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神殿的人們在來到北境郡之前,對這裡的荒涼和貧瘠早有耳聞,不過他們卻沒有想到眼中所見的一切,居然會比傳說還要人跡罕至。剛剛穿過薄暮森林的時候,榮耀大道的兩邊還可以時常看到田莊農舍,曰落之後還能夠有地方歇腳。然而繼續向前,人煙就越發稀少,放眼全是生長著老橡樹、常春藤和荊棘灌木的樹林,偶爾有村落的影子出現,近前一看,卻都是慘遭洗劫的斷壁殘垣。

魔災結束的時間畢竟還短,這片領地雖然開始恢復,卻還遠遠沒有達到之前的狀態。穿過薄暮森林的第三天,眼看著佛蘭達拉的金色面容已經消失在山巔,然而前後左右卻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沉沉密林。夜色將臨,遠方狼群的嚎叫此起彼伏,鬣狗的怪叫聲飄忽不定,連夜趕路已經成為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大地神殿的人們只好選擇在荒村之中宿營。

無論是搭建帳篷、收集柴禾,還是照料馬匹、點燃篝火,大地神殿的人們都做得十分艱難,甚至連威嚴的哲羅姆副團長也不例外,因為這些護教騎士自幼都生活在神殿之中,對於野外旅行的經驗非常欠缺,相比這些雜務,他們更熟悉的是揮舞著戰錘衝殺在前,敲碎褻瀆者和神殿敵人的腦袋。

不過他們畢竟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這些工作在一片嘈雜和慌亂之中,還是慢慢的被完成了。不過在此之前,年長的貝利亞副總主教閣下已經耐不住這些雜亂紛擾,抱著一冊厚重的宗教典籍蹣跚走開,一位高階牧師一手提著一盞牛眼提燈,一手攙扶著他。

兩人走到了一條穿過密林的清澈小溪,那位牧師在溪邊的石頭上鋪上了一塊厚實的墊子,然後扶著貝利亞副總主教坐了下來。石頭旁邊是一株半傾頹的老橡樹,龐大的身軀恰好在兩人身後形成了一個遮擋寒風的屏障。溪水淙淙,激流奔涌,一股寧靜冰冷的感覺頓時籠罩在身邊,將營地的喧囂全部拋到腦後。

貝利亞副總主教滿意的嘆了一口氣,借著牛眼提燈的光線翻開了手中的典籍,這本用牛皮做封面的珍貴卷冊出自大地神殿初代總主教之手,上面記載了許多關於大地之神卡該諾的神跡。在其中一頁上,貝利亞讀到了這樣的記載。

「遠山君主之指輕觸大地,大地鳴動,草木滋生,綠意一覽無餘,須臾之後,麥田成熟,金黃麥浪翻湧,籽粒飽滿如珍珠……」

「讚美吾主卡該諾。」貝利亞突然低聲說。

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位高階牧師愣了一下,急忙以手撫胸,「永遠讚美,副總主教閣下,您有什麼吩咐?」

「拿一些麥粒來,孩子。」

高階牧師急忙從腰帶上解下一個小口袋,解開袋口,裡面滿滿裝的都是燕麥粒。他向自己的手心倒出一把,然後捧到了貝利亞的面前。

貝利亞捻起幾顆麥粒,細細感受指尖上面傳來的飽滿鼓脹的觸感,然後放在典籍上面,和圖畫中的麥穗進行對比。當那些麥粒落在焦黃色的羊皮紙上的時候,上面所有的字跡都突然閃爍起來,而正當中那副繪畫著卡該諾神展現神跡的畫面,更是立刻發出了朦朧的土黃色光芒,上面的麥穗仿佛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在光芒中搖曳晃動。

「卡該諾在上,這是……」高階牧師忍不住驚訝的脫口而出,但是貝利亞立刻將手掌豎在他的面前,擋住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這只是神力共鳴,我的孩子,說明了麥粒之中蘊藏的力量,的確是吾主卡該諾的神力,但是……」貝利亞有些疲憊的闔上了眼睛,然後裹緊身上的長袍,靠在老橡樹上沉思起來。

