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偶爾能夠聽到外邊傳來撲通的響動。這是積雪堆積太厚,從窯頂崖面跌落的聲音。

屋內溫暖如春,甚至有點熱燥。

蘭花自從懷孕後嗜睡,現在早已經進入夢鄉。

倒是王滿銀摟著婆姨,心中生出幾分感慨。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時間。遇到不少事情,也見識過各種紛擾,但他自認為過的挺好。

娶了婆姨,馬上要有孩子。甚至自己的行為舉止,也和這個時代的人沒太大區別。

之前王滿銀晚上做夢,經常會夢到關於後世的一些場景。

現在這樣情況已經很少了。

更多時候,夢裡都是關於他和蘭花的點點滴滴。如果不是今天無聊,王滿銀在空間裡翻看過筆記,他都感覺自己離開後世很久了。

想著事情,王滿銀不知什麼時候睡去。

再醒來時,窗外透亮。

他從枕頭下摸出手錶看了下時間,剛六點多點。

還早著呢,應該是大雪反光。

見蘭花睡得正香,王滿銀悄然抽手準備起床。

剛有動作,把對方驚醒。

「天亮了?」蘭花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問道。

「剛六點多點,你再睡會兒,我去掃雪。」

「嗯,」蘭花翻身繼續睡。

推開窯門,頭頂還有零星雪花飄著,場畔上的積雪足有七八厘米厚。

王滿銀一腳踩上去,棉靴沒入其中。零星雪花鑽入鞋口,冰涼冰涼的。連呼出的氣也變成冷霧,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遠處台塬大片大片的雪白,只有陡峭的崖壁上依然遺留著土色,像貼了層層狗皮膏藥。

王滿銀沒工夫欣賞雪景,抓起鐵鍬就開始忙乎。

忙乎一通,總算剷出幾條供人行走的小道。

接著,他又開始做飯。

稀飯是大米粥,裡邊放幾塊紅薯,簡簡單單。

昨晚包的雞蛋白菜包子還剩有幾個,直接放鍋拍上蒸一下就好。鍋拍是岳母前些日子幫忙用高粱杆做的,連帶配套還有茅草紮成的鍋蓋。

知道蘭花不願意曠工,王滿銀吃過飯又把她送到供銷社。

返家,繼續鏟雪,全部堆積在場畔邊沿。

等雪化得了墒勢,估計明年陡坡上荒草圪針生長的更旺。

吃過午飯,又開始颯颯飄雪。

王滿銀在家沒事,索性拿起塑料袋雨衣,早早去供銷社接婆姨。

***

這場雪時斷時續,一連三天都沒有停止的跡象。

倒是在縣城搞副業的社員們,坐著手扶拖拉機冒雪趕回來了。

人人臉上帶著笑容,甚至有些還泛著油光,看上去比之前好像滋潤一些。這主要是工地的伙食不錯……胡永州來罐子村買魚時曾說過,保證工人們頓頓能夠沾些油腥。

算下來,這批社員差不多做了兩個半月建築工,收穫都還算不錯。

小工能掙十幾塊錢,大工收入有二十多塊。像王樹峰這樣的木匠更讓人羨慕,收入穩穩超過七十塊,今年絕對能夠過個肥年。

更令王滿銀沒想到的是,相差一天,參加原西河水利基建任務的社員們也回來了,趙建海同樣在其中。

這人之前在工地時被人揍了一頓,而後修養一個多月,到現在腿腳還沒有好利索,是拄著拐杖返回罐子村的。

從回村人的口中,王滿銀終於知道為什麼基建工地會提前放假。原本管理者的確計劃讓大家一直干到臘月二十八,只是這場大雪造成工地上感冒發燒的人特別多

再加上各村知青們鬧出不小的動靜,無奈之下,工地管理者才決定停工。

隨著勞力們歸來,整個罐子村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在知青們的催促下,王連順正式通知開始年終決算分紅。

今年二隊變化比較大,從開春淤地壩,再到挖土龍骨,買手扶拖拉機……各項支出不少,收入也不錯。

最後算下來,比去年差不多高一分錢。一個工分值五分二厘,滿工一天能掙五毛多。這分值南方或者東北某些生產隊沒辦法比,人家一天能達到一塊,甚至更多。

不過放在石圪節公社幾十個生產隊,絕對算排在前面了。所以聽到這個數字,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開始盤算自家能分多少。

