裡的杯子頓在桌子上,發出了沉悶的一響。「李維大人,你在敷衍我嗎?」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充滿威懾的感覺,「現在這片土地上,你就是真正的主人!你是終結魔災的英雄,現在軍權也緊緊握在手裡,你部下的那些騎士對你的忠誠毋庸置疑,他們甚至可以為了你的安全,像我這個帶劍勳爵挑戰!」

當塞德里克勳爵大發雷霆的聲音在大廳中迴蕩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交談,連正在上菜的廚子和斟酒的侍從,都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偌大的綠堡廳堂之中,只有兩側的大壁爐中,火焰劈啪作響。

除此之外,就是從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音了,綠堡主樓前面的廣場上,分屬三方勢力的士兵們一面吃喝,一面發出了興高采烈的喧譁聲,聽上去就好像是海潮一般越漲越高。

「即使是現在,如果勳爵閣下想要逼迫李維大人的話,我也一樣會向您提出挑戰。」威爾普斯突然冷冷的插言說。「即使我的劍會因此而折斷也在所不惜。」

「還有我的劍!」迪克威騎士把他那把大劍連著鞘一起拍在桌子上,眼睛瞪了起來。

「加上我的!」又是一把劍放在桌上,霍爾騎士站起發言,隨後坦伯頓騎士也站了起來,額頭上的傷疤紅得發亮。「我的劍也是!」他尖叫著。

格雷斯爵士是唯一一個沒有表態的人,但是他微微縮起一邊肩膀,手撫著銀杉木長弓的姿勢,比任何表態都具有威脅姓。白狼衛士隊長巴洛克急忙跳到塞德里克勳爵身邊,準備隨時用身體替他擋住射來的致命弓箭。

空氣中的僵硬氣氛簡直都達到了頂點,有位騎士想要拿起杯子喝一口酒來掩飾,但是顫抖的手指卻怎麼都抓不穩杯子,反而將它碰翻,裡面棕褐色的蜜酒流的滿桌子都是。

翻倒的銀杯所發出的聲音實際上清脆悅耳,但是卻讓旁邊的好幾位騎士的身體都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鞭子抽中似的。

這聲音似乎也讓塞德里克勳爵從狂怒之中清醒過來,他以讓人戰慄的森然目光深深的看了李維一眼,然後轉過身來,聲音平靜,但是卻帶著猶如即將崩裂的冰山一般的可怖感覺。

「既然這樣,那麼也好。」他說,「反正我們過去就沒有能夠說服萊恩子爵,現在看樣子也沒法說服李維大人……希望李維大人你好好想一想,萊恩子爵是怎麼死的!」這句話說完,塞德里克勳爵大踏步的向廳堂的大門走去,鐵戰靴在地板上敲擊出一連串憤怒的足音。

擋在塞德里克勳爵和大門之間的人忙不迭的向後退避,動作之大,連腳後的座椅都紛紛翻倒。白狼衛士隊長緊緊跟在勳爵閣下的身後,大多數領主也立刻起身,毫不猶豫的跟隨著塞德里克勳爵向門外走去。

雙手用力把大門推開之後,塞德里克勳爵最後停頓了一下腳步,頭也不回的說:「李維大人,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派使者到冬風城來,我的提議永遠有效。」

這句話的尾音還在空中迴蕩,塞德里克勳爵也沒有等待李維的答覆,魁梧的身影就消失在大門之外,緊接著腳步聲紛雜響起,很快大廳之中就恢復了寂靜。

只有兩位領主沒有跟隨塞德里克勳爵離開,其中之一是舍伍德家族的那位年長騎士,另一位則是梅里斯特家族的那個被放逐的旁支奇拉瓦拉爵士。

「二位領主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嗎?」李維最後看了一眼重新緊閉的大門,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聽到李維的話,前者的臉上露出猶豫和尷尬的表情,但是後者則是滿臉熱切的看著威爾普斯,「我希望可以和李維大人單獨簽訂一個盟約。」奇拉瓦拉爵士說,然後他從自己的青銅胸甲裡面取出一份古老的羊皮卷,放在桌子上。一名侍從走過來取走羊皮卷,然後放在李維的面前。

