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一架馬車在官道上狂奔,駕車的男人看不清面容,也沒有氣息,看起來身形健碩,卻如同活屍一般。

馬車內,一個頭髮散亂、臉上染著灰塵的女子正在專心的剪紙。

這女子好似普通人家的婦人,穿著窄袖的衣衫,渾身素凈,不戴首飾,除了灰塵下的臉看起來美麗又從容,便與農家婦人沒有別的區別。

她身邊,一個小童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地看著婦人,眼睛盯著那雙靈巧的手,看那雙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將白紙剪成一個個人像。

這婦人看著童子,嘆了一口氣,道:「寬兒,你再熬下去,我們便跑不動了。」

這童子咬了咬嘴唇,道:「母……母親,為什麼要跑?即便您是……您是狐狸,可您與父親相伴相知這麼多年,他又那麼喜歡我,難道會為難我們嗎?」

婦人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他抱在懷裡,道:「你父親或許不介意,但是他也身不由己。」

婦人看了一眼馬車後方,即便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沉沉的夜色,她似乎依舊看見了自己的男人。

「坐在那個位子上,他就已經不是自己了。」

童子抱著母親,感受著母親的氣息和體溫,眼淚就流了下來,「母妃明明就是人,才不是什麼狐狸。」

「為什麼,母妃,到底是為什麼!」

婦人輕輕拍著他的背,道:「我也不想帶著你受這些苦,只是母親不走,就會被捉起來。如今想要我的人,可不止伱父親。」

「我也想過把你留在宮中,但你留在深宮,便要背負上狐妖之子的惡名,就要捲入種種陰謀之中,會有無數人因為你的身份攻訐你、憎恨你、利用你。」

她把童子的臉捧住,讓他與自己對視著,道:「娘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但你要明白,娘不會害你。」

天家之子,一向早慧。他當然明白離開了都城意味著什麼,也明白他到底要失去什麼。

他淚眼婆娑的看著婦人,終究母子連心,他擦乾了眼淚,道:「告訴我吧,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婦人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寬兒,娘會告訴你一切,但不是現在。」

她挑起車簾,問道:「到哪了?」

那駕車的男人發出嘶啞的聲音,像是風刮破了窗戶紙的聲音,「已經到華陰縣了,前面便是縣城了,夫人。」

婦人看了一眼天色,微微沉眸,道:「多謝你了,送我們到這裡便可以了。」

婦人帶著童子下了馬車,目送著那馬車避開縣城,在官道上遠去。

她牽著童子的手,道:「剩下的路得我們自己走了。」

她低著頭,佝僂著背,牽著蹣跚而行的童子,朝華陰縣城而去。

童子十分疲憊,他跟著婦人晝夜奔波,在驚嚇中度過了一整日,臉色白得厲害,眼下一片黑,看起來仿佛得了病一般。

童子問道:「娘親,我們要去哪裡?」

婦人道:「過華山,去蜀郡。蜀郡難行,我帶著你去不了,必須有人送我們去。得先去華山求得庇護,才能讓我們一路平安。」

童子又道:「那何不直接去華山,為什麼還要在縣城盤桓?」

婦人道:「有人在追我們,而且不是一股勢力。縣城有城隍庇護,可以擺脫他們的目光。」

童子擔憂的看向婦人,道:「娘,你去縣城不會被發現嗎。」

婦人笑了一聲,蹲下來看著他的臉,道:「他們發現不了我。」

婦人咳嗽一聲,伸手在童子的臉上揉了揉,童子只能感受到臉上忽冷忽熱,有些地方發脹,有些地方發緊,卻看不見自己的面容已經在婦人的手下變換了模樣。

婦人道:「寬兒,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是來縣城尋醫的,不要露了破綻。」

童子點了點頭,跟在婦人身後往縣城走去,等走到縣城,已經天光大亮。有驚無險入城之後,婦人便找了一家客店住下,讓小兒可以休息休息。

那奔跑在官道上的馬車狂奔不停,卻忽地勒住韁繩,停住不動。

官道前,一個身著黃衣的富態女子站在路中央,看向那馬車。

駕車的車夫拉住韁繩,馬匹踏著四蹄,焦躁不安起來。

那女子輕聲道:「白夫人,還請出來相見,不要令我為難。」

那車夫毫不猶豫調轉車頭,就要逃離。

黃衣女子皺起眉頭,道:「不識抬舉。」

她一抖衣衫,便自袖中飛出一道白色劍光,當空一繞,便將駕車的車夫和馬匹斬成數段。

那車夫和馬匹露出怪異的聲響,身上冒出黑煙,而後化作兩張破碎的剪紙。

黃衣女子心中一跳,道:「不好。」

她拉開車簾,馬車內果然空空如也。

「逃了?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只能施展些小術,又能逃到何處?」

黃衣女子陰沉著臉,鑽入土中,消失不見。

黃衣女子離開不久,另外一伙人也追了上來,是幾個年輕的道人,手中捧著法劍、持著拂塵。

看到空蕩蕩的馬車和散落在地上的白紙,其中一個年輕道人問道:「那伙妖人先來了,白夫人不會被他們帶走了吧?」

其中稍年長的道人搖了搖頭,道:「白夫人聰慧過人,師父還叮囑我們要小心,不會這樣容易被妖人劫走的。」

他抖開包袱,取出太乙羅盤,捧過頭頂拜了拜,道:「師父,還請相助。」

羅盤緩緩旋轉,斗柄指向華陰縣城的方向。

那道人便露出笑來,道:「走吧,找到了。」

縣城之中,白夫人坐在房中剪紙,到了下午,便聽到外面傳來兵甲響動的聲音。她微微側耳,便聽到有人問道:「掌柜的,今日可有婦人帶著孩子前來投宿?」

白夫人暗嘆了一口氣,搖醒了童子,道:「寬兒,我們得走了。」

白夫人背著童子跳窗走了,再到城門邊,就發現已經有官兵在搜查來往人群。

白夫人皺起了眉頭,牽著童兒的手,藏身在街巷之中,躲避官兵搜查。

童兒並非毫無察覺,小聲道:「娘,他們在找我們嗎?」

白夫人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不用擔心,會有辦法的。」

白夫人的眼神看著童兒,眼中露出了不舍,但童兒看來的時候,又只剩下從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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