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黃土高原的印象就是乾旱,卻不知道夏天下暴雨時也非常猛的,淹死人是常有的事。
更可怕的是陰雨綿綿,發生滑坡倒房塌窯。
王滿銀為什麼一直盤算著把自家土窯洞箍成石窯,就是害怕出現啥意外情況。不過這都屬於以後的事情,現在最重要救人。
王滿銀會游泳,憑藉現在的體能,如果在靜止水域內,一口氣游出二百米遠半點問題都沒有,甚至還能返回。
眼前則不同,濁浪滾滾,水面不斷出現回流和旋渦。
他伸手摺斷半根蘆葦扔到遠處水面上,頃刻就被四五米遠。
想想就知道,東拉河全長几十里,上下游有十多條支流,再加上沿途無數崖溝山洪匯入其中,此刻河中心地帶流速還是非常恐怖的。
只是那座麥秸垛體積太大,才會在水面緩緩漂動,以至於給人造成一種水流很慢的錯覺。
之前大莊河村也曾幾次派年輕社員下水救援,就因為水流太急沒有成功。甚至有一人差點被沖走,萬幸腰間繫著繩子才沒出意外。
罐子村沒有附近小船,更沒有汽車輪胎之類的東西可用。
除了井繩外,王滿銀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打定主意,他立刻沖旁邊的王富年開口道:「富年哥,你帶幾個人快回村拿井繩,記得多拿幾條!!」
信任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很多時候非常重要。
短短一年多時間,王滿銀已經徹底改變了罐子村社員對自己的看法。所以此刻見他發號施令,眾人不但沒有反駁,反而像有了主心骨一樣。
「我回家拿井繩……」
「我也回去,」
立刻有幾人掉頭,匆匆朝村子方向跑去。
短短半分鐘時間,麥秸垛已經漂到近前。
雙方距離相差不到二十米,卻宛如一道天塹。岸上眾人眼睜睜看著,干著急毫無辦法。
隨著麥秸垛漂向下游,眾人只能沿岸邊緊緊跟隨。
其實這一片河灘比較平坦,很適合救人的。可惜他們得到消息太晚了,根本來不及有所準備。
到了東山峁,河岸兩邊又變成陡峭的崖壁。
這種天氣,眾人根本無法攀爬,只能朝村子方向繞行。
此刻,村裡其他人也得到消息,一路小跑朝著河邊趕來。
為首的,正是白明川。
大莊河村支書馬興旺緊隨其後。他這一路奔跑十多里地,沿途不知道跌了多少跤,整個人已經徹底變成泥猴子。
見到眾人,白明川立刻急切的開口道:「滿銀,咋樣,人漂到哪裡了,能不能救!?」
「已經沖往下遊了,我讓人回村拿井繩,咱們到村後攔截!!」王滿銀利索說出自己的打算。
村後那片山峁屬於一隊的地界,今年春上還修建有一條土石壩,壩體下方同樣存在一粗活平灘,非常適合展開救援。
如果在那裡救不上來的話,只能到雙水村廟坪山附近攔截了。
「跟上,快跟上。勞力們都過去幫忙!」白明川急切的下達命令。
就這樣,一群人又急急忙忙調轉方向。和王富年等人匯合後,他們直奔村後。
單從村裡也能看出昨晚雨有多大,條條深溝嘩啦啦流著泥水,水面幾乎和石橋齊平。
救人如救火,眾人一路撒腿狂奔,等趕到土石壩附近河灘時,那座麥秸垛還在上游四五十米外。
「來,用井繩綁住我的腰,我下水救人!」白明川急忙沖眾人吩咐一句乾脆利索把自己的褲子和上衣脫掉。
「白乾事,你會游泳嗎?」王滿銀制止住其他人,出聲詢問道。
因為常年乾旱,黃土高原人會游泳的很少。罐子村雖然守著東拉河,卻同樣如此。直到知青們來後,再加上新修一方魚塘,年輕人才逐漸學會游泳。不過水平就那樣,僅限於狗刨。
「不會!現在說這麼多幹啥,救人要緊!」白明川再次催促。
「我會游泳,我來!」王滿銀說出自己的目的。
「我是村裡的幹部,有危險當然帶頭……」
王滿銀直接打斷對方的言語:「這不是誰大誰小的問題,你不會游泳,下去咋救人,別到時候還要大家救伱!」
他對白明川比較信任的,知道對方並非故作姿態,而是真打算去救人。
關於白明川,王滿銀上次聽王延強私下裡講過一件事情。
去年冬天原西縣組織民兵冬訓投彈,有人緊張之下,沒有把手中拉了線的手榴彈甩到前面去,反而滑落在人堆里。
正是白明川危急關頭把這顆冒煙的手榴彈撿起,扔了出去,才避免一場大災禍。
為此,白明川得到通報表揚,才調到石圪節公社的。
時間緊張,王滿銀沒工夫廢話。
