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的倀鬼在空中漂浮著,遊蕩著,灰白的鬼氣遮蔽了天空。

倀鬼已經並不像普通魂魄那樣的身形清晰,經過白虎軍旗的洗鍊,這些本該是各式各樣的鬼物統一化為灰白的煙氣,只有一張張面孔,還能看得出他們生前是人是妖。

倀鬼將斑寅將軍分而食之,但即便是斑寅將軍死了,也無法逆轉道法的侵蝕。

一道道灰白的煙氣在空中飛舞著,似乎在哀鳴,又似乎感受到大仇得報的快意。

宮夢弼長聲道:「諸位,請隨我來。」

但那些倀鬼並不理會,更有甚至,對著宮夢弼露出嘲諷的表情。

白虎軍旗哪怕已經毀了,這些倀鬼幾乎融為一體,化作一個整體。

更多的倀鬼想要逃離,但這些灰白的面孔只要飛得稍遠,便不由自主飛回來,根本無法離開。

整個倀鬼雲氣的動向,受到其中幾個最強的八品倀鬼影響,它們不動,其他倀鬼也動不了。

而受道法影響,這幾個八品倀鬼有著爭鬥出勝者,凝聚出新的鬼主,掌握整個鬼軍的本能。

因此他們彼此提防、敵視,都不想其他人占據上風。

宮夢弼嘆了一口氣:「眼下我可以渡你們進入蒿里,重新洗鍊魂魄,消除道法的影響。你們好不容易脫離了斑寅將軍的奴役,若是無法克制本能,重新爭奪出鬼主,也不過是陷入新的輪迴,永遠沒有安寧的那一天。」

