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

「回來了。」

這次,百里十步終於讓閆儒玉進了山莊。

北方的春天比貓脖子還短,山腳的植被爭先恐後地抽枝長葉,已有了幾分盛夏的意思,百里山莊反倒更加蕭瑟,去年的落葉還堆在院子裡,風一帶,呼啦啦地滿院子跑。

百里十步伸手想要接過閆儒玉手中的包袱,閆儒玉卻沒遞給他。

他走到院裡的石桌前,仔細地用袖子擦乾淨石桌上的灰塵,輕輕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包袱,打開第一層木匣。

兩層木匣中間的冰塊還是新鮮的,堅硬透徹。

閆儒玉伸了伸手,卻又將手縮回來,沒去打開那第二層木匣。

他揀出三塊冰,放在手裡搓揉著,直到冰全化了,手也洗得乾乾淨淨。

將手在袖子裡層擦了擦,這才打開第二層木匣。

連日顛簸並沒有讓吳大公子露出一絲疲態,她的表情依舊安詳,許是過了屍體的僵硬期,皮肉軟化後臉上的表情更生動了幾分,好似隨時都可能睜開眼對人笑。

閆儒玉看得痴了。

一旁的百里十步看得更痴,他甚至想伸手摸摸,以確認這是不是他要殺的人。

閆儒玉伸手攔住了他,那隻攔住他的手力道奇大。

「我答應過別人,善待吳大公子,送他回去安葬。」

說話的時候閆儒玉手上的力道始終不減,這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百里十步又深深看了一眼木匣中的腦袋,終於收回目光道:「你這一路想必遇到不少吳大公子的朋友。」

閆儒玉道:「總共三十六個。」

「這些朋友在哪兒?」

「死了。」

「死了?」百里十步捋了捋鬍子,眼中露出些許讚許,「你殺了他們?」

「貂如意殺了他們。」

疑惑代替了讚許,「貂如意為何殺他們?」

「因為那些人都想要我的命,而貂如意……」這還是閆儒玉第一次感到難以啟齒,「她……她想嫁給我。」

閆儒玉的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百里十步卻還是聽見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桃花運倒還不錯,」一笑起來,百里十步的臉色終於回暖了些,可是轉瞬他的臉上又覆了一層霜,「你既然知道死的是吳大公子,就應該也知道他是吳錯的哥哥。」

「我知道。」

「等你把吳錯救出來,他會如何對你,想過嗎?」

「無論他如何對我,我都要去救他。」

「哪怕他要殺你?」百里十步走上前,逼視著閆儒玉的眼睛。

「他要殺,就讓他殺。」閆儒玉直視著百里十步,毫不閃躲。

「明天早起練功。」

丟下最後一句話,百里十步轉身進屋了。

沒有人招呼閆儒玉,百里山莊的老奴來來回回從他身邊過了三趟,卻壓根沒瞧他一眼。

一個粉綠的身影自院外一躍而起,輕盈地坐在了院牆上,晃著穿雲頭錦履的腳。

還未開口,先傳來了笑聲,「小沒良心的,姐姐又來找你玩了。」

閆儒玉已經習慣了她突然出現,除了喜歡殺人,她也不算太壞。

「你還敢來?不怕我殺你?」

聽聞閆儒玉答話,院中老奴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摸上腰間砍柴刀的手。看來,他們總是用砍柴刀招待百里山莊的不速之客。

「你不捨得殺我,因為除了我,沒人能把吳大公子送回去。」

貂如意毫無防備地躍下院牆,走到閆儒玉身邊,嬌笑道:「你自己說,若是娶了我這樣一個善解人意夫人,是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閆儒玉其實有些心動,他確實急需一個可靠的人護送吳大公子回家。

