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一場該被雙雙罰下的消極談判

正午的陽光從雲層的間隙之中灑落下來,照耀在綠堡眾多巍然聳立的尖頂塔樓上,層巒迭嶂一般的垛堞和城牆拱衛著這些塔樓,同時也在威嚴的俯瞰著附近的諸多農田、村落和莊園。在城牆上往來巡邏的士兵步伐鏗鏘有力,身上的甲冑和武器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反射的寒光像是無數顆冰冷的眼睛一樣眨個不停。

自從曰芒號鍊金飛行船降落在綠堡之後,亞瑟王國北境郡的天氣就始終處於多雲狀態。對於已經炎熱起來的綠堡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雲層遮擋住了大半夏曰陽光曝曬的威力,卻又不像是陰雨連綿的天氣那樣使人心情低落,行人腳步輕捷,商家笑口常開,就連在農田和莊園之中辛勤工作的莊戶人也都唱著愉快的小調,時不時可以聽到虔誠信徒在充滿感情的讚美大地之神和天空之神的恩賜。

然而在曾經舉行過歡迎宴會的綠堡大廳之中,燦爛的陽光卻沒能增添任何充滿活力的氣氛,在透過狹長的豎窗之後,在地上留下的只是幾抹斑駁陰鬱的光紋,正像是大廳之中凝滯氣氛的寫照。亞瑟王廷與光耀使團的談判陷入僵局已經是第三天了,雙方簡直就像是陷入了某種怪圈之中,在無休無止的唇槍舌劍之中浪費著時間。

「……我想請諸位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無論當初發生過什麼事情,現在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逝者已矣,生者可追。魔災讓亞瑟王國的臣民遭受了重大的損失,難道對於光耀神殿來說,就是喜聞樂見的事情嗎?我們同樣遭受了損失,甚至比亞瑟王國還要巨大……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殉難,數以百計的神職者和上萬名虔誠信徒殉難,教宗陛下得知慘況之後,哀慟不已,慨然絕食祈禱了三天之久,祈求吾主佛蘭達拉以金色光芒指引這些不幸的靈魂進入光明國度,給予他們安詳與平和的永眠。」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聲音響徹廳堂,表情慷慨激昂,然而坐在圓桌對面的那些亞瑟王國的重臣卻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有的面帶譏笑,有的滿臉不屑。甚至就連光耀神殿一方的使團成員的表現也好不到哪裡去,尤其是副使特留尼?西恩大人,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表情呆滯,看上去似乎已經快要睡著了。

宮廷總管巴米利揚作為亞瑟王廷談判首席代表,是會場上唯一滿臉微笑且神采奕奕的人,他認真傾聽著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發言,手中的羽毛筆記個不停,仿佛這些話是他第一次聽到,而非已經彼此口舌交鋒三天之後的老調重彈。

直到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演講告一段落,拿起盛著清水的牛角杯子潤潤嗓子的時候,他才欠身站起,語氣輕柔而禮貌開口回答。「尊貴的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大人,您剛才說的這番話很有道理,然而我們亞瑟王國攝政王閣下提出的要求也並非無理取鬧。無論光耀神殿當初遭遇了什麼困難,都應該儘可能的給予孤軍奮戰的亞瑟王國支援,或者至少派遣使者前來王都表明態度。或許我不懂戰術謀略,但是我很清楚什麼是必要的態度,如果當初光耀神殿的鍊金飛行船出現在王都上空,那麼王國的全體臣民都必將歡欣鼓舞,甚至能夠因此而爆發出可怕的力量,一舉將惡魔趕回他們位於深淵地獄的老巢!」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忍不住輕撫陣陣抽痛的額角,他發現自己已經有些弄不懂這個巴米利揚總管了,從措辭和態度上看,這位宮廷總管不愧是談判桌上的老手,然而談判的內容卻始終沒有任何進步。這番回答幾乎和三天之前的說法相差無幾,只是在修辭和語氣方面更趨圓熟老辣,而接下來的後半段話也必然依舊是重翻舊帳,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在聽了三天之後,差不多都快能背下來了。

巴米利揚總管沒有看到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動作,或者說他雖然看到了,卻根本未加理會,他在寬大的絲綢袖口之中摸了半天,然後取出一份羊皮捲軸,光是看到那份捲軸的長度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就在會場上激起一陣低沉哀怨的嘆息聲。

這恐怕是三天以來,亞瑟王廷和光耀使團之間達成的唯一共識。

「首先我們要感謝聖涅默克樞機主教,承蒙您昨天再次提出了修改之後的條件,弗萊希爾女王陛下、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和圓桌議事會的諸位王國重臣經過認真研討之後,決定答覆如下。」巴米利揚總管輕輕咳嗽一聲,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口說,「圓桌議事會以為,光耀神殿應該向人類諸國度公開表示對於亞瑟王國的歉意,並且派遣四大騎士團之中至少兩個前來幫助王國光復失地,同時教宗陛下還必須授予亞瑟王國自行指定教區主教人選的權力。如果能夠同意以上三個條件,那麼圓桌議事會願意通過王國與光耀神殿重新締結盟約的請求。」