這些個八品倀鬼不想放棄力量,但其他弱小的倀鬼卻只想逃離。

聽著宮夢弼所說,大量的倀鬼飛了過來,一張張灰白煙氣頂著的鬼面看著宮夢弼,似乎是在哀求,又似乎是在哭訴。

宮夢弼揭開小金爐,道:「進來吧。」

一個個灰白煙氣鑽進小金爐之中,小金爐似乎有無窮大小,來者不拒。

數個八品的倀鬼咆哮著,想要阻止這些倀鬼進入小金爐,但這些倀鬼反而逃得更快了。

宮夢弼碧色的眼眸看著他們,微微歪了歪腦袋:「你們是進來,還是不進來?」

這幾個倀鬼對視一眼,沒有飛入小金爐之中,反而向宮夢弼撲了過來。

宮夢弼閉上眼睛,「冥頑不靈。」

他身後心火尾一卷,如同一團赤色濃雲一般延伸開來,將這幾個倀鬼捲入其中。

心火燃燒,銷蝕魂魄。

輕輕一卷,隨後收起。那心火尾又變回原樣,宮夢弼身後隨風輕擺,除了略有一點火星在尾巴上落下來,就仿佛無事發生一樣。

剩下的倀鬼如同受到了鼓舞,更像是受到了感化,在宮夢弼欣慰的眼神當中爭先恐後地鑽進小金爐當中。

小金爐微微搖晃,蓋子蓋上,落在宮夢弼的手中,被他塞進了袖子裡。

塵埃落定,髑髏神飛了過來,懸在宮夢弼身前,抱怨道:「你不如好好祭煉我,不然丟我出去也沒什麼用。」

但心底他卻是鬆了一口氣。

他這才明白宮夢弼所說的考驗原來不是考驗他,而是考驗他所傳的驅靈咒。

若是他所傳有假,或是有所隱瞞,這個時候就是他倒霉了。

好在他知道這狐狸難騙,沒有藏私,眼下就不由得佩服自己的英明了。

宮夢弼笑眯眯道:「祭煉你做什麼,你做法器還沒做夠?」

髑髏神當然是做夠了,只是深覺得不安全。若是宮夢弼祭煉了髑髏神,那他怎麼也算自己人,不用擔心被算計。

如今雖然自由,但心裡總是發虛。

宮夢弼當然知道這老鬼是在想什麼,但是拒絕了他的擺爛。

宮夢弼都這樣問了,髑髏神總不好說自己是心裡怕,就強笑道:「只是怕幫不上你。」

宮夢弼忍住笑意,伸手將髑髏神接住,掛在腰帶上,朝白額山的方向飛了過去。

路上最先看到了就是金蟾和赤羽蛇,兩個大傢伙躺在水面上,罔象在一邊看護著。

宮夢弼落到近前,深施禮道:「多謝二位仗義相助。」

金蟾愣了一下,咳嗽一聲,道:「不過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也不是因為你。」

赤羽蛇道:「正是如此,那山君害我們在先,你不請我們,我們也是要來的。」

宮夢弼笑了起來:「那我也不說那些客套話了,等你們養好傷,我請你們喝酒。」

赤羽蛇道:「好,你先去忙吧,我躺一會就走了。」

宮夢弼還惦記著白額山的情況,告辭道:「浮羅,交給伱了。」

浮羅揮了揮手:「放心吧。」

宮夢弼一路西行,最終落在白額山上。

施婆婆正在給他們療傷,袁兄弟和楊兄弟都是些小傷,驅散了白虎軍旗的煞氣就恢復了。

但康胖子的傷勢就嚴重了,身上穿了數個大洞,只是勉強止住了血。

湘君則依舊昏迷,不曾醒轉。

宮夢弼一見就心裡自責,滿懷歉意道:「兄長受苦了。」

康胖子瀟洒道:「小傷而已,小傷而已,死不了的。你既然來了,那斑寅將軍……」

宮夢弼道:「已經授首。」

「好!」康胖子一拍大腿,疼得齜牙咧嘴,道:「我受的傷就算值了!」

看到楊兄弟和袁兄弟站在一邊,康胖子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知交好友,楊奉、袁英。」

宮夢弼見禮道:「原來是楊兄和袁兄,在下宮夢弼,多謝二位高義。」

楊奉的眯著的眼睛露出幾分笑意:「康胖子說你智計百出,我還不信,如今算是見識到了。」

宮夢弼苦笑:「什麼智計百出,要是真的能算無遺策,就不會讓兄長傷成這樣了。」

康胖子道:「小傷小傷,你看我有事嗎?沒有事。」

他站了起來,立刻就把身上的血痂崩開,當場飈出血來。康胖子強作鎮定,「沒事,沒事,不用怕。」

宮夢弼連忙伸手按在他的傷口上,以法力堵住他的傷口,把他扶在一邊休息,再不敢說什麼傷勢,就怕他又逞能。

施婆婆狠狠瞪了康胖子一眼:「我才包紮好的。」

康胖子縮了縮脖子,不敢頂嘴。

施婆婆正在查看湘君的傷勢,眉頭微微皺起,道:「這丫頭傷了魂魄,需要靜養靈神。」

宮夢弼道:「去無還峰吧,我受月樓接引月華,是養神的好地方。」

施婆婆頷首:「你們把這夯貨也背上,他得有些日子不能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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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修,你帶他們現在就去受月樓。」施婆婆道。

文修此前就躲在林中,等施婆婆現身把斑寅將軍殺了,才敢在此現身。

不是他膽子小,而是他至今仍舊是流外之輩,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參與到戰鬥中來,真要參與其中反而是個累贅。

因為沒有幫上什麼忙,文修神色黯然,此刻聽到施婆婆有任務,就立刻跳出來,道:「包在我身上。」

楊奉背上康胖子,袁英背上湘君,跟著文修一路往無還峰去了。

把他們支開,施婆婆是有話要同宮夢弼講。

山君的屍骨仍在,施婆婆伸手一招,就有看不清數量的細小白毫自他體內飛出,重新聚斂在施婆婆手中。

宮夢弼看得分明,那分明是一根根白毛。

施婆婆道:「這是三千白毫針,算是我性命交修的法器,不過不能留給你了,我要把他們拆開,給花、酒、詩、茶和小屹兒各自留下一部分。」

宮夢弼道:「這話也同我說,就不怕我吃醋?」

施婆婆就是怕他心有芥蒂,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

山君一身皮囊,施婆婆只把他扯破的項圈取來,和小金鈴放在一處,重新化為一件法器:「可惜了靜心鈴,本是專為他煉製,助他靜心修行,他卻看不明白我們的用心。」

「虎有威骨,你把他皮毛剝下來,骨頭拆下來,興許還能有些用途,其他的就燒了吧。」

宮夢弼依言剝皮拆骨,把剩下的血肉以心火燒成飛灰。

施婆婆又鑽進斑寅將軍的休息的洞窟之中,洞窟之中到處都是白骨,只有在斑寅將軍休息的地方還算乾淨。

施婆婆看了一眼,眉頭皺起:「我的琴被他藏在何處了?」

宮夢弼知道那是七修老人的梅花琴,斑寅將軍盜寶出逃之後,施婆婆最惦記的就是這把琴。

如今沒有找到,心中不免難過。

宮夢弼道:「早知道我應該留他一命,問清楚七修前輩的遺物下落。」

施婆婆搖了搖頭:「他的脾性,你問不出來一句話。這麼些年過去了,這琴還不知道流落在哪裡呢,罷了。」

沒有找到梅花琴,施婆婆和宮夢弼只能遺憾而歸。

宮夢弼送她到了出雲洞,站在洞口,卻不敢離開了。

施婆婆看著他,笑了起來,眼睛彎彎:「回去吧,我若是要走了,一定通知你過來。」

宮夢弼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說出一句挽留的話,只能強顏歡笑。

施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今日我開心極了。」施婆婆臉上是動人的笑意,「這麼些年的心結終於解開,入雲峰這些大大小小的狐狸也有了託付。」

