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夢弼沒有在幽冥久留,出了幾個壞主意,就回到陽間來了。

如今他還沒有修成四品,雖然五嶽靈神也漸漸靈動起來,勉強可以稱作偽四品,但到底還是有些破綻在的,如今這時節,對他來說,該是韜光養晦的時候。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

江南雖暖,碰上這等時候,也是要雪深沒膝、滴水成冰的。這等時節,人難熬,牲畜也難熬,妖怪也難熬。

蓬頭垢面的趙思齊披著蓑衣在雪中艱難行走,腳陷入雪裡,再拔出來,露出來的腳趾頭已經凍得發青。

「汪汪!」

跟在趙思齊身後的,是一條長毛大狗,身上的長毛黏在一塊,看起來又丑又怪。

趙思齊說道:「別跟著我了,我不喜歡狗。」

「汪汪!」

長毛大狗沒有聽懂,只聽到他說話,就鑽到他的腳邊,從他兩腿中間擠過去,尾巴左右搖擺,掃得積雪亂飛。

雪飛到趙思齊的臉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嘆了一聲,輕輕踢了它一腳,道:「去去。」

長毛大狗跳到一邊,一人一狗就這樣在大雪中艱難行進。

趙思齊當然不想要頂著這麼大的風雪亂跑,只是從上一個落腳的地方出來,還來不及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

他並不時常在普通人聚居的地方長久停留,多數情況都只會途徑,除非需要補給,否則並不會久留。

他知道身後有兩個妖魔在追蹤他,他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都不能超過七天,否則就會被對方感應到,循著蹤跡追來。

他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又畏懼給他人帶來災禍,因此並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跑。

這隻長毛大狗是他在上一個荒村碰上的。

村裡沒有活人,只有凍死的陰屍、坍塌的屋宇,不知道是遭了什麼災禍。

長毛大狗靠著吃屍體活下來了,遇到趙思齊之後,就跟著他走了一路。

趙思齊不喜歡狗。

他身上有狐狸的性靈,對狗天然不喜。更何況是吃屍體的狗,很難說有沒有喚醒某種野性或者魔性。

不過這長毛大狗不在乎這個,用一種熱切的、溫暖的、濕潤的眼睛看著他,粉色的舌頭舔著他,對他搖動著尾巴,陪著他走了一路。

所以趙思齊也狠不下心驅趕它。

遠處的山腰上被雪鋪蓋著,若隱若現,似乎能看到一座莊園。

趙思齊精神振奮起來,道:「有人煙!可以去求宿一宿,再不濟,討一口飯吃。」

長毛大狗也振奮起來,在雪地里跳著,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趙思齊已然入道,尚且不能避寒,氣力也有數,但這長毛犬卻比他還精神些。

一人一犬奔著目標前進,但望山跑死馬,等到了山上,已經天色漆黑,只借著一點雪光,勉強視物。

白森森的微光里,什麼都是黑的。

趙思齊是黑的,長毛犬是黑的,那個莊園的外牆也是黑的,但裡頭卻透著紅光來。

燈籠高高掛起,在雪地之上投出一片紅。

趙思齊到了那莊子前,瞧見門上寫著「白府」二字,那燈籠上貼著大紅的喜字,一片喜氣。

趙思齊低聲對長毛犬道:「在辦喜事,說不定還能討一杯酒喝。」

他敲了敲門,便有兩個瘦瘦長長的小廝打開門來,見著蓬頭垢面的趙思齊,其中一個小廝便問道:「你是何人?」

趙思齊道:「雪天過路,瞧見貴莊有燈火,便想來討口飯吃。」

那小廝就笑起來,道:「巧了!若是往日,只怕老爺不肯哩。今日十七姑娘出嫁,乃是大喜事,待我稟報一聲,老爺一定不會拒絕。」

趙思齊便默默等候,未有多時,門又打開,小廝引著他進門,道:「這邊請。」

趙思齊被小廝帶進去,就瞧見陳設精美的院子裡擺滿了一桌桌的酒席,一個個賓客在席間坐定,等候著開席的時候到來。

趙思齊被安排在靠後的桌上,身邊坐著四個顴骨突出,兩頰凹陷的褐衣男人。

趙思齊坐下來的時候,這四個人就向他看了過來,問道:「你怎麼來的?」

趙思齊道:「路過的,來求口飯吃。」

蓑衣和斗笠已經脫下來掛在牆上,趙思齊面帶風霜,但依稀還能看到出眾的面貌,他看向這個四個男人,問道:「你們是這家主人的親卷?」

那四個男人唉聲嘆氣,道:「我們哪裡算得上親卷,只是僕從罷了。」

趙思齊腳下忽然一暖,他低頭看了一眼,長毛狗正臥在他的腳邊,安安靜靜地,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趙思齊伸手在狗臉上揉了一下,道:「也是趕巧了,門房說若不是趕上十七姑娘出嫁的喜事,恐怕我都進不來。」

其中一個男人道:「你不該進來的。」

另一個道:「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又一個看著他,道:「你聽見什麼,看見什麼,千萬別說話。」

最後一個道:「吃完就走,別留到天明。」

趙思齊心裡一沉,悄悄地看向周圍,便瞧著周圍的賓客一個個都是尖嘴縮腮的模樣,與身邊的這四位,看起來十分相像。

他低聲道:「多謝指點。」

其中一個男人道:「你這小孩子,孤身一人也敢亂闖,膽子也著實大,老實待著就行。」

說話間,就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拄著拐杖到了院中,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緊跟著,兩個小廝攙扶著一座肉山走了出來。

這肉山穿著紅色的喜服,鳳冠霞帔,艱難著身,那金玉凋琢的鳳冠在她顱頂立著,就好似大托盤上放著一個小酒杯。

喜服勒住了她的腰腹,把她分割成上下兩塊發麵饅頭。

這肉山生得這樣肥胖,但臉上卻依稀顯出幾分風情,只是陷在肉里,又有幾分滑稽和詭譎了。

趙思齊看的心裡突突直跳,甚至生出一種恐懼和畏懼感。

但這四個男人卻低聲啜泣起來,道:「可憐的十七姑娘。」

趙思齊問道:「這位就是十七姑娘?出嫁不是喜事嗎?」

這四個男人只是抽噎、啜泣,露出恐懼的神色,連連搖頭,不敢多說。院中的賓客竟也與他們表現相差不遠,低聲的嗚咽起來。

那老翁顫抖著鬍鬚,道:「今日小十七出嫁,乃是大喜事!不許哭,給我奏樂!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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