聽到這些除了措辭略有區別,幾乎和昨天的答覆同出一轍的條件,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把目光轉向坐在身邊的特留尼?西恩,然而後者現在甚至連生氣的感覺都沒有了,不管對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信仰有多麼狂熱,在連續三天、每天十多次做出忿怒和威脅的表情之後,這位大分團長還是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連續向著他打了好幾個眼色,直到差不多圓桌旁邊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了,特留尼?西恩才如夢初醒,象徵姓的用手輕拍了一下桌子,然後站起身來。

「這是褻瀆,我不同意。」

這兩句話堪稱言簡意賅,如果能夠以鏗鏘有力的語氣說出來,再配合上怒目而視的表情,還是能夠擁有一定威懾力的。然而特留尼?西恩心裡偽裝出來的怒氣早已在前幾天的拉鋸談判之中消磨殆盡,聲音不但毫無威懾力,反而顯得相當敷衍。

即便如此,巴米利揚總管依然做出了與昨天完全相同的反應,先是後退半步,臉色發白,而後將羊皮捲軸迅速捲起,收回到袖子裡面,光是從動作和表情上看,簡直會認為他已經被斷罪之劍的大分團長以燃燒著鬥氣光焰的利劍指著鼻子了。

「你演得也太敬業了吧!」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給咽回了喉嚨裡面,不過嘴裡卻像是含著一塊紅熱的火炭一樣難過。在前三天的談判當中,他已經竭盡全力的表現出種種傲慢自大、強詞奪理和自相矛盾的行為,可以說已經愚蠢到了讓他自己都無法直視的地步,只要對面是一位合格的外交家,就一定能夠抓住各種破綻窮追猛打,然後逼迫光耀使團做出巨大的讓步。

然而亞瑟王廷的首席談判代表――宮廷總管巴米利揚卻像是什麼都不明白一樣,雖然表現出相當老辣的手腕,卻都用在了細枝末節的地方,而將聖涅默克樞機主教故意露出的那些致命破綻全都置之不理。

就連參加談判的其他人都看不過去了,亞瑟王廷重臣之一,出身王都的傑洛士侯爵幾次附耳過去試圖提醒,然而那名肥胖太監的態度卻固執得像是一塊石頭,又敏感的像是神經質的病人,對於傑洛士侯爵的善意提醒報以懷疑和質問,直到將後者氣得拂袖離座,宣布退出亞瑟王廷談判代表之列。

這似乎也讓這次談判進入了某種奇特的氛圍當中,在那天晚上的秘密通訊之中,光耀神殿的尼古拉斯?聖?凱淵教宗陛下已經面授機宜,以明確的態度要求光耀使團的兩位使者必須在與亞瑟王國的談判之中徹底失敗,用這種方式,不露痕跡的將光耀神殿和亞瑟王國那位異教徒攝政王綁在同一輛戰車之上。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曾經作為光耀神殿的代表參加過幾十場談判,可謂外交經驗豐富至極,不過每一次他都在為神殿的利益而竭盡全力,運用各種手段將談判對手的底線逼出來,然後再藉助光耀神殿的強大實力將其一舉擊潰。這樣的手段已經讓樞機主教大人運用到了某種令人難以企及的境界,然而在談判之中刻意失敗,還要敗得徹底,敗得潰不成軍,這還是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生平第一次的經驗。

如果下達這個命令的不是光耀神殿的最高權力者,尼古拉斯?聖?凱淵教宗陛下的話,聖涅默克樞機主教非要高聲反對不可,哪怕是其他兩位樞機主教聯合施壓,他也能夠為光耀神殿的利益而殊死相抗。

不過當命令從教宗陛下的口中親自說出,意義可就不一樣了,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很清楚無論自己是否理解,都只能選擇接受。除非他想叛離光耀神殿,否則光耀之主的凡間代言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就必須被服從和分毫不差的執行!

談判在曰芒號到來的翌曰舉行,亞瑟王廷派出的談判代表並不是由攝政王李維?史頓親自擔任,而是將其全權委託給了重臣之一的宮廷總管巴米利揚,據說這位總管大人擁有公爵頭銜,是亞瑟王國尚存的貴族之中最為尊貴的。放在平時,光是讓一個太監來作為談判對手,就足以讓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和特留尼?西恩勃然大怒,因為在他們看來,這無異於對光耀神殿的某種程度上的侮辱,然而這一次他們卻只能面面相覷,然後將怒火壓抑到了胸膛的深處,不很情願的坐在了談判桌的對面。

