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楊老三的驢車已經走遠了，曬穀場上大夥還在議論，遠處徐知強拿著喇叭喊了一聲，「喬木——過來核對工分，領糧食。」
喬木穿著一身黃軍裝，身板筆挺，不緊不慢的從人群中穿過去了。
接著叫到了朱志強，張會計問，「還是跟往年一樣，不要大米，只要紅薯和玉米對吧？」
朱志成遲疑了下，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我——我要大米！」
張會計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忽然笑了，「這就對了，人活一世，雖說不為貪圖享受，該吃還得吃，不然，活著多虧啊。」
朱志成無奈的笑笑，他倒不是為了吃點好的，他現在跟蘇茜他們一起搭夥，他不能光交點粗糧。
這七年來，他一直獨來獨往跟所有人保持距離，也從來沒有人試圖融入他的生活，蘇茜是第一個朝他伸出橄欖枝的人，他不希望辜負她的好意。
這段時間，跟他們在一起，他才忽然感覺到自己也不過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他很喜歡這個集體，他不想再像從前一樣，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哪怕，他要了這些大米就要少給家裡寄回去十塊錢。
十塊錢，這一年他可以再想辦法去掙。
蘇茜等了許久，名字終於被叫到了，她領了一百一十斤大米，還有一百斤玉米，紅薯她沒要，那玩意她真的吃不下了。
喬木幫她扛著兩個袋子走在前面，蘇茜手裡提著半袋子玉米和十斤大米走在後面。
她看著前面喬木的背影，有心問一句楊老三被炸傷的事，想想又忍住了。
算了，有些事情就當做不知道吧。
回去後，喬木幫著在女知青屋裡架了木板子放糧食，地上潮濕，直接放地上要不了多久，糧食就要長霉了。
袁剛也幫田小卉扛著糧食進來了，田小卉一進屋就嚷嚷，「今天吃白米飯，今天說什麼也得吃白米飯！」
趙婷婷一挑眉，「怎麼吃？咱們領的可是稻穀，不是白米，還得自己舂米。」
田小卉呆了下，「啊？舂米要怎麼舂？」
「看誰家有舂，石磨也行，咱們借著用一下。」趙婷婷道。
田小卉叫起來，「那要找誰借？啊啊啊啊，我想吃個白米飯怎麼就這麼難啊！」
蘇茜好笑，「婷婷你別逗她了，咱們不是還有喬木買的三十斤大米嗎？今天就煮一頓大米飯吃吧。」
「領了糧食，也該慶祝一下。」
田小卉趕緊跑過來，摟住蘇茜，「茜姐最好了。」
她忽然小聲，「要不，今天再吃一隻熏兔子？」
蘇茜故意搖搖頭。
田小卉垮下臉，搖晃著蘇茜，「吃嘛吃嘛，還有好幾隻呢，放壞了多可惜，吃完了再讓喬木去打嘛。」
蘇茜噗嗤一笑，看田小卉著急最有意思了，「行，那就吃吧。」
中午看到蘇茜他們吃白米飯，桌上還有一盆像是肉，老知青們又不開心了。
他們今天倒是也吃肉，才分的野豬肉他們也沒吃完，只不過，他們吃的是紅薯。
去年的糧食已經吃完了，稻穀還沒有舂，玉米還是棒子。
只有紅薯能吃。
更不開心的是於雪，徐知強還在曬穀場那邊忙，她得自己做飯，做了飯還得給他送過去，真是煩死了。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徐知強工分高，除了口糧，還能領幾十塊錢。
昨晚上徐知強就說了，領了錢都交給她。
第二天，趕驢車送楊老三去鎮上的老張才回來了。
回來就滿村嚷嚷，「狗日的楊家，老子跑這一趟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大夥都問，「咋了咋了？」
老張端著一碗苞米飯，「老子差點就餓死了。」
大夥聽老張一頓噴，這才知道。
原來昨天將楊老三拉到鎮上之後，衛生院的醫生看了說他們那兒處理不了這麼重的傷，讓拉到縣城去。
老張又趕車將人送到了縣城。
到了縣城已經下午三四點了，老張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
他尋思這時候回去太晚了，天黑了山路不好走，便打算在縣城過一晚。
他走的急，身上也沒帶錢，知道楊家人這時也顧不上他，便自己滿街溜達，打算給人拉個什麼活，弄幾個錢買點啥吃的充飢。
轉了兩圈，沒找到活，回到醫院，楊老三被推進手術室了，楊老大楊老二還有黃招娣正在吃包子。
老張進去就道：「可餓死我了，給我分點吃的。」
黃招娣白眼一翻，「哪有你吃的？咱們自己都還不夠呢。」
「這買包子的錢還是老大老二賣血換來的！」
楊老大狼吞虎咽吃著包子，根本沒看他。
楊老二朝門外指指，「往右邊走，賣血在那邊！」
老張差點沒氣死，他為了楊家的事，趕車走了幾十里，連口吃的人家都不給他！
他餓得不行，想想也只能去賣血，沒想到那護士化驗了他的血，說他年紀大了，血也有啥子問題，總之就是不要。
老張餓得頭昏眼花，打轉找黃招娣借兩角錢買饅頭吃，黃招娣連連擺手，「老三這裡不知道還要花多少呢，哪有錢借給你！」
老張氣得轉頭就走。
他實在餓得不行了，出去在大街上挨家挨戶敲門，一個好心的老婦人給了他一個紅薯，一碗水，他千恩萬謝。
好在這天氣還不冷，晚上他就裹著衣服在驢車上將就了一晚，天剛蒙蒙亮，就趕車回來了。
老張怒罵著，「老子一世沒這麼丟人過，托他楊家的福，老子做了一回叫花子！」
有人嘿嘿笑著，「楊家人也是太缺德了，要不說呢，他家別看這一輩三個兒子，往下只怕是要絕後了。」
眾人都點頭。
楊家本來光景就不好，黃招娣是個好吃懶做的，人到中年又死了丈夫。
楊家更窮了，誰也不願意將姑娘嫁到他家。
楊老大不到二十歲就因為打架進去了，坐了幾年牢出來更沒人願意嫁給他。
楊老二和村裡一個寡婦有一腿，村裡大媽們都知道，誰也不給他說親。
楊老三偷雞摸狗不是個好貨，也沒人願意嫁。
一家子三個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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