「你不相信我?」

「不太相信。」

貂如意皺起了眉,叉著腰嗔道:「我有沒有說過要宰了所有想取你性命的人?」

「你說過。」

「我是不是把他們都殺乾淨了,一個都沒漏?」

「的確。」

「那你就該信我,因為我言而有信。」

閆儒玉突然覺得,只要一遇上女人,他就成了世界第一的笨蛋。

「況且,遇見你之前我的確是想嫁給吳大公子的,送他回去,也算最後為他做一件事。」貂如意狡黠地一笑,繼續道:「小沒良心的,你不必吃醋,倘若有朝一日你也這般身首異處,我同樣會想辦法把你的腦袋送回去,讓你有個全屍。」

「我謝了你這份心意,」閆儒玉嘆了口氣,「只可惜,你一定會忍不住打開匣子瞧瞧,等你發現自己想嫁的原來是個女人,免不了撒潑打滾耍起瘋來,到時萬一傷了吳大公子……」

貂如意笑彎了腰,「你見過我耍瘋?」

「女人耍起瘋來總是差不多的。」

「原來吳大公子是個女人。」貂如意既沒有撒潑,也沒有耍瘋,反倒盯著閆儒玉手中的包袱認真思索起來,「她可真不簡單……哈哈,能讓我牽腸掛肚的女人……我更應該送她一程。」

閆儒玉提起包袱,遞到貂如意面前,他終於決定將這個一路上都不離手的包袱交出去。

對貂如意,他當然不是百分百信任。

但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吳錯已經受了整整十五天罪。

接下來他要心無旁騖地營救吳錯,哪怕是吳大公子也不能成為這一戰的負擔。

遞上包裹,他低聲對貂如意道:「我欠你一個人情,若你以後……」

「若你以後娶了我,就算你還了人情,一言為定。」

又是輕盈的一躍,粉綠色的身影消失在牆頭。

百里山莊沒有為閆儒玉安排住處,他也覺得自己壓根不配擁有住處。

睏了,縮在柴房門口打個盹,醒了,掬一捧井水喝下,繼續練功。他的朋友還在受苦,而他又害死了朋友的姐姐,他受的罪實在太少了。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一時辰約等於2小時),閆儒玉已經在院裡蹲了大半夜馬步,又練了一趟劍。

「你太慢了。」

不知何時,百里十步已經站在閆儒玉身後,閆儒玉詫異地轉身,他怎麼會沒發現?

「你已經死了一回。」百里十步抬手,手中赫然是吳錯的劍穗。

那條始終與他的劍相伴的劍穗,劍是銀白的,劍穗卻是張揚的降紅色。

閆儒玉還曾經調侃過他。

「又不是文劍(文士所佩的劍,多用於裝飾、禮儀,掛劍穗。),掛個劍穗還當你多有學問,也不害臊?」

「掛著它,叫那些找我打架的人知道,我不想動手。」

如今,劍在閆儒玉手上,劍穗卻已不在。

「這,這不可能,你怎麼會……」閆儒玉不信,要不是使了花招,天下怎會有人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拿走他的劍穗?

可他又記得很清楚,就在他開始練劍的時候,劍穗明明還掛在劍上。

「出招。」

簡短的一聲招呼,百里十步的劍已經出鞘。

很快!

閆儒玉還沒看清,他已經收了劍。

清風徐來,吹動了閆儒玉有些凌亂的頭髮,也吹掉了他的一圈衣領,衣領的斷口處十分平整,連一根線頭都沒有。

還是那件青布長衫,沒了衣領,顯得不倫不類。

割掉一個人的衣領可比割掉他的腦袋難多了,用劍割一塊軟塌塌的布料,就像用拳頭打一團棉花。

拳頭能把棉花打爛嗎?當然不能。

況且,還要不傷及那人的脖頸。

偏偏百里十步出手精準得鬼斧神工,不僅割下了他的衣領,還一絲都沒有傷到他。

閆儒玉終於信了,百里十步的確有這個實力,與他一比自己就是個小學生,什麼雙譜上排名第四,笑話!

這是一個真正的世外高人。

百里十步已經將劍穗系在了自己的劍上。

「把它拿回去,你就可以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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