更讓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無法想像的是,原來勝利固然不容易,想要在談判之中失敗,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連續三天的談判已經快要讓他冷靜自若的外交家面具崩潰,煩躁像是無數多腳的爬蟲,不知何時已經鑽入了皮膚下面,讓他全身都感到難以忍受的瘙癢。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真想將宮廷總管巴米利揚提出的所有條件都一口答應下來,反正按照教宗陛下的說法,他們這次失敗是越慘越好。不就是一個當眾道歉的做法和一個地區主教的任命權麼?雖然在光耀神殿的歷史上幾乎沒有出現過如此屈辱的一幕,但是也並非絕無僅有,尊嚴帝菲利普一世建立塞雷斯蒂亞帝國,率領冠軍騎士團以鋼鐵之洪流橫掃大陸的時候,光耀神殿的勢力就被壓迫到了只余聖山一地,各地教區主教的任命狀全都無法獲得承認,只有當時的教宗陛下親自去懇請尊嚴帝允可之後方能頒行。

全盤接受亞瑟王國的條件,的確能夠達到在談判之中徹底失敗的結果,但是這樣的結果並不符合教宗陛下的要求。教宗陛下要的可不是簡單的失敗,而是不露痕跡的失敗,光耀神殿一向以來的強勢態度,陡然轉變為低聲下氣,很明顯這裡面必然存在問題。尤其在對方不知為什麼也不很注重談判結果的情況下,想要完成教宗陛下的命令,就讓聖涅默克樞機主教感到更加棘手了。

看到巴米利揚總管開始忙著收拾談判桌上散亂的文件,而其他亞瑟王廷代表則一面伸著懶腰,一面起身離座,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心裡感到一陣煩悶,他突然快步轉過圓桌,一把抓住了正在低頭拾掇雜物的宮廷總管的肩膀。「巴米利揚總管,請留一下,我有一些話要單獨對你說。」

宮廷總管臃腫的身體微微一顫,隨後抬起頭來,抹了香粉的肥胖面頰上堆出了一個誠懇的笑容,「樞機主教大人,這似乎不太好吧。」太監輕聲說,「諸神在上,我對於光耀之主佛蘭達拉一向報以崇高的敬意,每年都在神誕曰去光耀大聖堂虔誠的參拜,但是此時此刻,我和您的立場不同,這個要求會讓我感到很為難吶。」

「原來總管大人還是吾主佛蘭達拉的虔誠信徒?」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嘴裡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然後轉過頭來,提高聲音說,「特留尼兄弟,請你帶領使團的其他人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和宮廷總管大人談談。」

特留尼?西恩心知肚明樞機主教要談什麼事情,於是他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隨後帶領一眾光耀使團的成員起身離開。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巴米利揚總管的臉上,太監的臉上露出些許猶豫不決的表情,似乎心裡正在權衡利弊。不過他思考的時間並不很長,隨後就有些無奈的攤開雙手嘆息一聲,「就照您的吩咐吧,樞機主教大人。」他向著其他幾位亞瑟王廷的談判代表揮了揮手,那些人雖然面露疑慮,卻沒有誰去質疑這位曾經在亞瑟十一世時代就位列王國重臣的宮廷總管大人,紛紛行禮之後退了出去。綠堡偌大的廳堂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一些站在遠處的僕役和衛兵,頓時顯得空空蕩蕩。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忍住施展一個具有隔絕視聽效果的神術的衝動,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對面那個神經質的肥胖太監說不定會尖叫著向外逃竄,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他向著左右看了看,確定不可能有人聽到兩人之間的對話,然後向著太監靠近過去,壓低聲音說,「巴米利揚總管大人,恕我直言,你這幾天的行為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奇怪?樞機主教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太監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迷茫,然而聖涅默克樞機主教的察言觀色能力相當強悍,還是從他那一瞬間的遲疑讀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忍著撲鼻而來的濃郁花香,將身體湊得更近一些,將聲音壓低到了簡直宛如囈語的程度,「你應該明白的,這場談判早該結束,我在談判的過程之中露出了那麼多的破綻,亞瑟王廷無論抓住哪一點,都能夠迅速獲得勝利,只是由於你想要讓其無疾而終,才會一天又一天的無限期拖延下去!」

如果說剛才巴米利揚還是一位姓格溫和的宮廷總管的話,那麼聖涅默克樞機主教這句話一出口,他就變成了曾經那位手握諸多黑暗力量的盜賊工會幕後人,臉上的微笑陡然冷厲下來,目光閃爍如燃燒的燧石。

「您還真是直言不諱,聖涅默克樞機主教大人。」巴米利揚總管的聲音同樣不高,然而語氣卻像是剛剛磨利的刀鋒一樣刺得人隱隱作痛,「剛剛我還在猜想,您究竟會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多久時間?一天不行,三天不行,難道我們這場彼此都在表演的談判還要持續到一周以上不成?我擔心我們背後的勢力都不會容忍太久,如果以消極談判為理由,將我們雙雙罰下談判場,那可就真的會讓人感到由衷的傷心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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