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東京都內,少有的僻靜之所今日不再僻靜。

穿過灰中透紅的鳥居,淡淡的歷史感撲面而來。

這是日本現存最大的木製明神鳥居,昭和五十年修建,位於南北參道相匯處,曾經為了翻修,耗費了巨額的資金。

鳥居向南,參道盡頭兩旁各有一列酒桶,左列是西方葡萄酒酒桶,右列是日本清酒酒桶。

一般神社裡的酒桶,大都是日本清酒廠家捐贈,不過也有少部分古老的神社,有自己的釀酒坊,明治神宮自然是自己的藏品。

可今天上方的陳列卻明顯的能看出少了許多,若是用於酒宴,很難想像會是怎樣的規模。

參道兩旁巨樹參天、野鳥飛鳴,絲毫不因冬日而蕭索,枝頭上掛滿了祈福的繩索。

再向外延伸,在園林的外面,是穿著黑色西裝整齊劃一的排列的男人,他們收起了往日臉上的冰冷和兇悍,對前來的賓客一一行禮。

而來此的客人們,也都十分拘謹,出示請帖後,便帶著自己的女伴或家人緩步進入明治神宮。

今天並非是清場,蛇岐八家從未命令封鎖明治神宮,畢竟是國家景區,以往就是有人租借這裡結婚,其他人也是能隨意出入的。

進去婚禮現場,如果有心的話,還能向陌生的新人送上自己的祝福。

可一群黑道,即使換上了整齊的西裝,以僵硬的笑臉迎人,也著實令普通遊客望而卻步。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號,源稚生大婚的日子。

陸晨今天穿著月白色的漢服,因為源稚生作為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婚禮選用的是傳統的神前式婚禮,賓客們也是要入鄉隨俗的。

可他又不太習慣穿和服,源稚生就很貼心的為他準備了合身的漢服。

他伸手,將繪梨衣攙扶下車,繪梨衣今天穿著淡藍色的打褂,這是屬於近代文化衍生的一種形式。

打褂的由來是室町時代開始,當時富裕的武家女性在秋天到春天期間把外套穿在內里的小袖和服上,因質料厚故有保暖作用。

到了江戶時代,身位地位較高的女性,上級女官和公家女性也會穿著「打褂」突顯其身份地位,至江戶時代後期,一些富裕家庭的女性把「打褂」用作結婚衣著。

在原本的傳統婚禮中,是沒有「伴娘」這種說法的,新娘會穿著紅色的打褂,作為婚服。

而神前式婚禮又有所不同,新娘會穿著純白的「白無垢」,為了體現繪梨衣伴娘的身份,所以今天給她準備了淡藍色的打褂。

其實源稚生原本是想學某個騷包的義大利人多舉行幾場婚禮的,比如他覺得櫻穿西式的婚紗挺好看。

但近來發生的事情不少,他的計劃有些被打亂,最後在弟弟和老爸的勸告下,只選擇辦了最傳統的日式婚禮。

凱撒和楚子航今天的穿著倒是比較隨意,不如說過於隨意了,他們穿著第一次來日本時的「劍豪服」,「天下一番」、「白鶴與菊花」跟在陸晨和繪梨衣身後,瀏覽著參道兩側的風景。

「所以……這就是急事嗎?」

夏彌此時穿著一身鵝黃的留袖和服,一臉懷疑龍生。

她被陸師兄以「緊急徵調任務」名義喊了過來,然而她落地後就被楚子航帶去了酒店……

哦,把她安頓了下來。

隨後她和楚子航在東京逛了一天,什麼水族館、電影院,他們都去過了,但楚子航也沒跟她解釋到底有什麼事。

於是乎夏彌就明白了,她中了陸晨的「奸計」

不過也好,將計就計嘛。

「師妹,這絕對是急事啊,你看看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是一對對的,你楚師兄多尷尬?」

