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塔爾隆,最漫長的一日(一)

在塔爾隆要塞的第二道城牆上舉行的小小會議進行了整整一夜,周圍的火把也燃燒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熹微的黎明,換崗的士兵才看到德爾德斯王國的攝政王贊多拉大公腳步匆忙的穿過狹窄坡道,朝著要塞主堡的方向走去。由於一夜未眠,這位大公閣下的臉上帶著些許異樣的蒼白,不過看上去精神卻十分振奮,矯健的步履之間甚至能夠讓人感受到有股昂揚的鬥志。

身為領袖的昂揚姿態極大的鼓舞了德爾德斯人的鬥志,贊多拉大公走過的地方,騎士們紛紛叩響胸甲,而士兵們也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在一片沉默的昂揚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通常總是跟隨在贊多拉大公身後的那個面目平凡的護衛騎士沒有跟隨他一同離開,而是留在了第二道城牆上。

瑞斯特?魯濱遜半倚著用粗糙條石砌成的城牆垛口,懷中抱著一把粗糙的木頭豎琴。豎琴的音色很差,音準也沒有調到位,但是熾天神使卻相當自得其樂,滑稽小調一曲接著一曲彈了出來,悠揚,然而卻斷斷續續的琴聲從他手中的豎琴上流瀉出來,迴蕩在層層疊起的諸多高大塔樓和平台之間。

裁決之錘騎士團的總團長讓?雷頓的身影從城牆另一側的晨霧之中走出,左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而右手則拿著一整條硬邦邦的黑麵包。身為全軍統帥,讓?雷頓當然有資格坐在要塞主堡的宴會廳享用新鮮可口的美味佳肴,然而從他率領騎士團進駐塔爾隆要塞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有單獨進餐的記錄,總是和普通士兵們吃同樣的粗糙食物,睡同樣的堅硬床板。

讓?雷頓總團長慢吞吞的從正在進餐的士兵們之間走過,微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最後來到正在自娛自樂的熾天神使身旁。

「瑞斯特?魯濱遜閣下,如果您再不去的話,那群猴崽子恐怕不會給您留下任何一口吃的東西哦。」讓?雷頓總團長一面將木碗放在城垛的凹處,一面笑眯眯的開口說。「他們總是胃口很好,真懷念,我當初也和他們一樣呢。」

「口腹之慾從來不是侍奉光明諸神之人的困惑。」瑞斯特拖長了聲音回答說,隨後放開豎琴,任由它從城頭墜落下去。「天色有些陰沉,霧氣很大,看來今天還有可能下雨。」

「那可不錯,如果下起雨來的話,至少深淵煉魔的火焰長鞭就沒有那麼可怕了。」讓?雷頓總團長咬了一口麵包,看上去心情很好的開口說。

瑞斯特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讓?雷頓,我以為你已經明白,塔爾隆要塞的高牆壁壘無法阻止惡魔大軍的腳步,加上你們的生命也不行。即使是李維少爺及時率領大軍趕來支援,也未必能夠從深淵大君主阿穆爾?海德拉斯的手中保護住這座要塞,畢竟他已經是點燃了神火的半神,並不是憑藉幾名傳奇強者就能夠抗衡的存在。」

「我很清楚。」讓?雷頓總團長輕聲回答,臉上的微笑始終沒有消失,「李維?史頓閣下必須為亞瑟王國的利益考慮,而且時機也不對,假如他這個時候率領大軍出現在塔爾隆要塞旁邊,絕大多數要塞守衛部隊絕對會將他們當成是亞瑟王國的侵略部隊,而非拯救我們的正義之師。」

「既然你已經了解到塔爾隆要塞必將陷落的不幸結果,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呢?」瑞斯特挑起一邊眉毛,有些驚訝的搖了搖頭,「如果是斷罪之劍那群瘋子的話,我相信他們能夠處之泰然,但是你——讓?雷頓——不是一個冷血的軍人,你的裁決之錘從未向無罪之人以及婦孺揮動,哪怕他們信仰的並非是光耀之主。」