與此同時,在同一條小溪的下游,博馬諾主教和另外一位高階牧師正在竊竊私語著什麼,寒風穿林而過,搖動的樹影在他們的身上投下了詭秘的線條,更顯得這兩個人形容鬼祟。

「前兩天的那些鄉巴佬真是該死。」博馬諾主教將平時戴在臉上的慈祥面具徹底撕下,壓低聲音咒罵著,「那些護教騎士也是廢物,連一個在路上走的野丫頭都看不到,還被那些鄉巴佬給截了下來,真不知道就憑著這些人,怎麼能夠執行吾主卡該諾的威嚴。」

「博馬諾主教閣下,這片土地並沒有正式傳播過大地之神的教義,所以這裡的鄉巴佬不知上下尊卑,也並不奇怪。我們畢竟是行走在北境陌生的土地上,護教騎士團如果貿然大開殺戒的話,恐怕會帶來其他麻煩。

「我當然知道。」博馬諾主教有些煩躁的回答說:「那他們就應該放低姿態,迅速解決這些麻煩。現在貝利亞那個老傢伙已經接觸到了蘊藏神力的麥種,有些事情就更麻煩了。」

「你的意思是說,那些麥粒之中蘊藏的神力,並不屬於吾主卡該諾?」高階牧師皺著眉頭問。

「那些神力屬於卡該諾神,這是毋庸置疑的。」博馬諾主教口氣嚴厲的說,「但是這並不代表利用這些神力催熟麥種的人,就必然受到了卡該諾神的眷顧。能夠竊取神力的方式有許多種,其中不也包括了您嗎?親愛的那巴頓弟兄,或者應該說是……那巴頓魔導師。」

高階牧師臉上的肌肉顫抖了一下,聲音變得嘶啞起來,「那並非我的本意,博馬諾主教,你知道的,沒有你和總主教的授意,我根本不會……那樣做。」

「不過您究竟還是做了,那巴頓。」博馬諾主教冷冷的說,然後他嘆了一口氣,聲音緩和下來。「這十幾年來,吾主卡該諾賜予的力量越來越弱了,單憑著原來那些教區的信仰,已經不足以支撐整個大地神殿所有神術使用者的消耗。所以按照總主教的意思,這一次在北部邊境開闢新的新的教區,勢在必行。」

「既然是這樣,那麼在這裡出現大地之神的神跡,以及一個新的神眷者,不是更加容易推廣教義了嗎?」那巴頓有些奇怪的問。

博馬諾主教撇了撇嘴巴,小心的隱藏了臉上輕蔑的表情,「親愛的那巴頓弟兄,」他幾乎用嘆息的聲音在說著,「一個神眷者的領主,當然很容易推廣教義,吸引信徒。」他的話音一轉,臉上的皺紋里居然溢出了猙獰,「但是神殿的利益怎麼辦?如果不能掌握住這塊領地的話,那麼北境還能夠變成大地神殿的北境嗎?」

「原來是這樣……」那巴頓喃喃地說,突然感到周圍的風似乎更加冰冷刺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將身上的長袍裹得緊了一些。「這個鬼地方這麼冷,」他縮了縮脖子,「我可不想留在這裡,凍成冰坨子。」

「權力是最好的木柴,可以讓人身體暖起來。」博馬諾主教看著那巴頓茫然的表情,只好聳了聳肩膀說:「和你說這些都沒有什麼意義,那巴頓弟兄,反正你從來不考慮研究那些魔法之外的東西。」

「是啊,只要能夠繼續借用大地之神的神力做研究,我就很滿足了。」那巴頓跺了跺快要凍僵了的雙腿說,「博馬諾主教,說吧,有什麼事情是要我做的?」

「當然是那個領主的事情,如果他不願意承認竊取了吾主卡該諾的神力,那麼按照認定神跡的程序,要進行卡該諾神的降神儀式……」博馬諾主教的話到此為止,因為這已經讓那巴頓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那可不是什麼小地產貴族或者商人,謀害一位實權領主的話,你想讓我上火刑架嗎?」那巴頓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憤怒的提高聲音說。