「不必為我感到悲傷,我是極開心的。」

宮夢弼道:「您開心就好,我就是不希望您還有未竟的遺憾。」

施婆婆推了推他:「回去吧。」

宮夢弼匆匆拱手拜別,一陣風似地從入雲峰離開了。

他急匆匆離開,也是怕在施婆婆面前露出勉強難看的姿態。

正如她所說,要為她感到開心才是。

陰雨未曾散去,宮夢弼帶著一身水氣到了受月樓。

沒有主人的允許,康胖子他們還進不去,只能在屋檐下等候。

宮夢弼把他們都請進樓中,進了樓中,就感受到一股充沛的月華在樓中彌散,楊奉和袁英一時間都有些驚嘆。

受月樓高有六層,足夠他們修整了。

但楊奉和袁英並不願意在此久留,請辭道:「我們是應康大哥所請來相助,如今斑寅將軍伏誅,我們也不久留了。」

宮夢弼挽留幾句,他們都推辭不受,只好道:「那等兄長養好傷,我再請二位一同相聚共飲。」

「好,一言為定。到時候讓康胖子給我們做一桌好菜,不然我們可不答應。」

康胖子早就睡過去了,宮夢弼就替他答應了:「好,到時候我還要沾你們的光。」

兩個豪邁的妖怪出門而去,消失在了雨簾里。

把康胖子安置好,讓他靜養。

又把湘君安置在另外一層,調動樓中狐紋,宮夢弼將月華匯聚在她身上,給她療傷。

而後他才走入頂樓,先給泰山娘娘進香,將又將誅殺猛虎前因後果寫成文書燒了,才祝禱道:「娘娘在上,現有倀鬼近千,因受斑寅將軍邪法所制,需要妥善引導,請娘娘相助,將他們引渡至蒿里,由陰差發落。」

無形的靈應落下來,宮夢弼便將小金爐置於娘娘神牌下,引動體內泰岳神符,便打開一道通幽的大門。

小金爐中的倀鬼順著這道門不斷下沉,隨著泰山娘娘的靈應落下,那被白虎軍旗侵蝕的樣貌便逐漸還原。

一道道灰白鬼氣消散於無形,只留下清清白白的魂魄轉入蒿里。

這一大批倀鬼盡數消失在小金爐之中,宮夢弼感受著泰山娘娘落下的豐厚靈應,滿意的點了點頭。

把這一大批陰魂引渡至蒿里,在泰山娘娘的規則當中,也是日積一善。

留下青衣鬼神看顧著康胖子和湘君,宮夢弼連夜趕去了狐狸坡。

回去之後,就把花酒詩茶趕回入雲峰,讓他們去侍奉施婆婆。

花酒詩茶不明就裡,宮夢弼也語焉不詳,糊裡糊塗就回了入雲峰。

宮夢弼又著黑衣鬼神帶了幾個狐囚去無還峰照顧病人,好把青衣鬼神替換回來。

現如今人手緊缺,五鬼神都要被他放進流民當中查看情況。

斑寅將軍意圖煽動流民造反,拉起軍隊進攻縣城,宮夢弼不能坐視不理。

但宮夢弼卻知道,就算沒有斑寅將軍,這些饑寒交迫的流民最後也會走入這一步。

只不過沒有妖法從中作梗,就更容易化解。

他沒有興趣插手流民的事情,不打算阻止,也不打算助推,以免在自身履歷上留下一個不好的記錄。

現在是敏感時期,若是做的太明了,容易捲入改朝換代的巨大漩渦。

所以作為狐仙,就算是要插手,也不能自己親自動手。

他只需要安靜等待,然後藉由別人的手,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給某位高高在上的大人送一份大禮。

宮夢弼對著黑衣鬼神耳語幾句,將一個玉匣遞給黑衣鬼神。

黑衣鬼神便點了點頭,遁入雨水當中,潛入了吳寧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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