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戰靴在地面上敲響一連串沉重的腳步,由遠及近,壓下了天台上呼嘯不止的風聲,隨後在死神騎士團團長的身後響起了一個粗里粗氣的聲音,「托馬德?央森老大,嘶哈,小伙子們都累壞了,需要休息。」

根本用不著回頭,虓眼勳爵就知道這個帶有一點不太明顯的獸人口音的粗魯嗓子究竟屬於誰,除了第二分團長,持劍伯爵貝爾?格里投斯之外,就不會還有第二個人了。

「貝爾……」虓眼勳爵沒有轉身,依舊目光寥落的望向南方天際,聲音輕得宛如一聲嘆息,「我會不會是做錯了什麼?」

有著少許獸人血統的第二分團長不解的抓了抓頭髮,「做錯了什麼?托馬德?央森老大,難道是後悔幹掉舍伍德家族的那些雜碎了嗎?」

「不,我說的不是舍伍德家族,留下這些變色龍沒有任何價值,反而會讓計劃的變數增多。」托馬德?央森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隨後臉上浮現起一絲苦笑,「和你說這些也沒什麼用處,貝爾,你從不關心除了戰鬥之外的其他問題。」

「那是因為腦袋才需要想東想西,胳膊只需要聽從腦袋的命令就行了。」貝爾?格里投斯理直氣壯的回答說。

縱使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的心底充滿憂慮,聽到這句話之後,嘴角依然流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死神騎士團第二分團長只關心自己的姓氏、痛快的戰鬥和一曰三餐,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都不會留下過多的痕跡。

也只有在無甚心機的貝爾?格里投斯面前,托馬德?央森才會偶爾流露出深藏自己心底的迷惑和不安。包括更加親信的第一分團長加修剛在內,其他任何人則都沒有如此殊榮。

「讓部隊分成三批輪流休息,要安排游騎巡哨偵搜西蘭河的兩岸,時刻保持警惕。」托馬德?央森一面吩咐,一面移開視線,天空晴朗得宛如一塊晶瑩剔透的無瑕藍寶石,但是他的心中卻有著名為「焦慮」的陰霾團聚不開。「十分鐘……不,半個小時之後,召集全部分團長前來中央衛河塔底層大廳開會。」

「老大,我這就去辦!」貝爾?格里投斯響亮的回答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去,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天台。目送著第二分團長的背影消失在天台的邊緣,托馬德?央森抬頭凝望著天穹上光芒四射的金色太陽,眼底的迷茫漸漸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令人熟悉的冷冽無情,似乎內蘊光源的金色雙瞳。

「無論選擇是對是錯,現在的我都只有孤注一擲了!」

虓眼勳爵轉身背離正午的陽光,大步走向盤旋向下的狹窄石階,身後留下的低語被風吹散,只有城牆垛口旁邊沉默的石刻雕像有幸耳聞。

領冬節已經過去了一周之久,天氣雖然還算晴朗,但是薄暮森林以北地區的氣溫卻早已降低到冰點以下——這讓一直以來始終生活在氣候相對溫和的西風郡和東方二郡的死神騎士們感覺很不習慣。尤其是銳利的冷風拂過鋼板鎧甲之後,留下的寒意久久不散,根本不是輕薄的皮背心和綁腿所能長時間抵擋的,有些人回憶起北境郡騎士的習慣穿著方式,不由得對他們在鎧甲之內還穿著厚重獸皮的行為有了更深的認識。

那絕非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的習俗,而是為了抵抗寒冷氣候的慣常行為。如果沒有親臨其境的話,冬季的北境郡究竟有多麼冰冷殘酷,是生活在鮮花盛開的西風郡月語大草原,或者氣候溫暖濕潤的東方大塞雷郡的人們所根本無法理解的。

不過深受寒風所苦的都是巡曳於西蘭河兩岸的游騎探馬,或者戍守衛河塔塔頂的執勤衛士,西蘭河壁壘的石砌牆壁不但堅固,而且也完全足以阻擋寒風的侵襲。每一座壁爐之中都燃燒著橡木、櫟木和其他雜木的枝葉,劈啪作響的火苗舔舐著布滿炭黑的壁爐隔板,同時驅離了無孔不入的黑暗和寒冷。

中央衛河塔的底層大廳原本是舍伍德家族重要人物進行集會的場所,裝飾具有羅賓爵士所喜愛的豪奢風格,不過現在已經換了主人,那些奢華的雕飾、掛毯和精美弓箭都被摘了下來,胡亂堆積在一起,廳堂四壁只剩下一片蕭然。

曾經屬於羅賓?舍伍德爵士的家主寶座空空如也,死神騎士團第一分團長加修剛和第二分團長貝爾?格里投斯分別守在寶座的兩側,手按劍柄,沉靜而嚴厲的目光掃視著二十幾位身穿鐵藍色鎧甲、肩披黑色羊毛披風的分團長和團隊長。高階死神騎士的裝束大致相同,無論鎧甲還是武器均是如此,唯一的區別在於分團長的肩頭佩戴著黃金骷髏外形的披風扣帶,而團隊長的披風扣帶則是青銅骷髏。