「對於虔誠的高階牧師那巴頓弟兄來說,當然很困難,但是對於精研大地之神神力的那巴頓魔導師來說,就是舉手之勞了。」博馬諾主教微笑著指出,「我可是親眼見到過那巴頓魔導師的偉大力量,在暴亂的大地之神神力亂流之中,即使是同為魔導師的那個人,不也是被撕裂成為碎屑了嗎?」

「那是一場悲劇,因為一個失誤造成的悲劇!」那巴頓的聲音立刻降低下來,「我的精神力不足以艹縱那麼強大的大地神力,所以才造成了那場悲劇。」他說到這裡,仿佛為了堅定自己信心一樣咬了咬牙,「菲爾梅斯的**官已經認定了,這就是最後的結論。」

「我當然知道,因為最關鍵的證據,還是總主教閣下委託我提交的。」博馬諾主教淡淡的一句話,就讓那巴頓的臉上血色褪盡。但是博馬諾主教並沒有就此放過他,而是貼近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所以他老人家才讓你多次主持大地之神的降神儀式,你果然沒有辜負總主教的期望。」

「我,我知道了。」那巴頓臉色灰白,嘴唇囁喏了幾下,最後低聲回答,「我會想辦法,讓那個領主在降神儀式上……出些事情。」

「請務必讓他永遠不能甦醒過來。」博馬諾主教重新恢復了慈祥的表情,然後他縮了縮肩膀,低聲咒罵起來。

「這該死的天氣真夠冷的,一想到以後我就要在這麼冷的地方當地區主教,就感到骨髓裡面都像是刺了一把刀一樣……」這樣說著,博馬諾主教將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肩膀,向著營地的方向走去,那裡人聲鼎沸,護教騎士們依靠著一堵沒有倒塌的斷牆搭好了羊氈帳篷,而且溫暖的篝火已經燃燒起來了。

風不知何時已經停息下來了,然而那巴頓卻感到寒意更加強烈,甚至一直滲入了自己的骨頭裡面。

這種寒意直到大家圍坐在溫暖的篝火旁邊才逐漸消散,護教騎士的野外宿營經驗雖然差勁,但是大地神殿準備的物資的確充裕,篝火上架著一口熱氣騰騰的湯鍋,咕嘟咕嘟的聲音讓人在寒夜之中更加感到一股暖意,散發著濃郁胡椒、肉桂的燉肉香氣直往人的鼻孔裡面鑽。

衰老的貝利亞副總主教是最後一個挪動著腳步入座的,哲羅姆副團長從一邊的烤架上面拿過幾隻烤得金黃酥脆的豚鼠,先把最為肥美的一隻端給貝利亞副總主教,然後分別給博馬諾主教、自己和兩名高階牧師的木製餐盤裡面放了一隻。

貝利亞副總主教深深的吸了一口豚鼠的香氣,皺紋堆壘的臉上露出微笑:「久等了,諸位,我們開始吧。」

接下來的十多分鐘里沒人說話,因為每個人都在對付著面前熱氣騰騰的燉肉濃湯和麵包干,貝利亞副總主教是吃的最少也最快的一個,他只吃了身邊高階牧師為他切好的幾片豚鼠肉和一小碗熱湯,就停下了咀嚼。

「我已經吃飽了。」老人低聲說,然後輕輕推開餐盤,把目光投向篝火對面的哲羅姆副團長。

「哲羅姆,離那位領主的居城,還有多遠的路程?」

聽到副總主教的垂詢,哲羅姆副團長急忙咽下了嘴裡的麵包干,然後從隨身的夾袋裡面拿出一張精美的羊皮地圖,攤在面前的石頭上。

「我們現在是在這裡……科多村,或者說,科多村的廢墟。」哲羅姆副團長在地圖上找到了一個代表著村落的圖案,然後從這個圖案開始,向左比劃了一下,「明天上午應該就可以走出這座森林,然後我們可以在扎波汀鎮用午飯,曰落前應該就可以抵達那位領主居住的城堡了。」

「喔,那就是說,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見到李維?史頓本人了。」貝利亞點了點頭說。

