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林嘗試了兩下無奈,他根本沒法掰動石澗仁,只好讓教具轉過來:「算了算了,我們還是按照今天的課程走,主要是正面,坐下吧。」

一把普通的木頭椅子,石澗仁覺得自己坐下的膝蓋都僵硬得要命,繼續仰著下巴不敢看學生們的臉,卻感覺胸口突然一下冰涼,嚇得嗷嗚一聲:「幹啥!」

雙手抱胸低頭一看,原來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出來一根金屬天線拉長了當教鞭,指在自己胸口上被自己抓住了!

面前那些學生已經笑得前俯後仰,個別女學生都站不住腰,使勁捂著嘴快坐到地上去了!

楊澤林使勁撥自己那飄逸的頭髮控制課堂秩序:「不要笑!不要鬧……你這個小同志,模特是不能動的!知道不?!」重重的揉一下太陽穴平抑語氣:「你是第一次擔任人體模特,不要大驚小怪的好不好?」

石澗仁比他還想揉太陽穴呢,氣鼓鼓的鬆開手重新仰脖子要舉手,老師卻改要求了:「雙手握拳,跟大猩猩一樣……」

大猩猩?

聽說過沒看見過,石澗仁莫名其妙的低下頭,看見楊澤林擺了個雙手呈環狀在腰間的動作,抽抽著臉勉強跟著學了,剛把拳頭在小腹碰到,感覺自己胸肌立刻隆起來,咦,什麼時候看著也跟碼頭上的小姑娘一樣了?

石澗仁又不好意思的連忙抬頭,這回對那有點冰涼的教鞭在胸口上移動就能忍耐了,沒想到老師卻說:「看看這胸肌……手再握緊點,翻腕!」

這次的驚嘆聲更大聲一些,而且夾雜了很多不懷好意的竊笑!

石澗仁的臉又騰的一下跟火燒般發燙!

因為被火燒得格外靈敏的耳朵似乎聽見嘈雜聲中有女聲:「趙倩……你,那還沒他大吧?」

呸的那聲嬌叱簡直充滿了悲憤!

其他笑聲跟議論聲就更甚囂塵上了!

楊澤林大聲控制課堂秩序:「安靜!上課呢!你們第一天上人體繪畫?!不准議論模特!不准損壞教具的道理不明白!」您說歸說,那教鞭頭啪啪的打在石澗仁胸肌上算什麼事兒啊?!

石澗仁忍不住右大肌就抖了兩下,教室裡面更是鬨笑一片!

老師回頭看看面無表情的教具還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稍微安靜下來,老師剛把教鞭順著胸肌移到下方,結實有塊兒的肌肉在這裡居然跟腹肌有個明顯的厚度,好些個女學生都偷偷挺了一下胸,感受自己的落差,那老師就把教鞭頭挑在肌肉下方:「看見沒?完美的胸大肌、前鋸肌和腹直肌在這個地方形成了直角,要注意跟女性胸大肌外形區分……」

幾乎所有學生都使勁的點頭,終於開始認真了。

石澗仁卻一點都不完美!

這時候哪裡還有什麼布衣、觀相,只有羞憤欲死!

他簡直後悔得要命!

感覺坐在這裡,被人用個天線頭指來指去,那不就跟集市上被人賣的豬羊,后街防空洞那邊那些黑摸摸舞廳門口站著讓人挑選的舞女一樣麼?!

像個貨物一樣撥來撥去!

還跟女人比!

恥辱得要命!

怎麼就鬼迷心竅聽了十塊一個鐘頭的價錢就跟著來了!

來當這個什麼美術學院的人體模特!

老頭子和祖師爺們聽說了一定會從祖墳裡面爬出來把自己打到十八層地獄!

情緒激動下的身體,自然胸腔就有很大的起伏,楊澤林還很高興:「看見沒!呼吸下的腹直肌,腹外斜肌變化,呼……吸……看見沒!」

石澗仁沒聽見這些,只感覺對方去掉了教鞭,用還算溫潤的手指在自己腹部順著摸下去,立刻就癢得要命,剛才的悲憤或者無地自容都不見了,又樂不可支的抱了自己肚子,把雙腳都收到椅子上來躲開對方的手掌!

好不容易正經起來的課堂又笑成一片。

老師也無奈的搖頭:「唉……你還很敏感……」

大學生們都笑瘋了!

輕鬆的氣氛讓石澗仁終於緩解了不少,不就是一動不動麼,這有什麼難的,早就習慣了忽略周圍眼睛的年輕人堅持住了。

只是兩個小時以後終於能站起來走走的他,好奇的轉到那些畫板邊探頭,看著上面那些跟自己似是而非的畫面時,卻聽見幾聲嘲諷的聲音:「哦,看那個模特!居然在看你的畫!」

「看都看不懂還在那裝模作樣!喂,不要碰我的東西!」

「你把那SONY的隨身聽收一下啊,這些下力人要是眼紅給你順走了你都不知道,那麼貴!」

「就是!窮瘋了什麼都乾得出來。」

其實在家電鋪子和二手用品店裡已經見識過不少這樣隨身聽,石澗仁聽著這些以為天之驕子的學生,似乎態度跟碼頭上那些人也沒多大區別,心裡有些驚訝和失望,這就是大學生?

低頭看見一張應該是被廢棄的自己半身像被扔在地上,大部分地方還是雪白的畫紙已經有了幾個鞋印,其中一個正踩在半身像臉上。

好像自己的尊嚴也這樣被扔在地上被踩來踩去。

這教室里的地上非常髒,也許是因為大量使用炭筆鉛筆在白紙上塗抹,每個學生手邊都是十多支不停在削尖的繪圖鉛筆,那種鉛筆屑堆積起來的灰塵很厚,感覺把畫像上的自己打入了亂世紅塵一般落魄!

應該很多人都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頭腦裡面熱血沸騰得要爆炸開來,特別是年輕人這種時候腦子一熱就肯定會問自己到底在幹嘛啊!

就算是做棒棒,在碼頭上跟著自己那些同伴一起逍遙自在的做棒棒不好麼?

非要跑到這裡來受這口氣?

如果再想得泛濫一些,大家都是人,一個嘴巴兩隻眼睛,而且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憑什麼你們就能這樣高高在上的嘲諷譏笑,難道窮就是被瞧不起的根本原因?

極端一些鑽牛角尖的話,沒準兒都能仇恨社會了。

想到這裡,石澗仁卻突然就笑了。

因為前些天自己不是還在納悶楊德光他們為什麼就不喜歡到碼頭以外的地方攬活兒麼,原來根子上的原因就在這裡啊。

碼頭上的搬運、力夫、棒棒從古至今已經是個大量存在的行當,相比在外面,比如現在自己這樣單獨一個人面對這麼多高高在上的大學生,躲在碼頭上,周圍有很多自己的同伴,有很多跟自己處於同樣境遇的人,是不是內心就會安穩一些,不至於那麼自卑呢?

自卑,不過是自己的內心不夠強大吧?

逃避這樣的磨難羞辱,只是因為不敢面對吧?

只有迎難而上的體會所有的情緒,才算是入世,韓信當年都有胯下之辱,這不正是一個絕好的體驗過程麼?

彎腰撿起那張廢棄半身像的年輕人,再抬頭的時候,就只有淡淡的笑容了。

嗯,從碼頭走上這個新的台階,短短的不適應以後,起碼現在從心態上,石澗仁已經站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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