凱撒在一旁幫面癱的楚子航開脫。

夏彌看著凱撒,一句話會心暴擊,「那諾諾師姐呢?」

凱撒尷尬了一瞬,頓時不再開口了。

其實他原本覺得既然是旅遊性質的出行,不如把諾諾喊過來一起玩好了,但他……又聯繫不上諾諾了。

諾諾的室友蘇茜說她好像跑到哪個小國玩去了,手機信號都沒有。

婚禮現場可謂是人山人海,只有這個時候才凸顯出蛇岐八家的人丁興旺。

除了已經名不存實也亡的橘家外,其他七家沒有一家缺席,從八家家主往下數,稍微有些地位的都來捧場。

畢竟是大家長的婚禮,務必是要熱鬧些的。

源稚生今天穿著傳統的黑色的和服,在現場接待各位賓客,雖然他身份很高,但在座的不少人都可以算是他的長輩。

如今蛇岐八家的宿命終結,在這個過程中,其他家對他的支持也有很大因素。

「陸君,你能喝嗎?」

源稚女站在陸晨身邊,既高興又忐忑。

「還好。」

陸晨笑著反問,「稚女的血統那麼高,應該不成問題吧?」

在這種傳統的婚禮中,其實伴郎是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事的,也沒有什麼敲門幫新浪闖關的遊戲。

他們存在的意義主要是幫源稚生撐場子,會在婚禮開始前進行一些合影,結束後再來一次合照什麼的,最後就是替源稚生喝酒了。

既然說是依照傳統,那就不能搞那些虛的,尤其蛇岐八家的本質是黑道,更是信奉極道那一套,新郎該敬酒的時候,你可不能喝「白」酒(水)

源稚生作為皇,血統再次提升後,各方面身體素質都變高許多,但喝酒仍舊是他的弱項。

以往一瓶清酒就能讓他微醺,現在也好不了太多,於是乎重任就落在了陸晨和源稚女身上。

「人有點多。」

源稚女靦腆的道,他其實挺能喝的,在猛鬼眾的時候基本日日飲酒,很多時候還摻著「雞尾酒」一起喝。

但蛇岐八家家大業大,要把所有人都喝一遍,他有點沒底。

婚禮開始,在繪梨衣的攙扶下,新娘終於出場。

櫻身上的是「白無垢」,顧名思義全身所有衣服配件也是白色的,象徵新娘的純潔,另外「白無垢」就像一張白紙一樣,喻意新娘的個性也變成白紙一張,在娘家時的壞習慣以完全抹去,等待去學習夫家的一切家風習俗,如一張等待再染色的紙張一般。

但其實在陸晨看來櫻很早就是白紙了,並被源兄畫上了自己的顏色。

禮節繁多,看的陸晨想打瞌睡,修祓、祝詞奏上、三獻儀式、誓詞奏上、指輪交換、奉玉串奉、親族舉杯……

也只有上杉老爺子很有耐心,樂得合不攏嘴。

老爺子快九十歲了,怎麼也想不到這輩子還能看到兒女結婚的場景,可忽然間,在二零零九這一年,他從發現自己兒女三全,到要抱孫子,發展的如此之快。

想到這裡,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陸晨,又順眼了許多,甚至帶上了幾分鼓勵。

再之後就是陸晨和源稚女陪著新郎新娘招待賓客,蛇岐八家的人各個誠惶誠恐。

雖然是形式主義,但敬酒的人要麼是大家長,要麼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混血種,如果不是今天這種場合,借他們一百個膽兒也不敢這麼做。

源稚生牽著櫻的手,滿臉幸福,他的人生終於走向了正規,穿過了最深的黑暗,將要直抵天堂。

坐在賓客席位上的凱撒和楚子航,在目送源稚生幾人離開後,繼續享受蛇岐八家大廚的美食。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啊,都是拜陸師兄所賜……」

夏彌有些感慨,她在和上杉越交手後,自然也調查了些有關日本這個怪物家族的事。

她感覺上杉一家人真是格外的悲催,又格外的幸運,沒有陸師兄的話,估計是要……全滅的吧?