沒什麼意外,王滿銀家今年成了超支戶。

扣除蘭花剛交的錢,還要再往隊里交四十多塊。

倒是知青們有些出乎意料,王滿銀本以為這群人懶懶散散,隔三差五請假,再加上所分得工分糧比較多,應該會出現嚴重超支的情況。

沒想到除了三女生超支外,其餘都是進款戶。主要他們最後出河工幹著幾個月,掙了不少工分,再加上沒有老婆孩子拖後腿。

最少的知青分了兩塊多,劉向陽今年從年頭干到年尾,理論上能分七八十塊。不過最後到手十塊錢……王富貴把三個女知青的欠款轉到他頭上了。

王富貴那邊理由也很充分:「你們知青們是一個集體戶,所以應該當成大家庭來對待。另外知青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招工走了,欠隊上的錢到時候不一定來得及還……」

這讓劉向陽很鬱悶,又無可奈何。

其實二隊今年分紅看上去和去年差不多,但不少人隱約能夠感覺到,似乎要好過一些。很多人家手裡有些閒錢了,而且家裡存的糧食也要比去年多。

二隊年終決算風平浪靜,倒是隔天就聽一隊那邊吵鬧起來。

同樣忙乎一年,一隊社員們的一個工分值三分八,滿工一天掙三毛八分錢,比去年還要低。

去年分紅時,就有不少人背地裡罵娘。如果不是又村支書給王滿軍背後撐腰,估計他早被弄下去了。

如今和二隊有了明顯對比,一隊社員們當然不願意再讓對方幹下去。

分紅現場就大吵起來,直接喊著讓王滿軍辭職。

讓人無語的是,王滿軍反倒對隊長職務意猶未盡。

會後這人找到他哥和趙幹事商量,更拍著胸脯子保證,說隊里如果沒有合適人選的話,他願意再受累干一年。

結果連他親大哥王滿囤都看不下去,直接訓斥道:「老四,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你趕緊歇歇吧,也不瞅瞅今年一隊分了多少糧食。你受累一年不打緊,社員們要再吃一年苦。你也不想咱爹的墳墓被人偷偷刨了吧?」

聽到這話,王滿軍才偃旗息鼓。

前段時間發生在牛家溝的事情,王支書自然有所耳聞。

雖然大家都姓王,一般不會幹出如此缺德的事情。但是如果自己弟弟不識抬舉的話,就算自己這個支書也不一定好使。

而且私下裡,他也對這個弟弟不報什麼希望了。

***

年終決算剛完事兒,罐子村的全體社員大會又召開了。

之前趙幹事去基建工地做事情,村裡開會沒有少了他的參與,王滿銀感覺整個會場冷清許多。

現在聽到台上趙建海高昂的聲音,他頓時感覺氣氛到位了。

輪到王滿囤時,他倒沒講那麼多虛的,只是著重向社員們強調:「我再說一遍,對聯不能胡寫,最好找王富貴、王雲剛和王秀增他們幾個寫。尤其

知青們,不能自己寫,要找村裡人幫忙……」

聽到這話,現場社員們都知道原因。

這是昨天剛發生的事兒,高家灣有人因為年終決算成為超支戶,欠了隊里二十塊錢。他心裡不忿,特意在自家窯洞門上貼了一副對聯。

上聯「辛辛苦苦忙一年」,下聯「倒欠隊里二十元」,橫批「好受苦人」。

結果當天就被人舉報到公社,鬧出很大的麻煩。

據王滿銀估計,對方這個年肯定不能在家過了。

也正是這些事情不斷提醒著他做人要低調,沒事不要往外邊瞎胡跑,繼續待在村裡更好。

至於王滿囤囉里囉嗦講這麼多,自然指是警告尚志民,畢竟這傢伙可是有前科的。如果年前再整出點么蛾子,他和趙建海也要吃瓜落兒。

趙建海大概很長時間沒有開會了,所以很有表現的想法。

等王滿囤說完,他又接過話筒講起春節期間的安排,首先提倡過個不一樣的春節,其次……

一群人坐在雪地里凍得直發抖,卻沒有哪個敢吭聲的。畢竟趙建海和王滿囤不同的,動不動就找人茬。

馬上要過年,沒有人想給自己惹麻煩。

所以不少社員都看著知青們,希望他們能出頭,不讓趙建海繼續講下去。

結果奇了怪,今晚十個知青全部老老實實。

搞笑的是,趙建海這邊正講著,頭頂突然撲稜稜飛過一個黑影,直直撞向木桿上的氣死風燈。

「野雞,是野雞!」

「抓野雞……」

看到那個黑影,原本凍得發抖的社員們頓時興奮起來。

原本木桿樹立的就不穩當,現在被野雞一撞,頓時啪嗒朝著地面砸去。

眾社員見狀,一個個大叫著衝過去搶捉野雞。

一時間,會場大亂。

王滿銀顧著身旁的蘭花,並沒有跟過去湊熱鬧。

野雞晚上有趨光性,此刻被氣死風燈照花了眼睛,自然沒辦法逃走。短短几分鐘時間,就被人堵在圪嶗里捉住。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騰,趙幹事也沒有了講話心情,只能無奈宣布散會。

