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突然,院牆上出現了一個俏麗的身影。

人影剛一閃,聲音卻已經脆生生地傳入了閆儒玉耳中。

「不過幾日,你怎弄得如此狼狽?」

閆儒玉顯然沒有與貂如意貧嘴的興致,嘆了口氣道:「有什麼挖苦話可以一次說完。」

貂如意卻沒有挖苦他,不僅沒有挖苦他,還丟給他一把劍。

劍出鞘。

閆儒玉心中只能想到「好劍」二字。

「百里一如鍛造的第一把劍,他說第一把劍理應送給第一位師父。」

貂如意似有急事,並不久留,東西和話一帶到,她人就消失在了牆頭。

閆儒玉深深看了侷促的金子多老兩口一眼,道一句「告辭」大步離開。

侍女商音記得吳錯第一次來的情景,喝得伶仃大醉,睡得很沉。

要伺候這樣一個被劫來的客人,總得多花些心思,萬一客人鬧起來,她也得跟著倒霉,興許還會因此丟了性命。

好在這位客人謙和有禮,一切都出奇的順利。

那天熊五爺心情不錯,還賞了她100兩銀子,後來她才知道,閆儒玉的侍女在當天被處死了。

商音覺得自己的命簡直是撿回來的,對吳錯多了幾分感激,而對閆儒玉這種不懂事的客人,她恨不得死的人是他。

可偏偏閆儒玉全身而退,離開了萬熊幫,留下受傷的吳錯活受罪。

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商音替吳錯不值,閆儒玉這種人,怎麼可能回來救他?他不過是挨著日子等死。

再也沒有鋪滿蠶絲被的大床,沒有精緻可口的食物,就連屋裡的門窗都被封了起來,只有熊五爺提著剮龍刀去割他身上的肉時,商音才能短暫地與他見上一面。

他臉上、身上滿是血污,有些地方的傷口還發濃潰爛了,頭髮已經銹成了一團稻草,可他的精神很好。

他每天都能吃下3大碗飯,三碟鹹菜。

商音怎麼知道?因為這些飯菜正是她送去的。

無論她送多少,他總是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他是堅信閆儒玉能救他走出這裡的,不然怎會有這麼好的胃口?

這樣的吳錯更令商音難過了。

年輕姑娘總是喜歡幻想,縱然平日裡商音和萬熊幫的其他人一樣面無表情,但誰也管不著她心裡的胡思亂想。

有一天,她夢見吳錯真的自由了,他不僅離開了萬熊幫,還帶著她,不僅帶著她,還娶了她。

那天,她是紅著臉醒來的,作息時間一向規律的她竟然誤了送飯的時辰,比平時晚了一會兒。

她將飯碗從門邊的孔洞遞了過去,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喂,吃飯。」

吳錯接過,問道:「今天很忙?」

這是吳錯頭一次對商音說話,她的臉又紅了,心臟跳得整個人都跟著戰慄了幾下。

商音警惕地四下看看,幸虧守衛正看向別處,沒人發現她的異樣。

「吃你的飯。」她冷冷地回了一句,趕緊將臉轉向別處,生怕吳錯透過那個送飯的孔洞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吳錯呼嚕呼嚕地吃著飯,他今天心情不錯,話也多了些,吃完飯,將碗遞迴來的時候,又對商音道:「你穿水藍的衣裳好看。」

商音這一整天都想著自己那條水藍的裙子,明天一定要穿。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偏穿了藕粉色,憑什麼聽吳錯的?

這天,將飯碗遞給吳錯之前,她偷偷地透過送飯的孔洞往屋子裡看了一眼。

屋裡很黑,短暫的一眼本來不應該看見什麼的。

偏偏吳錯束髮的帶子是白的,在漆黑的屋裡很顯眼,而他還在不停地騰挪輾轉。

他在練劍。

商音又看了一眼,手中沒有劍,可偏偏他的每招每式都那麼好看。

「今天是不是改善伙食了?」

商音一站定,就擋住了這屋子唯一的光源,吳錯有些納悶,這個小姑娘今天怎麼了?

被他一問,商音又鬧了個大紅臉。

這次,她乾脆不說話了,嘟著嘴佯裝生氣,直接將碗遞了過去。

吳錯接過碗,邊吃邊道:「誰欺負你了?跟我說,等我出去了一定幫你教訓他,就當是感謝你為我送飯。」

這回商音真的生氣了,你才是送飯的!你全家都是送飯的!