「天上的諸神本來就不只是光耀之主佛蘭達拉。」讓?雷頓放下手中的木碗,語氣平靜的說出了絕對會讓許多光耀主教大驚失色的話,「瑞斯特?魯濱遜閣下,我很感激和您在昨晚的那一番長談,能夠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理清自己的信仰,我當然要感到滿心欣喜、充滿信心、毫無遺憾啦。」

「你是一位真正虔誠的信徒。」瑞斯特讚許的點了點頭,「如果信仰真的能夠形成堅固的防壁,那麼塔爾隆要塞有你這樣的指揮官,還真可能會平安無事。然而……現實總是殘酷得不容幻想,讓?雷頓,今天很可能就是惡魔大軍發動總攻的曰子,你準備怎樣應對?」

「很簡單,我準備率領裁決之錘騎士團的全部護教騎士,加上勇於犧牲自己的勇士,在這道城牆上和那些深淵惡魔決一死戰。」讓?雷頓總團長聳了聳肩膀,把最後一塊黑麵包放進嘴裡,然後喝了一大口肉湯送下去。

「一個很蠢的辦法。」瑞斯特評論說,「這道城牆太寬闊了,讓惡魔大軍有很多能夠突破的地方,如果把戰場放在第四道城牆的話,堅持的時間說不定還能久一些。」

「在領主級惡魔的傳送魔法面前,第二道和第四道城牆有差別嗎?」讓?雷頓總團長似笑非笑的轉過頭來,目光在灰白色的晨曦之中閃閃發光。

「的確……沒有。」瑞斯特稍一思索,然後點了點頭,說起了另一個話題,「那麼其他人……那些已經不想繼續戰鬥的人,被可怕的場面嚇的近乎精神失常的人,失去了鬥志的人,你準備拿他們怎麼辦?」

「我已經以要塞指揮官的名義,給了贊多拉大公一份命令,讓他打開塔爾隆要塞面向南方的大門,所有不願意繼續這場必然失敗的戰鬥的人都可以自由離開,包括普通士兵,武技長、精銳騎士和中層指揮官,也包括護教騎士和神職者。」

瑞斯特的臉上再次出現了錯愕的表情,「讓?雷頓,你做的還真是徹底,但是放走了他們,塔爾隆要塞的守衛力量可就真的空虛了。」

「留下他們又有什麼用處呢?」裁決之錘騎士團的總團長站起身來,向著亡命隘口的方向望去,「普通的士兵無法對惡魔領主造成任何損傷,而那些只是勉強掌握鬥氣力量的騎士也一樣,沒有堅定的信仰和視死如歸的決心,他們手中的武器即使是命中惡魔的軀體,長槍只會折斷,劍刃只會崩裂,起不到什麼作用。」

瑞斯特輕輕點了點頭,隨後露出了一個十分隱蔽的微笑。

一陣喧鬧的嘈雜從第二道城牆的後方傳來,似乎是有什麼人正在和衛兵爭吵,很顯然,那些裁決騎士沒有辦法阻止來人太久時間,因為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喧鬧的聲音就迅速向城頭接近了。

「看來我們來了幾位令人厭煩的客人。」讓?雷頓總團長聳了聳肩,把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我好像聽到扎比羅和卓拉克斯的聲音了,好像還有西姆萊主教。」

「西姆萊……你說的就是那口衣著華麗的肥豬嗎?」瑞斯特朝喧鬧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語氣辛辣的評價說,「看來光耀神殿的伙食質量實在不錯。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看到羅安德那樣的主教,雖然他擼起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的樣子可能不太文明。」