下雪天路滑,王滿銀返家時一路打著手電筒,攙扶著蘭花,生怕她有任何閃失。

到家,他剛進屋添了些硬柴,就聽到大黃在外邊狂吠。

緊跟著,劉向陽的聲音響起:「王大哥,是我,找你有點事兒?」

「向陽,這麼晚了,啥事兒不能明天說?」

把對方迎進窯洞後,王滿銀奇怪的問。

「我們打算今天晚上偷偷回城……」

聽到這話,王滿銀嚇一跳。

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剛才開會時知青們表現如此平靜了,感情憋著大事兒呢。

王滿銀忙壓低聲音問:「回城……你們開介紹信了嗎,沒有介紹信恐怕買不了票的。」

要知道,公社去年就沒讓知青們回家,而是倡議在農村過年。今年同樣如此,趙幹事剛剛在會上還強調過的。

如果沒有介紹信,知青們別說買票,估計走到半道都會被攔住。

「嘿嘿,王大哥,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們肯定有辦法。對了,你別告訴趙幹事,怕他阻攔。我找你是想借三十元錢,給家人帶些禮物。」

「錢沒問題,你們準備從哪裡走?」

「我們打聽過,現在這個季節黃河已經結冰,可以直接從冰面通過,拐到黃河對面鄰省坐車。比走銅城要少走一千多里地,還能省一大筆路費。」既然打算回城,劉向陽的等人做過計劃的。

聽完,王滿銀無

語的搖頭:「向陽,你光知道黃河結冰,卻不知道和東拉河有區別。每年三九四九後,黃河上游都會形成結冰凌汛,而且沿岸會安排人進行爆破的。你們想要到對面鄰省去,只能走冰凌堆積淤塞的河面。那些地方形成的冰橋很危險,到處是冰縫,冰面又滑。萬一從上邊跌下來,一頭扎進黃河裡邊。這種天氣,你想過後果沒?」

前身曾經在黃河冰橋上走過,對這情況非常了解。

現在不同後世,黃河水流量還是很大的。冬季上游高緯度地區結冰時,大量冰凌隨著水流浩浩蕩蕩而下,最終在狹窄處堆積,形成冰橋。而且隨著冰凌不斷淤積,甚至會將上游來水截斷。最後河水冰凌溢出河道,最終導致黃河決口發洪水。

所以如果是不熟悉水情的人,冬天走冰走黃河非常危險。

「那咋辦?我們都和人家商量好了。」

「你們過了米家鎮,可以轉道向北到吳山縣渡口,那裡的黃河大橋前不久剛建成通車,可以直接從橋上過。運氣好的話,還能攔住通往柳林縣的過路汽車……」

關於吳山縣黃河大橋的信息,是王滿銀從報紙看到的。後來小舅子孫少安去柳林鎮買鐵青騾子時,同樣從這裡經過。

「真的,那可太好了!!」

「你等下,我去隔壁代銷點一趟。」王滿銀說著話起身,再返回時他手裡多了一些錢票和布袋。

「這是三十塊錢,還有十斤糧票。另外我上次去縣城買了些狗頭棗,算咱們黃土高原的特產,給你帶點回去,讓家裡人嘗個新鮮。」

「王大哥,你這……」劉向陽心中自是感動不已。

「行了,趕緊走吧。我借錢的事兒你別告訴同伴就行……」這一年時間,王滿銀和劉向陽相處的還算不錯,心裡也把對方當個弟弟看待。

能幫點忙,他自然不會吝嗇。

天還沒亮了,王滿銀又聽到大黃的叫聲。

等他起身湊到窗戶前朝外看時,果然見一群熟悉的黑影在不遠處土路上走著。

應該是這些傢伙怕驚動其他人,不得已才從村頭繞行的。不知道趙建海發現村裡知青們離開,會不會暴跳如雷。

果然,早上王滿銀正吃著飯,趙幹事和王滿囤齊齊趕來,詢問他是否看到知青們離開。

「不知道呀,知青們走了?往哪裡走,今天石圪節不是逢集呀?」王滿銀一臉茫然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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