李維不用打開詳細看,就知道那是什麼。「奇拉瓦拉爵士,你這是什麼意思?」年輕的騎士皺著眉頭問。

「我的領地不大,領民也不多,但是我能夠拿出來的也只有這些東西了。」奇拉瓦拉爵士的眼神爍爍放光,「我願意效忠於您,用我的全部財產換取一個能夠跟隨在威爾普斯大人身邊的機會。」

「跟隨我?」威爾普斯聳聳肩膀,對李維說:「我沒問題啊,李維大人,如果你同意的話。」

「您應該是想要讓自己的火焰鬥氣得到突破吧?」李維輕聲問。「那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每一位突破鬥氣瓶頸桎梏的騎士的經歷都不一樣,威爾普斯大人的經驗,放在您的身上並不一定適用。」

「我十分清楚,但是這是我唯一想要做,並且為之不惜一切代價的事情。」奇拉瓦拉爵士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回答說:「財富、地位和權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要讓那些把我從家族趕走的傢伙們看一看,火焰鬥氣不是廢物的鬥氣,它也可以達到鬥氣天華的階段!」

看著奇拉瓦拉爵士閃著光芒的眼睛,李維知道,拒絕他的請求,就相當於斷絕了他心中的一切希望。

至於舍伍德家族的老騎士,他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舍伍德家族原本是亞瑟王國南部的一個歷史悠久的貴族門閥,家族中曾經先後出過兩名伯爵、五名子爵和幾倍的男爵,但是自從上任家主捲入王室爭鬥之後,這個家族就因為立場的錯誤而被連根拔起,只有這位老騎士因為參與不深而倖存下來,轉封到薄暮森林以北這個荒涼的邊境地帶。

他的要求更加簡單,但是付出的代價沒有奇拉瓦拉爵士那麼決絕。老騎士希望李維或者其他高階騎士可以收下他的兩個孫子作為侍從,而後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為他們拿到騎士資格和相應的封地。為此舍伍德家族可以付出的就是一支還算有些戰鬥力的弓箭手部隊,以及除了封地和領民之外所有的東西。

李維沒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了他們的請求,讓兩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年輕的騎士站了起來,向著大門外走去。

夜幕低垂,將所有旗幟都染成黑漆漆的顏色。綠堡廣場上的歡宴已經結束,士兵們已經分別回到自己的營地中就寢,只有篝火的餘燼依舊發著暗紅色的光芒。李維從充滿煙燻火燎的廣場上面走過,走出綠堡殘斷的城門,極目遠眺。領主聯合軍的營地和子爵城堡討伐軍的營地比鄰而立,一小隊執勤哨兵手舉著火把從營帳之間走過,遠遠看去如同流星穿梭;數十處篝火在營帳外面燃燒著,火星向著天空竄動,映照得周圍一片通紅,而篝火所不能照亮的角落就顯得更加黑暗,仿佛孕育著什麼不祥的邪惡一般。

李維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已經回到了子爵領,這一次出行的主要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但是魔災降臨期間,原本被隱藏的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周邊領主的野心與想法,北境郡和王都菲爾梅耶的態度都尚不明朗,這讓李維感到憂心忡忡。

身後響起了威爾普斯熟悉的腳步聲,李維回過頭來,看到他從綠堡陰沉沉的城門中走出,臉上帶著幾分欣喜。

「李維大人,王國特使已經脫離危險了。」威爾普斯說,「遊俠華倫和其餘幾個懂些醫術的人在照顧他,估計到明天早上就可以清醒過來。」

李維點了點頭,但是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眉頭依舊緊鎖著。

「使者沒事情當然很好,但是現在讓我更擔心的是,這一次拒絕那位剛愎自用的北境大統領塞德里克勳爵的提議,會不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威爾普斯低笑起來,「李維大人。」他走到李維的身後,同樣向著深沉夜色之下的營地看去,目光尤其在白狼的旗幟上停留了一會。「那位塞德里克勳爵的不滿,會比魔災降臨的麻煩大嗎?」

威爾普斯的話讓李維皺緊的眉頭微微舒展。「當然沒有,你說得對,還有比魔災降臨更大的麻煩嗎?」

李維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絲驚訝,緊接著他的眉毛擰到了一起,「仁慈的父神啊!」他突然大聲說,嚇了跟在他身後的威爾普斯一跳。

「李維大人,出了什麼事嗎?」

「我是騎著獅鷲之王飛過來的,大山貓萌萌和我一起,而威爾普斯大人你是騎著北境黑魘趕來的……」

「不錯,我是。」

「那麼巴布魯帕和格倫沃姆在哪裡?」

威爾普斯的臉色頓時也僵硬了,很顯然他已經想到了李維發現的問題。那兩個不幸的傢伙已經完全被忘到了腦後,現在陪伴著他們慢慢從薄暮森林行走的除了三匹坐騎之外,就是……薄暮森林的銀色魅影,還有它的那群夜啼狼部下了!

