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潛入艙中，張光沐雙眸微暝，默默回顧著《天下知》的劇本。
徐淺秋是個相當敞亮的導演，從不玩遮遮掩掩的那一套把戲。
張光沐作為劇情主角，拿到的劇本從頭到尾完完整整，故事之中究竟有多少波折、坎坷，燃點爆點，都心中瞭然。
如果是站在觀眾角度，張光沐會覺得《天下知》的劇本寫的還不錯，起承轉合全部到位，有才子風流，有志怪傳說，有侯門恩怨，諸多要素共同構築了一個架空古代皇朝書生通過科考改變命運的故事。
《天下知》這個名字，顯然是出自那句「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不過……
站在劇情主角的角度，張光沐就感覺某些地方不太合適了。
我一個趕考的讀書人，你給我一個只能裝活物的儲物裝備究竟有什麼卵用啊？
帶上家裡養的狗子，一起趕路？
能裝書也好啊！
結果當時徐淺秋導演就果斷給出了回應，表示不可能。
在《天下知》這部戲中，徐淺秋要傳遞的思想，是只要持之以恆地努力，找對方向，就一定能夠通過自身奮鬥改變命運的信念，同時也想要將自強不息的精神傳遞給看了這部電影的觀眾們。
所以……
劇情主角【趕考書生】身上的小物件，不能影響到科考的「公平性」，絕不可以成為作弊的道具。
實際上，張光沐當時就想槓上一句「如果我用這道具直接隨身帶幾位老學究，讓他們幫忙答題同樣可以完成科舉作弊」。
可轉念一想，何必要把這話跟導演說呢？
萬一人家把這本來就不咋滴的小金手指又削一刀，豈不是純屬自找不痛快？
徐導堅持自己的理念，張光沐也就沒有在這方面和人家爭鬧。
雖說是第一次拿到真正主角的戲份，但張光沐認真思考之後，發現這部《天下知》的難度，實際上是自己接過的所有電影之中最低的一部！
當然，前提是其他重要劇情角色不崩戲。
否則的話，這種架空古代，還帶著點神怪傳說的世界背景之中，很容易出現一崩全崩，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情況。
畢竟……
潛意識電影最大的特點就是它的不可控性。
有些時候，某些導演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全方位的調查準備工作，以為自己對每一名潛意識演員的特質都瞭若指掌，絕不會出任何意外，結果……
就因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龍套，導致整部戲全面崩盤，一個精品正戲劇本，拍攝到最後，卻變成了略顯滑稽的悲劇也實屬正常。
除此之外，即便是劇情之中的重要潛意識演員，也有可能因為現實中遇到的突發事件而完成潛意識方面的特質驟變。
甚至有些人什麼都沒有遇到，只是看了一本書，一段文字，或者一張圖片，聽到別人說了一句話，內心深處的一些本質，就因此改變。
這種變化，甚至連演員本身也無法察覺。
除此之外，張光沐其實很清楚——不僅僅是自己會在必要的時候撕劇本，其他演員，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這一點，早在拍攝《炎狼堡》的時候，張光沐就已經深刻意識到了。
那個在水牢之中被弄死的侯正本，他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可能出現的危機……」
「【遊俠登門】，【死寂之鎮】，【狐妖化人夜添香】，【雷雨菩提會卦仙】，【百妖齊聚勉力求活】，【京城智斗小武侯】，【金榜題名天下知】……」
張光沐眸光瀲灩，思緒電轉，將《天下知》的劇情發展路線捋順了一遍，這才緩緩合上雙眼。
劇本的確是這麼寫的，總共七個關鍵劇情場景和節點，張光沐從頭到尾反覆看過三遍，發現無論是劇情邏輯亦或是人物內在動機，都給的非常到位，即便是自己，也找不出多少可以槓的地方。
可是，真正拍起來，必然會出現許多不同之處。
畢竟……
潛意識電影最大的特點，就是每一名演員都可能在料想不到的地方崩戲。
而一個看似完整、邏輯通順的劇本，有些時候甚至可能會因為一名沒什麼戲份的龍套演員而崩的稀爛。
這種變數，即便是超級人工智慧也無法計算的。
所以劇本這種東西，也就只能當做參考，不能盡信。
每一部潛意識電影，最重要的內容，不是劇本，而是潛意識演員的發揮、導演的世界構築、製片組的控場能力三方協調。
任何一方完全壓制住了另外兩者的片子，要麼是神作，要麼就是爛泥一般的糞作。
當然，《大帝之路》除外。
每年大帝之路活動的具體片名和類型都不相同，但張光沐可以確定的是，每年的「全民活動」，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導演。
導演和製片組的工作，都由無數智能生命分擔了。
在《大帝之路》的過程中，不會什麼來自外界的人力因素干擾，導演就是一純粹構築世界觀的工具人罷了。
言歸正傳！