「想必他卑劣的褻瀆行徑,難以逃過副總主教閣下的慧眼。」博馬諾主教伸出拇指和食指捻了一小撮鹽末,在自己餐盤的肉片上撒了一圈,同時微笑著說。

「這個結論還為時尚早。」貝利亞副總主教用手指點著自己的額頭,「那些燕麥中的大地神力非常純凈,不像是受到什麼邪惡力量的污染,而且那樣的神跡,在典籍中早有記載。」

「卡該諾神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展現神跡,即使是展現,也會在擁有最多虔誠子民的巨岩城,而不是在這處荒涼的北境領地。」博馬諾主教依然堅持說,「副總主教閣下,我知道您希望能夠見到吾主卡該諾降下神跡,但是請您仔細考慮,發生在這裡的神跡,存在著許多的疑點。」

「你說的很對,博馬諾弟兄。」貝利亞思忖了一下,開口說:「這裡發生的神跡的確有很多不尋常的地方,需要我們這些卡該諾的信徒去一一辨明,仔細研究討論。博馬諾弟兄,我和你一樣痛恨妄圖竊取吾主卡該諾神力的褻瀆者,如果發現這裡的領主確實是一位褻瀆者的話,我會讓他嘗嘗大地之神的憤怒。」

「您講的太對了,讓褻瀆者嘗嘗大地之神的憤怒。」博馬諾主教高興的回答說。

「到明天的時候我們就會知道,他究竟是受到吾主卡該諾眷顧的神眷者,還是竊取大地神力的褻瀆者。」貝利亞緩緩的開口說,「今天我已經太疲倦了,博馬諾主教,還有其他弟兄和孩子們,請恕我暫且失陪。讚美吾主卡該諾。」說著,貝利亞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在他身邊的那位高階牧師急忙伸手攙起他的胳膊,扶著他朝帳篷的方向走去。

「永遠讚美!」所有人都肅然起立,目送著副總主教的身影消失在帳篷門口。

與親口所說的理由不同,貝利亞副總主教走進帳篷之後沒有立刻休息,而是靠在軟墊上沉思起來。服侍他的高階牧師在一邊點亮了牛眼提燈,正想退出帳篷的時候,卻被蒼老的聲音叫住了。

「我的孩子,等一等。」

「副總主教閣下?」那名高階牧師略顯詫異的停住了腳步,然後深深鞠躬說:「您有什麼吩咐?」

貝利亞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靜靜的坐在床榻上,臉色沉鬱凝重,猶如石刻一般,只有眼睛反射著牛眼提燈的光芒,看上去宛如燃燒的星子。

高階牧師心中有些奇怪,直起身體,他的動作似乎讓貝利亞如夢初醒,岩石般凝重的表情為之鬆動。「我的孩子,你服侍我這樣的一個沒用的老傢伙,為我打理三餐,伺候我更衣洗澡,已經有五年了吧?看到和你一樣同為高階牧師的弟兄,有的成為神殿主祭,有的成為修道院長,是不是感到很鬱悶呢?」

貝利亞的話讓高階牧師的臉上僵硬了一下,然後又苦澀的笑了笑說:「如果是五年前,我剛剛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確實有些鬱悶的感覺。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能夠為您服務,是身為大地之神信徒的我的榮幸,在您的身邊,我學到的東西比那些同為高階牧師的弟兄們多了很多……」

「但是作為牧師,只有成為神殿主祭,才能夠獲得更多神恩,你的位階才能夠繼續提升。」貝利亞輕聲打斷了他的表露心跡,讓他的臉上多了一絲尷尬。「說出你真實的想法吧,因為這樣……我才能夠幫助你。」

「我……」雖然帳篷的保溫效果相當不錯,但是絕對稱不上悶熱,不過這名高階牧師的頭上卻滿是大顆大顆的汗珠,甚至沿著額角滑落下來。在貝利亞副總主教明亮如矩的目光下,他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我想成為一名主持大地神殿的主祭!」

這句話說完,高階牧師長長吐了一口氣,低下頭去,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

「我知道了,我的孩子,現在就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的面前。」貝利亞微笑著說,「如果這塊土地真的是吾主卡該諾賜了福的,那麼……那個人的做法就一定不會成功,讚美大地之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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