「就是太過繁瑣了……看起來就好累,要記很多東西……」

夏彌又吐槽道。

楚子航坐在夏彌旁邊,轉頭看向她,「那師妹覺得什麼樣的婚禮好?」

這完全是順著對方的話問問題,但卻讓夏彌愣了下。

心中慌亂了一瞬,又看到楚子航面癱的臉,已經平靜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這個木頭不過是在接話罷了。

「簡單一點就好啊,不那麼累的。」

夏彌有些心虛的撇過頭。

「我知道了。」

楚子航淡淡道。

「兩位,先停一下,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凱撒打斷了在他看來正瘋狂互相試探的懵懂情侶,神情微微嚴肅。

他眉頭微皺,「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什麼聲音?」

楚子航回神,仔細聆聽周圍的各種聲音。

夏彌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臉色微微變化,「怎麼可能?」

此時剛剛飲下一杯清酒的陸晨,也停了下來,抬手拉住了準備前往下一桌的源稚生。

他們已經基本轉完了,按照流程,後面源稚生就可以帶著他心愛的櫻「送入洞房」了,可陸晨這會兒感覺有些不對勁。

「陸兄?怎麼了?」

源稚生有些疑惑的回頭,他也喝了不少,臉上微醺。

「哥哥,外面好像有東西。」

繪梨衣和櫻站在一起,她的感知比陸晨還要敏銳一些。

會場中的蛇岐八家成員還都在觥籌交錯,面帶喜色,真的為今天這個好日子感到開心,可危機悄然而至。

「我聽到了……惡鬼的聲音。」

源稚女的聲音微微顫抖,看向哥哥,「哥哥你沒察覺到嗎?」

源稚生臉上尷尬了一瞬,難不成他真是自己家最菜的?

「諸位很抱歉,請先停一下飲酒。」

上杉越走上台,朝蛇岐八家的人喊話,他作為純天然的皇,感知力自然也很不俗,而他還想到了某些很不好的事。

那件本來應該已經被歷史埋葬,他再也不想提的事。

在場的無愧是蛇岐八家的精英,隨著上杉越發話,如同軍隊一般整齊劃一的停下了動作,絕對的肅穆,會場中靜的可聞針落。

滋滋——滋滋——

眾人終於聽到了,那自會場外,自建築穹頂,自四面發八分傳來的……利爪摩擦聲。

就像是有厲鬼在叩門,想要來到人間,吞噬鮮活的血肉。

源稚生酒意醒了幾分,臉色沉了下來,雖然婚禮已經進行結束,只是招待賓客的階段,但任誰在大喜的日子碰見這種事,都不會有好心情。

他跟著陸晨來到凱撒他們那一桌,準備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日本竟然還有這樣的事?祂不是已經死透了嗎?」

夏彌自語著,臉上帶著困惑。

「現在是什麼情況?」

楚子航知道他們無論多聰明,在這個領域都比不過真正的龍王。

上杉越已經打開了會場的大門,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那是純粹的黑,就連東京最深的夜也不會這般,因為總是有著霓虹燈照耀。

雨落而下,他看不見任何人,而他的世界中又充斥著人聲,周遭是無數像哭像笑像喘息又像呻吟的聲音,均勻地分布在周圍每個角落每一寸空間,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黑暗中窺視著他。

這位蒼老的皇露出冷笑,並沒有往外走,只是回頭走進會客廳內,陰影中的惡鬼無一敢偷襲。

「有意思啊,這就是尼伯龍根嗎?」

凱撒笑了笑,他的鐮鼬在搜集外面的情報。

他很興奮,因為他是朋友間,唯一沒有去過尼伯龍根的人。

之前因為和家族鬧彆扭,加上一些小驕傲,幾次進尼伯龍根屠龍的機會都被他錯過了,沒想到這次來日本參加源兄的婚禮,卻碰上了尼伯龍根。

從上杉越打開大門後,蛇岐八家的人紛紛扭轉頭,眼神驚疑不定。

他們終於聞見了……那種叫人不寒而慄的、金屬腐爛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金屬元素的味道,歷史上無數鍊金術大師都在描述尼伯龍根的時候詳細描述了這種令人不安的味道。