不得不說,商音雖然討厭閆儒玉,可她生起氣來的樣子簡直跟閆儒玉一模一樣。

送完了飯,商音不禁開始琢磨,除了送飯,還能為他做點什麼呢?她可不想當一個送飯的。

她想到了他在幽暗的房中練劍的樣子,或許應該送給他一把劍。

這想法一出現,商音自己都嚇了一跳。

商音不是個笨姑娘,更不是個笨到給熊五爺的要犯送兵器的笨姑娘,她怎麼會一本正經地考慮這種掉腦袋的事?

這天晚上,她矛盾得輾轉反側,烙餅一般,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麼奇怪的病,應該找個郎中好好瞧瞧。

商音當然沒有給吳錯送一把劍,可她卻偷偷地送了另一樣東西。

一小瓶金瘡藥。

將飯碗從牆上的小孔洞遞給吳錯,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一百多遍,商音相當嫻熟。

但這一次,她手心裡全是汗。

遞過飯碗,她輕輕地拽了一下吳錯的衣袖,從自己的袖中掏出那瓶金瘡藥,塞進遲疑的吳錯的手中。

這幾個動作她已經反覆演練了六百多遍,為此,她專門在那件水藍色裙子的袖口縫了一個暗口袋。

「謝謝。」

短短兩個字,吳錯的聲音里的笑意讓商音覺得冒這次險值了。

這是她被萬熊幫買回來以後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事。一想到他身上的傷口會因為她的藥而痊癒一點點,商音心中就充滿了喜悅。

或許這件水藍色的裙子真能為她帶來好運,摸著袖口的暗口袋,她這樣想著。

這一天閆儒玉來了,若不是那個神秘的面具人利用吳錯干擾閆儒玉的情緒,閆儒玉肯定能贏得比武,救出吳錯。

下一次,吳錯就能得救了!

商音終於開始相信閆儒玉,原來他是個值得信任的朋友。

她近乎迷信地每天穿著水藍色的裙子,果然,隔天就又發生了一件好事。

這天熊五爺沒在吳錯身上割出新的傷口。

熊五爺在天黑時分走進了吳錯的屋子,手上並沒有拿他那把剮龍刀,倒是拎著一把劍。

不一會兒他面帶笑意走了出來,劍卻沒帶出來。

這是吳錯留在萬熊幫的第51天,清早商音聽說這個消息,高興壞了。

鐵石心腸的熊五爺不僅不再折磨他,還給了他一把劍,那可是商音曾經想做的事。

這天商音去送早飯的腳步格外輕快,她甚至幻想著吳錯牽著她的手走出萬熊幫的樣子。

「喂,吃飯。」

依舊面無表情,可她的聲音里卻帶上了一絲笑意。

笑意把握得恰到好處,周圍的守衛聽不出來,可換做親密的情人又一定能察覺。

商音端著碗的手停在牆上的小洞裡。

那隻每次都準時接過碗,絕不會讓她久等的手沒有出現。

果然要出去了嗎?所以不理我了?商音想道。

「吃飯了。」再次招呼已經帶上了失望的腔調。

還是沒人理她,陰鬱籠上心頭,事情恐怕不像她想得那麼簡單。

「死人還吃什麼飯。」一旁的守衛小聲咕噥了一句。

「死了?」商音的肩膀向下塌了塌,「怎麼死的?」

一句話問得輕描淡寫,商音還故意往守衛身邊湊了湊,仿佛要與他說兩個人才懂的秘密。

守衛有些興奮地答道:「其實還沒死,不過也快了,咱們熊五爺這招殺人誅心可真厲害。」

「殺人誅心?」

守衛看周圍沒人,壓低了聲音道:「前兩天閆儒玉跟咱們熊五爺比武,身受重傷,還沒走出萬熊幫地界,正好碰上從外面回來的一路兄弟。你說巧不巧?那路兄弟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糊裡糊塗把重傷的閆儒玉給宰了,還帶回了他的寶劍和寶馬。」

「閆儒玉?死了?」

那麼,吳錯也活不下去了?

商音的眼前出現了一團光,那光越來越盛,最後竟然成了一個旋渦,天旋地轉。

不能暈在這裡!

她努力眨眼,嘴上還不忘掩飾道:「死了好,省得咱們伺候。」

止住了暈眩,商音轉身就走。

將自己關進屋裡,眼淚終於淌了出來。

一個在萬熊幫做了十年侍女的姑娘,商音悲慘的一生就像寒冷的冬夜,無論怎麼掙扎忍耐都挨不到黎明。

如今她終於看到了曙光,哪怕只是一點點螢火,她也不願放棄。

可是,吳錯就要死了,她還能有什麼指望?