讓?雷頓總團長的微笑剛剛浮現在嘴角,就不得不極力壓抑下去,因為那個瑞斯特口中的「衣著華麗的肥豬」已經氣喘吁吁的登上城頭,剛看到讓?雷頓的身影,就尖著嗓子叫了起來,「光耀之主在上!讓?雷頓弟兄,你怎麼能夠受到那個偽信徒的蠱惑,讓他拿到了你的手令?你知不知道?就在剛才,那個偽信徒已經率領著成千上萬逃兵和懦夫,打開了塔爾隆要塞面向南方的大門,全部都臨陣脫逃了!」

「西姆萊主教大人,請不要激動,不要激動。」讓?雷頓總團長用平靜而柔和的聲音回答說,「請您相信,我沒有受到任何人的蠱惑。打開南向大門,讓願意離開的人全都離開,這個命令完全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

「什麼?」西姆萊主教本來就由於激動而顯得尖銳難聽的聲音頓時再次提高了一倍,聽上去簡直像是被捅了刀子的家豬發出的垂死哀嚎。「讓?雷頓弟兄,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沒有了那些守衛士兵,我們用什麼來保衛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榮光,用什麼來保衛這座塔爾隆要塞?」

「用生命,但不是所有的生命。」讓?雷頓淡淡的回答說,「接下來的戰鬥並不是為了保衛要塞,也不是為了彰顯光耀之主虔誠信徒的犧牲精神,僅僅是向那些深淵惡魔錶達出人類的不屈信念而已,既然是這樣,留下那些普通士兵和嚇破了膽子的騎士又有什麼用處呢?」

「該死的,我們可以成立督戰隊,用死刑逼迫他們登城迎戰!」西姆萊主教用力揮舞著雙手,口沫四濺的咆哮起來,「身為光耀同盟的國民,就有向吾主佛蘭達拉獻出生命的義務,這是鐵律!他們必須戰鬥,必須保衛光耀之主的……」

「會有人為光耀之主而死,但是前提是必須心甘情願。」讓?雷頓皺起眉頭回答說,「西姆萊主教大人,我原本以為光耀之主佛蘭達拉不是一個需要進行血祭才能滿足的邪神,但是從您的話語裡面,似乎實情不是這樣?」

西姆萊主教像是被什麼噎住了一樣,張大嘴巴安靜了好幾秒鐘,這才大驚失色的叫喊起來。「真是褻瀆,褻瀆!讓?雷頓,就為了這幾句褻瀆神祗的妄言,你就應該接受懲罰,至少絕食祈禱一周才能得到寬恕!」他把肥到幾乎沒有頸根的頭顱轉向跟隨在身後的兩位副總團長,「扎比羅弟兄,我以臨時大主教的身份命令你取代讓?雷頓,成為塔爾隆要塞的總指揮官;卓拉克斯弟兄,你馬上去關閉南向城門,並且派出部隊前去追緝逃兵,尤其是那個贊多拉大公,務必將其活著抓回來,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早就期待著能夠看到這個偽信徒被綁上火刑柱了!」

扎比羅和卓拉克斯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底的猶豫不決。光耀神殿的四大護教騎士團當中,斷罪之劍的武力毋庸置疑是最強的,然而由於這支騎士團的高層指揮官大半都是狂信徒,很多不需要恐怖殺戮的任務通常都交給裁決之錘騎士團來執行,身為持劍大公的讓?雷頓總團長也在護教騎士之間擁有崇高的威望。

從另一個角度上說,斷罪之劍的英格拉姆?齊格佛烈德總團長在很多時候也都聽從這位經驗豐富、頭腦敏捷的資深護教騎士的意見。

至於堅貞之盾與聖潔之鎧,這兩支護教騎士團經常作為神殿高層的隨行護衛人員來使用,實戰經驗方面要遠遠遜色於前二者,而威望差得更遠,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兩支護教騎士團根本就是儀仗隊而已。

在西姆萊主教的一再催促之下,扎比羅只好向前走了兩步,但是還沒等他開口,讓?雷頓總團長就揮了揮手,「扎比羅弟兄,有些不具備權限的命令你不必服從,只有樞機主教才有權臨時解除一位護教騎士團總團長的職務,普通的地區主教無權這樣做。」