與通常會議召開之前不同,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籠罩著整座底層大廳,只有壁爐裡面燃燒的木柴劈啪作響。一位位高階死神騎士都擺出目不斜視的姿態正襟危坐,彼此之間就連眼神的交換都甚少見到,更不要說是交頭接耳。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一向治軍甚嚴,而在他名不正言不順的取代死去的格雷果?克萊門農伯爵的死神騎士團團長一職之後,這種嚴格就迅速增加到了一種幾乎是不近人情的嚴厲程度,公開的會議場合絕對禁止交頭接耳,甚至連彼此手勢和眼神的交流,都會被認為是某種程度上的串聯。

伴隨著堅定有力的腳步聲,廳門被人用力推開,同時響起了負責警戒的死神騎士叩擊胸甲的聲音,「全體起立,共同迎接死神騎士團團長,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閣下。」加修剛沉聲開口,隨後一陣甲冑摩擦的鏗鏘聲雜亂響起,所有高階死神騎士全都起身致敬,鐵手套敲擊得胸甲鐺鐺作響。「向您致敬!死神之巨鐮,無敵的象徵。」

托馬德?央森大踏步的走進石砌廳堂,黑色披風在他身後翻卷出宛如鮮血浸透一樣的腥紅襯裡,甚至讓人在鼻端嗅到了一股嗆鼻的血腥氣息。加修剛和貝爾?格里投斯在他經過身邊的時候低頭致敬,隨後目送他三步並作兩步的登上寶座的階梯。

虓眼勳爵轉身環顧大廳,目光尤其在加修剛的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一面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一面緩緩開口。

「守護王國正統,剷除邪惡叛逆,此乃吾輩軍人職責所在!」托馬德?央森的聲音高亢洪亮,傳遍了底層大廳的每一個角落,更逸出狹窄高窗,在橫跨西蘭河兩岸的大橋壁壘上空迴蕩不休,「感謝仁慈的父神和戰神巴魯德的庇佑,多災多難的亞瑟王國自王都血夜那場災難之後,終於迎來了一個復興的契機!」

即使是此前有所禁止,大廳之中依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貝爾?格里投斯憤怒的瞪起雙眼,正當他準備開口制止的時候,耳邊卻一聲輕咳。第二分團長抬起雙眼,恰好看到寶座上的虓眼勳爵對他做了一個「不要去管」的手勢。

「這個消息可真是教人歡欣鼓舞。托馬德閣下。」一名上了些年紀的團隊長緩緩起身,同時強迫自己的臉上露出欣然的表情,「身為亞瑟王國的忠實臣民,我想死神騎士團的每一個人都有同感。如果您能夠更加詳細的解釋這個王國復興的契機的話,那簡直再好也沒有了。」

幾聲驚訝的抽氣聲從不同的地方響起,不止一位高階死神騎士露出了難掩驚愕的的神情,瞪大眼睛看著老團隊長的倔強身影。平心而論,他們心中的懷疑並不比老團隊長差多少,然而在托馬德?央森的鐵腕面前,絕大多數人早就失去了質疑的勇氣。

「薩斯團隊長,請你用那顆快要老糊塗了的腦袋記住,團長閣下無需對你解釋任何東西。」加修剛分團長趕在虓眼勳爵開口之前怒氣沖沖的大聲打斷說,同時用帶有催促意味的目光暗示老團隊長閉上嘴巴。

「加修剛分團長,吾能夠體諒你想要保護部下的做法,但是吾以為你不能替吾做出是否需要解釋的決定。」托馬德?央森冷冷的開口,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話里的意思卻讓加修剛猛地打了一個寒噤。「我……我,團長閣下,抱歉……」他囁喏著低聲說,隨後緊緊閉上了嘴巴。

「薩斯團隊長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吾能夠從你們其他人的眼中看到同樣的疑問,但是卻只有他敢於當面提出。」托馬德?央森緩緩掃視全場,威嚴的金色雙瞳所至之處,絕大多數高階死神騎士都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吾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這位以冷酷無情著稱的虓眼勳爵高聲宣布,「吾更不想看到原本親密的戰友變得疏遠!看在過去十幾年朝夕相處的份上,請諸位不要對吾曾經不得不做出的強硬選擇心懷怨懟!」

所謂「不得不做出的強硬選擇」,就是對於包括魔山舊部和對虓眼勳爵掌控軍權有所質疑的死神騎士進行的殘酷清洗。十幾位資歷深厚的團隊長和他們的直屬部下被集體屠殺,鮮血浸透了每一把向戰友揮出的屠刀。

所謂「不得不做出的強硬選擇」,就是對於大小塞雷郡反抗勢力的鐵腕壓制,從年中開始,死神騎士團特別行動隊的灰衣幽靈幾乎每天都大舉出動,不是查抄貴族府邸,就是驅趕平民集會,將恐慌和畏懼吹入每個人的心底,同時也讓他們心中的布滿與曰俱增。

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的話音落下之後,大廳之中一片沉默,良久才響起了稀稀落落的響應聲。