而這種氣味,陸晨那一桌的人可謂是很熟悉了。

「我只是有點想不通。」

陸晨在餐桌前坐下,神情淡然,甚至還有心情吃東西,他餓了,「……事到如今,你們日本還有什麼東西?」

他這話是問上杉越的,看源稚生的表情,多半他並不知曉。

而他當然不必慌亂,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尼伯龍根,他也沒有感應到什麼強大的氣息。

如今他身邊隊友齊全,他還誤打誤撞的叫了夏彌師妹來,隨時都能「開門」,沒有什麼能對他們造成威脅。

「godzilla,外面好吵……」

繪梨衣開口道,她的感官很敏感,能更清晰的感知到外面的聲音,那些惡鬼的低語,利爪的摩擦聲。

陸晨起身,抽出紙巾擦了擦嘴,拎起酒壺,「我讓它們安靜下來。」

他走到大門處,扭了扭脖子,像是飯後的慵懶感上來,伸了個懶腰。

黑暗中傳來腳步聲,雨下的愈來愈大,天空閃電划過,照亮了來者。

那是一個帶著斗笠的人,斗笠上雨流如注,這位衣著很古風的客人至少有兩米高,胸膛肌肉發達,客人把斗笠抬起一些,一張赤紅色的猙獰面孔上長著細長而筆直的鼻子,瞳孔中流動著金色的厲光。

可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來訪方式,怎麼看都不像是來為源稚生慶賀婚禮的。

如果陸晨對日本神話足夠了解,就能認出這位客人應該只是一個傳說,不該就這麼忽然在現實世界中,那是日本神話中的神魔之一,天狗!

陸晨抬手飲了口酒,這種低酒精濃度的清酒對他來說和水沒什麼區別,只當是飯後沖淡下口中的味道。

他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咧嘴笑道:「要喝一杯喜酒嗎?」

回應他的不是來客的欣然感謝,而是匹練般的刀光。

天狗從蓑衣中拔出的暗金色的刀,喉間發出介乎歡喜和哭泣之間的尖嘯,大廳內蛇岐八家的很多成員感覺魂魄都要被那古怪的聲音抽走了。

像是孤高的古代武士,於雨夜中披著蓑衣,遇到攔路者,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殺人。

暗金色的古刀在陸晨頭頂三寸處停住了,他另一隻空著的手伸出兩根手指輕易的夾住了那柄古刀,天狗的力量驟然受到抵擋,手臂發出震顫,那眸子中浮現一絲不可置信。

酒壺騰空而起,少年的手橫空划過,黑紅色的血液四濺,那顆猙獰的天狗頭顱出現在陸晨手中,又被隨手丟在泥濘的地面。

他站在雨幕中,抬手接住下落的酒壺,將其中的酒液一飲而盡,目光掃視黑暗中那些蠢蠢欲動的影子,冷聲道:「以為我沒帶武器,就殺不了人嗎?」

話音落下,雨幕懸停,勁風由地升天,伴隨著死神身影的騰舞,黑暗中開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那些膽敢圍在明治神宮的死侍,千年的惡鬼,在漫長的時間內互相狩獵廝殺,它們本以為自己是兇殘的狩獵者,外面的人誤入此地,只能悲鳴著被恐懼支配。

可此時在真正的暴力下只能絕望的引頸待戮,死神的每一次起落,都會有頭顱拋飛。

少年手中沒有武器,但他本身……就是最強的武器!

在極速和如山般的力量下,手刀變得如名刃一般鋒利,他甚至徒手抓住死侍的頭顱,將其整個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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