張光沐一直認為，對手越強，自己就越是要保持主動。
在《天下知》這部戲中，除了摩拳擦掌想要幹掉自己的唐凱旋之外，還有一位老熟人——《炎狼堡》中扮演少堡主林炫的楊熾。
只不過，在這部《天下知》裡面，楊熾扮演的角色，是戲份不多的【太子】。
所以……
如果真的將《天下知》的既定七幕當成了一定會發生的故事，試圖按部就班地一路走到最後……
張光沐估計自己會死的很不安詳。
探出手輕點橙色的潛入按鈕。
嗤……
白煙繚繞。
潛入艙中，光線逐漸黯淡。
世界代碼驗證完畢……
電影世界錨定中……
精神連結中……
虛幻記憶及人物背景構建完畢……
表意識臨時重塑中……
潛入成功！
……
我是張光沐，流風縣人士，自幼年入大乾公塾學習聖賢經典。
這十餘年來，我日日夜夜勤學苦練，讀書明理，筆耕不綴。
筆毫寫禿了一遍又一遍，洗筆的池子裡面，都被染上了一層墨色。
我並不以此為傲。
十年寒窗付出的辛苦，只是一個過程。
我中將在萬千讀書人中殺出重圍，金榜題名，讓天下人盡皆知曉我的名號！
我已經決定，今年就奔赴京城，入皇城趕考！
以我手中之筆，令蒼生牢記我名！
先賢曾說——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張光沐能力有限，便只取其中之一。
吾……
流風光沐，要為萬世開太平！
「嘶……」
張光沐恍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泥瓦小屋之中。
這間小屋有些漏風。
大晚上熬夜讀書，涼颼颼的寒風順著衣服的補丁往身體里灌。
算不上冷風徹骨，但也幾乎不太可能睡得著覺。
張光沐揉了揉太陽穴，輕聲感慨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徐淺秋這位導演，給張光沐的第一印象蠻深刻的。
雖然《天下知》這部戲才剛剛開始，但張光沐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專業性。
通過虛假記憶誘導目標，鑄造人生理想。
然後，藉此作為劇情主角的【核心驅動力】！
將這些虛假記憶作為根基的話，此後再給予任何劇本提示引導，都會顯得順理成章，能夠將潛意識演員的逆反心理降低到最低！
換成其他資深潛意識演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遇到這一招，都會悄無聲息地落入控場組的安排之中。
什麼叫專業啊？
這就是了！
不過……
張光沐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可能也是帶了濾鏡的。
畢竟徐淺秋是第一位請自己當主角的導演。
而且在《天下知》這部電影裡面，自己是既得利者，順著人家的想法走下去，也很合情合理。
換成其他註定命運悲慘的潛意識演員，就未必會這麼想了。
也許人家在拍完這部戲之後都會覺得「徐淺秋是個什麼垃圾導演」，並且將其拉入黑名單。
人心複雜，各自立場不同，對待同樣一件事、一個人的看法自然也是有所區別的。
這很合理。
艹！
又想多了！
張光沐猛然回過神來，感覺自己可能是被無盡飯桶群里的沙雕成員們帶壞了，最近思維比以前活躍了許多，可發散性也更強了。
所謂「心猿意馬」，或許就是這樣？
一念及此，張光沐連忙收攝思緒，不再糾結過去未來和一些哲學上的思考，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當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張光沐明明是在喃喃自語，卻聲音清朗，讓漂浮在空中的小白糰子們都能聽的清楚：「讀書明理，也要勞逸結合才是。」
說話有那麼點文縐縐的感覺，也算是初次適應了。
這樣說話，實際上是給自己找了個休息和探查周圍環境的理由。
在《天下知》這部戲裡，張光沐的主線任務是進京趕考，金榜題名，成為狀元，一舉聞名天下知！
通過這個奮鬥的過程，將導演徐淺秋的思想傳達出去，告訴人們只要努力奮鬥，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雖說張光沐覺得《天下知》的劇情主角【趕考書生】這個角色如果沒有外掛的話，估計連京城都到不了，不知道會暴斃在哪個犄角旮旯，但……
萬一人家老徐藏有一些能夠升華主題、印證思想的小彩蛋呢？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張光沐現在並沒有什麼功名傍身。
和現實地球的歷史封建王朝不同，在這個有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只要是讀書人，水平夠高，一次就能通過科舉完成鹹魚翻身，從平民到權貴，華麗轉身，平步青雲，出人頭地。
這種設定，雖然在張光沐看來並不合理，但有利於劇情的推延。