「不過現在就是派人去接他們,也已經晚了,願仁慈的父神保佑吧……」威爾普斯誠心誠意的祈禱起來。

「或者希望銀色魅影對於我的忠誠,可以阻止它和它的部下享用一頓美餐的**吧。」李維苦笑著低聲嘟囔,然後向著領主聯合軍的營地投出了深沉的一瞥。

李維和威爾普斯當然不會知道,領主聯合軍的營地之中,塞德里克勳爵並沒有休息,而是在燭光的照耀下伏案疾書,那張羊皮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大半。

並不是每個騎士或者貴族領主都能夠通順的讀和寫,很多領主甚至不得不依靠身邊的學者或者牧師來起草文書,或者發布自己的命令。起碼在這一次領主聯合軍的十二位領主當中,恐怕只有一半能夠勉強閱讀書籍,能夠用文字來表達自己意圖的人就要更少一些,而外表粗豪的塞德里克勳爵居然能夠流暢的寫下一連串文字,足以讓看到的人都大驚失色。

塞德里克勳爵突然停下筆,將羊皮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向著外面喊了一聲,「執勤的人是誰?」

帳篷門口的皮簾一動,緊接著白狼衛士隊長步履無聲的走了進來,向著塞德里克勳爵鞠躬說:「是我,巴洛克。勳爵閣下,您有什麼吩咐?」

「本來想要他們去找你,你來得正好。」塞德里克勳爵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羊皮紙捲成一個細卷,然後從桌上的小鐵盒裡拿起一塊火漆,就著蠟燭的火焰慢慢把它烤軟。「有一封信,我要送到北境郡的德克城去。」

「是,我立刻安排人去辦。」巴洛克隊長點頭回答。

「不,不要安排其他人,你親自去送,送到那個人的手裡,明白嗎?」塞德里克勳爵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一般讓巴洛克隊長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勳爵閣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巴洛克隊長的聲音透著一股強自鎮定的味道,「送到那個人的手裡……那個人是誰?」

「需要我說得更清楚嗎?」塞德里克勳爵手裡玩弄著那團已經變得柔軟如泥的火漆,「巴洛克,我原本不想用到你這條線,但是這次的情報非常重要,也非常緊迫。我擔心無論是沒有及時送到,還是出現別的問題,都會導致那個人的判斷出現誤差,而我又不能讓其他人去送這封信……」

塞德里克勳爵把火漆粘在羊皮紙捲起的地方,然後摘下自己右手手指上的璽戒,在上面按下了標記。「收起你袖子裡面的匕首吧,巴洛克,在我的面前,你認為那件淬毒的玩具會有用處嗎?」

巴洛克隊長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額頭上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勳爵閣下……我……」他想要解釋,但是話一出口就凝滯住了,因為在他的面前,塞德里克勳爵從自己的鎧甲下面,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金屬圓牌,攤在手心裡讓他看,上面赫然是安斯艾爾家族的劍環徽章,而上面組成鋼鐵之環的十二把長劍之中,赫然有十一把染成了艷紅如血的色澤!

「用你的生命保證,一定要把把這封信交到安斯艾爾伯爵本人手裡,明白嗎?」塞德里克勳爵的話讓巴洛克的眼睛瞪大了。「勳爵閣下,你怎麼會是……」

「否則你認為,薄暮森林以北的這個守望相助的盟約,為什麼不會遭到來自德克城的打壓?就憑著你們這幾隻眼睛的監視嗎?」塞德里克勳爵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那是和他平時表現的粗豪形象絕不相同的狡詐味道,然後他從呆若木雞的巴洛克隊長身邊走過,掀開帳篷的皮簾向綠堡的方向望去。

「李維?史頓……無論你是出於對王國的忠誠,還是敏銳的嗅覺,既然你已經通過了考驗,那麼安斯艾爾伯爵就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取得貴族的地位,希望你能夠繼續做出正確的選擇……」塞德里克勳爵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最後只剩下宛如囈語的聲音。「就像我一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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