商音痛苦地絞著衣袖。

她摸到了哪處因為藏藥瓶而縫在袖口的暗袋,暗袋裡鼓鼓囊囊,似乎有件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吳錯束髮的帶子。

帶子上三個字。

一起走。

沒有筆墨,吳錯只能用指甲沾著血寫字,許是屋裡實在太黑了,字很醜,尤其是「起」字,得仔細分辨才能看出來。

商音的眼淚更加洶湧了,這回卻是幸福的淚。

原來與他一同離開並不僅僅是幻想,原來活著是這樣的感覺,商音的心裡溫暖極了。

絕不能讓他死!

中午,守衛看到照例來給吳錯送飯的商音,笑道:「商姑娘真是好心腸,要我說,餓死他算了。」

商音握緊了端著飯碗的手,「做做樣子而已,萬一熊五爺怪罪下來,失職的罪我可擔不起。」

說話間,商音已經來到送飯的小洞跟前。

屋內一點聲音都沒有,沒了那根白色的髮帶,她已無法判斷吳錯的位置。她甚至懷疑,吳錯是不是已經死了。

商音咬了咬嘴唇,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早晨的飯碗還擺在洞裡,裡面的米飯和鹹菜一口未動,表面一層的米粒乾了,有些透亮。

她取出早上的飯碗,又將新拿來的飯碗遞進去。

與此同時,商音摸出了藏在袖口暗袋裡的一樣東西。

一條水藍色的手帕。

手帕上也寫了三個字。

他沒死。

商音當然不知道閆儒玉究竟是死是活,她只知道,只有這個消息能給吳錯希望,讓他活下去。

至少讓他多堅持一刻。

因為擔心手帕太輕,掉落時不能引起吳錯的注意,商音在手帕里裹了一塊小石子。

「喂,吃飯。」

說話的同時小石子和手帕落地,說話聲恰好掩蓋了東西落地的聲音。

有這樣天衣無縫的掩蓋,就憑几名守衛,當然聽不出其中的貓膩。

可若是熊五爺呢?無雙譜上排名第3的高手能聽出來嗎?

他不僅聽出來了,還出聲問道:「你在幹什麼?」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只一瞬,商音後背上的冷汗打著哆嗦淌了下來。

她見過熊五爺的手段,知道那些犯了錯的侍女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她甚至開始羨慕幾十天前伺候閆儒玉的侍女。

一刀,至少,她的死法很痛快。

熊五爺一出聲,立馬有侍衛上前,擒住了商音。

熊五爺眯起眼睛看著商音,「抬起頭來。」

商音深吸一口氣,抬起了頭。

熊五爺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了,萬熊幫里的人只有兩種眼神――為了活而畢恭畢敬的,知道活不了而絕望空洞的。

從來沒有第三種,除了這個商音。

「你,很好。」

熊五爺嘆了口氣,為什麼總是聰明人做傻事呢?

「打開門。」熊五爺吩咐道。

立馬有個壯漢上前,赤手空拳幾下子扒開了壘在門前的磚石,打開栓門的三層鎖鏈。

門開了。

陽光透過門口在屋裡鋪出一塊規規矩矩的長方形。

吳錯歪坐在牆角,一動不動,一把劍掉在他身旁的地上,像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

正是那把他借給閆儒玉的劍。

他的眼神是死人般的呆滯,就連突然出現的光亮都沒能讓他眯一下眼睛,可他的胸脯還有微弱的起伏。

吳錯還活著!

商音暗暗鬆了口氣。

熊五爺卻壓根沒看吳錯,在他眼裡,地上的一塊手帕比吳錯突兀顯眼多了。

他走進屋,撿起了手帕。

手帕里包著一塊小石子,他掂了幾下手帕,來到商音面前,當著她的面拆開手帕,丟掉石子,又將手帕伸平。

他沒死。

足以讓死灰復燃的三個字。

熊五爺的肺都要氣炸了,這個該死的女人差點壞了他的好計!

吳錯還沒有看到我的寫的字!商音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閆儒玉沒死!他還活著!吳錯你聽見了嗎?閆儒玉沒……」

誰也沒想到,商音竟敢當著熊五爺的面大喊。

不僅凶神惡煞的守衛驚呆了,就連熊五爺都不相信。

啪――

這一巴掌出手太急,沒用出全力,否則商音肯定性命不保。

即便如此,她也被打得撲倒在地,巨大的慣性讓她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臉上添了五道紅印,嘴角流出了鮮血。

熊五爺已顧不得商音,因為他發現吳錯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不僅有了光芒,他還握緊手邊的劍,站了起來。

剮龍刀一閃,那刀距離吳錯的脖子已不足一寸。

商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啪――

金屬相撞的聲音。

「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刺耳的聲音,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說話的人喉嚨里卡了幾百根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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