本來就滿心不情願的扎比羅立刻停下腳步,說出令西姆萊主教瞪大眼睛的回答,「我知道了,讓?雷頓總團長大人。」

「關閉城門的命令也不必服從,卓拉克斯弟兄,因為身為要塞總指揮官,我發出的命令權限要高於西姆萊主教大人。」讓?雷頓緊接著轉向另一邊,語氣之中隱隱帶著強硬的味道。

「悉從尊願,讓?雷頓總團長大人。」卓拉克斯毫無怨言的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用拳頭叩擊胸甲。

這個變故顯然讓西姆萊主教方寸大亂,「你……你們!簡直是……這簡直是背叛,背叛!」他踉蹌後退,用手扶住了下行坡道旁邊的垛口,「我要向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控訴你們的背叛行為,我,我要面見尼古拉斯教宗陛下!」

「那是您擁有的權利,西姆萊主教大人,您儘管去這樣做好了。」讓?雷頓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如果您的話已經都說完了的話,就請離開這裡吧,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因為再過幾十分鐘,這裡就將成為與惡魔決一死戰的戰場了。」

西姆萊主教用力吸了一口氣,看樣子他準備用尖叫和咒罵來作為反擊的武器,不過或許是讓?雷頓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感到了危險,最終這位主教大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惡狠狠的掃視了城頭上的這些人,仿佛要將他們的面容全部刻在心底,然後快步沿著下行坡道離開了城牆。

看著西姆萊主教消失在晨霧之中的背影,堅貞之盾的扎比羅副總團長不無擔憂的嘆了口氣,「讓?雷頓總團長大人,您不該……不該這樣強硬的抵制西姆萊主教的命令,他或許只是一個庸俗的小人物,但是他的身後卻站著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大人,那可是光耀神殿高層之中僅存的一位樞機主教啊。」

「塔爾隆要塞不會堅持那麼長的時間,我甚至懷疑以西姆萊主教誇張囉嗦的文風,究竟能不能在要塞陷落之前寫完他的那封控訴信。」讓?雷頓總團長語氣輕鬆的回答說,然後突然挺直身體,「哦,羅安德弟兄,你回來了,能夠看到你恢復這副裝束可真不錯。」

換上一身裁決騎士制式鎧甲的羅安德主教的身影出現在坡道的盡頭,看得出這身鎧甲經過精心養護、巧手打磨,胸口那枚金色的曰芒戰錘紋章被擦得閃閃發光。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這身鎧甲也顯得相當古老,從鎖子甲邊緣經過好幾次重新編織的痕跡看,說不定還是上百年前的古董呢。

「光耀之主在上,我從來不知道鋼鐵鎧甲也能變小!」羅安德主教顯得怒氣沖沖,臉色紅如喋血,「你知道我為什麼去了那麼久嗎?因為我居然沒辦法穿上這套家傳鎧甲,還得打發我的見習祭祀去借把鉗子過來!」

「親愛的羅安德弟兄,我想鎧甲是不會變小的。」讓?雷頓總團長戲謔的笑了起來,走過去用手敲了敲鎧甲腹部的地方,「很顯然,與西姆萊主教同樣的飲食習慣已經讓你的腰圍變大了許多,不過沒關係,只要幾天廝殺下來,這套鎧甲就一定能夠會重新合身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羅安德主教撇了撇嘴,隨後他的目光掠過亡命隘口的方向,表情頓時僵硬起來。「仁慈的父神啊!看,那些惡魔正在攀登城牆,他們這是要開始進攻了!」

讓?雷頓總團長飛快的轉過身來,眼前的一幕證明羅安德主教說的沒錯,大批惡魔正在第一道城牆的殘破城頭進行集結,就像是蓄積起一股股紅黑色的濁流,他們高舉手臂,發出陣陣粗魯難聽的咒罵和咆哮,想要像是決堤洪水一樣洶湧而來,將整座塔爾隆要塞淹沒在血海之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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