「團長閣下,您說得對!」

「只有您的鐵腕才能夠讓死神騎士團更加具有力量!」

「看來死神騎士團裡面的確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托馬德?央森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森寒,心中的陰霾變得更加濃厚了許多,「就連阿諛奉承都顯得言不由衷,看來王都菲爾梅耶光復的不良影像,比我想像的更要巨大。」他將憂慮隱藏在從容不迫的面具下面,對著依然倔強站立在面前的老團隊長溫和的點了點頭。

「薩斯團隊長,你是否很奇怪,為什麼局勢已經惡化至此,而吾直到現在還有反敗為勝的信心?」

老團隊長的臉上浮現起愕然的表情,他沒想到托馬德?央森會這樣直言不諱的提出反問,一時間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回答忘到了腦袋後面,只懂得茫然搖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團隊長吞咽了一口唾沫,找回自己的鎮定,「托馬德?央森閣下,我沒有認為局勢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惡化。北境郡現在的確因為王都光復而占據了上風,但是他們的弱點也同樣明顯。太多精銳部隊跟隨著李維?史頓前往菲爾梅耶戰區,綠堡的防衛力量變得非常空虛,只要我們能改抓住這個戰機……」

「這個戰機並不容易把握。」虓眼勳爵冷冷的打斷說,「薩斯團隊長,不要說這些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託詞。如果對手只是衛戍綠堡的獅鷲第二團的話,哪怕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能夠憑藉高牆壁壘阻擋我們死神騎士一段時間,最終的勝利也一定會被我緊緊握在手心。但是如果李維?史頓及時率軍回援,情況可就不一樣了,死神騎士團現在無法正面對抗擁有數位傳奇強者的獅鷲騎士團,一旦被合圍在綠堡城下,恐怕我們的結局只有全軍覆沒,力戰而死!」

薩斯團隊長向後退了一步,身體肌肉緊繃,極力遏制著自己的驚訝表情。「托馬德?央森閣下,」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顯得有些顫抖破碎,「您描述出了一個多麼可怕的結局啊!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是這樣嗎?薩斯團隊長,這個可怕的結局不是你在私下對別人進行描述的嗎?」托馬德?央森目光冷冽的注視著老團隊長,聲音和表情都溫和得怕人,「你不是已經接觸過不眠之眼的暗探,並且同意為他們傳遞消息和鼓吹失敗了嗎?」

「這是……絕對沒有這樣的事情!」薩斯團隊長的樣子活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臉上的血色當即褪盡,只剩下宛如酸敗牛奶的一片慘白,「團長閣下,您千萬不要相信那些灰衣幽靈對我的無理汙衊和指責,為了貪圖功績,他們可做出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然而也為吾挖出過不少深藏於隊伍內部的險惡毒瘤。」托馬德?央森哼了一聲,「你只有一件事情沒有弄錯,北境郡的確擁有讓李維?史頓和他身邊的精銳部隊及時回援的能力,所以他們才會這麼放心大膽的傾力而出,才能一舉攻下由兩位傳奇惡魔主君和數萬深淵惡魔防守的黑暗要塞。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吾早就通過安插的暗線得知那個回援的手段——那位鍊金宗師腓特烈憑藉遍及北境各處的大地和風暴祭壇,搭建出一組相當嚴密而便利的傳送陣網絡,能夠將為數千人的部隊在一瞬間傳送到數百里之外,堪稱集中防守的一張王牌。」

「托馬德?央森閣下,您這麼說就讓我感覺到更加迷惑了。」薩斯團隊長咬緊牙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一樣,「您剛才提出死神騎士團無法在北境郡援軍的合圍之下取勝,又說出李維?史頓能夠及時率軍回援的方式,這樣說來,豈不是說我們已經必敗無疑?」

竊竊私語聲再次從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出現,托馬德?央森面帶微笑的等待著聲音漸漸平息,才再次開口,「李維?史頓應該想到過綠堡的安全,但是為了確保奪回王都菲爾梅耶,他依然將大部分力量都傾斜過去,傳送陣網絡就是他手中的那張王牌,同時也是我們反敗為勝的關鍵。」

「反敗為勝的關鍵?」薩斯團隊長的身體仿佛縮小了足足一圈,雙眼圓睜,一副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團長閣下,您說的關鍵是什麼東西?」

「那就是這裡——位於西蘭河壁壘的大地神力樞紐!同時也是連接著整個傳送陣網絡,為其提供能量的關鍵所在!北境郡崛起的時間還是太短暫了,傳送陣網絡只是勉強鋪開,還沒來得及提出應急方案的設置,只要將這處樞紐摧毀,倉促構建的傳送陣網絡就會一分為二,將李維?史頓和他的精銳部隊的腳步阻擋在西蘭河以南!」

虓眼勳爵重重的捶了一下身下寶座的扶手,宛如天際霞光的璀璨鬥氣光芒驟然閃爍了一下,以鐵木為材質的扶手當即發出咔嚓一聲,從三分之二的地方應聲而斷。

「這就是吾所掌握的反敗為勝的關鍵,薩斯團隊長,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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