否則的話，他從童生開始一點點進階，那整部戲就純粹成了考試刷題劇，神怪玄幻色彩會大大削弱，劇情線也會顯得冗長。
稍微整理了一下腦海中臨時掛載的虛假記憶後，張光沐放下手中的書本，伸了個懶腰，藉機環顧四周。
一看就頗有些年月的豆光青燈。
仿佛文玩一樣被盤到近乎包漿的書桌。
乾淨到近乎纖塵不染卻又破破爛爛的書籍。
相當有年代感。
只是這寥寥幾樣，就讓張光沐感受到了一股貨真價實的古韻撲面而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天下知》這部戲的導演徐淺秋功力相當深，至少在世界構築方面沒有任何問題。
類中古時代的架空皇朝，也成功避開了那些可能讓人感到不和諧的地方。
反正大乾王朝是徐淺秋虛構出來的世界，他掌握著最終解釋權，無論觀眾、演員亦或是影評人、其他導演怎麼挑刺，他終究掌握著最終解釋權。
張光沐油紙糊的小窗。
現在正是深夜，天穹之中，沒有半顆星星和月亮。
離開了燈盞的籠罩範圍，就見不到半點光明，伸手不見五指。
寒風瑟瑟，發出如泣如訴的怪異聲響。
漆黑的夜幕之中，一雙綠油油的妖異眼眸朝著張光沐的方向望來。
漂浮在空中的小白糰子們瞬間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臥槽這什麼東西！」
「是狼吧？」
「媽耶好可怕！古代劇也能拍成恐怖片咩？」
「導演是徐淺秋……這個名字還是可以相信一手的，他世界構築和劇本都做的不錯呀……」
「等等我看看《天下知》這部戲的簡介……嗯？還有神鬼志怪，妖狐化人的傳說？」
「沐崽快跑！這又是個不當人的導演！」
「不科學啊！這不合邏輯！徐淺秋是老導演了，職業生涯履歷很漂亮，從來沒被抓過，他這是……突然犯病了？」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背景是背景，這樣更方便解釋劇情主角金手指的來路，真想修仙，門都沒有！就算他搜遍天下，最終也會發現，所謂神仙，只不過是人們以訛傳訛罷了！」
「確實，老徐的電影我看過不少，品質方面是有保證的！他最擅長用這種【偽超凡】力量吊人胃口了！」
「狗東西你特麼快把窗戶關上啊！」
「等等，你為啥和咱們不一樣？兄弟姐妹們快來看這個傢伙！他是銀色的誒！特別亮！」
於是一群化身白色小糰子的觀眾們就將一顆銀色糰子圍了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一樣。
不過下一秒，銀色糰子就縮成一團，噗的一聲，消失無蹤。
觀眾們只將那個糰子當成了製片組拍到人民群眾里的臥底，沒有多想，注意力又集中到了張光沐身上。
而天空之上，另一個維度之中的製片組工作人員裡面，也混進了一顆銀色糰子。
「嘖嘖。」
變成圓滾滾形態的李筱筱扭動了一下身子，也沒有去干擾正在工作的控場組人員們，只是安靜又耐心地觀察著張光沐的反應。
老實說……
在李筱筱見過的所有人當中，張光沐是最奇怪的一個。
遇到突發事件，這傢伙不管做出什麼反應，都實屬正常。
黑夜，書生，寒風中閃爍著凶光的妖異雙眼。
單是這三個詞組合在一起，就讓人感覺有故事要發生。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坐在張光沐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自己，得有多瘮人啊！
李筱筱稍微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發涼。
不過……
好歹這部戲叫做《天下知》，看宣傳和簡介，應當是古代書生科考改命的主線，其他一些超凡因素，都是為其增色的調劑。
所以……
正常人應該都會選擇避其鋒芒吧？
然而張光沐的反應和觀眾們所想的並不相同，倒是有些貼近李筱筱的猜測。
面對那黑夜之中一雙妖異又邪性的眸子，張光沐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笑道：「朋友，外面太黑，何不進屋小聚一陣？」
這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張光沐雖然還沒有習慣，但也感覺相當有趣。
當張光沐開始作死的時候，腦海之中便好像有另一個自己開始說話了。
【古人云，敬鬼神而遠之。】
【我輩讀書人，有浩然正氣護體，無懼邪魔外道，可流風縣一百零八鄉，近來夜夜有人死去。】
【縣衙不管這事，伏魔、降妖兩司也對百姓死活不管不顧麼？】
【我雖不懼妖邪，但體魄不佳。】
【頓頓粗茶淡飯，即便是有心練習君子六藝，也對「射、御」二項有心無力。】
【現在我要做的，便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待到明日就賣了田產，換成盤纏，奔赴京城趕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