他扭頭沖其他村民開口道:「大家快點,把井繩合成三股,綁我腰上!」
現在井繩都是麻皮編織而成,雖然看起來比較粗,但能夠承受的拉力遠不如後世的塑料繩。而且因為平時經常使用的原因,很多繩段表面看起來完好,其實磨損非常嚴重。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王滿銀特意讓人多拿了幾條。
等了吩咐,眾人手忙腳亂,快速加粗合成一條。
眼瞅著麥秸垛靠近,王滿銀沒有再猶豫,直接跳入水中。一個浪頭打來,灌了一嘴泥漿。
入水後,王滿銀並沒有徑直朝麥秸垛游去,而是徹底放鬆姿態,任由被洪水裹挾到下游。
而後他調整方向,不斷踩水遊動,努力讓自己身體保持平衡。
剛入水不到兩分鐘,麥秸垛已經飄到跟前。
近在咫尺,他能夠看到那名大莊河村的社員渾身瑟瑟發抖,四肢已經飄得泛白。
眼瞅著對方要起身,王滿銀趕忙制止道:「別亂動,伸手,我來救你!」
昨晚一場大雨,降溫十幾度。這人泡在水裡兩三個小時,身體早已經凍僵,活動能力非常差。
這也是王滿銀為什麼沒有選擇直接拋扔繩子救援的原因。人在岸上扔繩子當然非常安全,就怕對方抓不穩。
等麥秸垛錯過的瞬間,他猛然伸手抓住對方手臂,一把拽到水中。
在雙方靠近的瞬間,王滿銀又調轉方向,使得對方背部面向自己。救人也要講究方法的,很多落水者驚慌之下會徹底失去理智,本能想要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有救人者靠近時,落水者往往會使勁抱住、摁住、甚至摟住對方,以至於影響救援。
有些救人者甚至因此把自己也搭進去……這也是王滿銀為什麼不讓白明川下水的原因。
固定好對方的身體,他才沖岸上大喊道:「拉繩子!」
張口,又是滿嘴泥水。
接下來非常順利,兩人很快被拉到岸上。
直到此刻,王滿銀才知道救下的人名字叫馬大山。對方上岸後身體凍得發抖,牙齒咯咯作響。
見狀,白明川趕忙讓人把對方帶回村子烤火換衣服。接著,他又對王滿銀稱讚連連。
馬興旺更如此,拉著手一個勁兒表示感謝。
王滿銀倒沒多說啥,應付幾句後,穿上衣服和眾人一起回村。
到家,蘭花已經帶著小石頭上班了,鍋里還熱著飯。
王滿銀現在渾身黏糊糊都是泥漿,特別不說服。他索性來到豬圈旁縫隙里,悄然消失。
短短几分鐘時間,就在空間裡洗了個澡返回。
吃過飯,王滿銀開始拿著網兜捉魚。他沒打算像村裡其他人那樣去河邊湊熱鬧,而是選擇守著自家附近的深溝里。
有空間存在,能否捉到魚無所謂,關鍵做做樣子。
不過從早上兩隻貓咪的表現來看,深溝裡邊有不少魚的,大機率是從土壩圍堰里跑出來的上水魚。
很快,王滿銀就發現一條黝黑色的脊骨。
網兜起落,輕鬆捉到水桶里。
接著,又一條黃鱔。
「這是……啥玩意兒?」
看到水中一個土灰色帶毛的東西浮浮沉沉,王滿銀趕忙再次揮動網兜。
撈到岸上,才發現是一隻淹死的鵪鶉。
隨即,又撈到兩隻死老鼠。
沒啥奇怪的,這些傢伙喜歡在崖溝里生活。昨晚突降暴雨,它們恐怕根本沒時間逃到安全地帶,就被水流衝下來淹死了。
直到中午,門前深溝的泥水才漸漸消退。溝邊青草灌木上,沾了層厚厚的泥漿。
王滿銀剛吃過飯沒多久,又遇到馬大山登門感謝。
對方來時還帶了一兜雞蛋。
他哪裡會要,只說心意盡到就行。
只是令王滿銀沒有想到:剛把馬大山送走不久,白明川又帶著公社的廣播員登門。
人家打算對他做個採訪,之後在公社廣播中進行宣傳。
「王滿銀同志,我聽說你平時就注重學習,一般看什麼書……你救人的時候,腦海里想的什麼……」廣播員拿著本子,認真對他進行啟發。
「我……我……也不知道,我嘴笨,你還是採訪其他人吧。」
對方一連串問話,差點把王滿銀給整懵。
他心裡當然明白,人家打算來一番「升華」的。
王滿銀就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社員,沒什麼大追求,自然也沒打算上廣播宣傳,所以只能裝糊塗了。
隨後,他指著白明川道:「我覺得你應該報道白乾事,不是我攔住,他當時已經跳到河裡救人了,哪有我什麼事兒……」
白明川好笑的開口:「滿銀,你救的人,採訪我幹啥。」
「我嘴真的很笨,不會說話……」
對於這情況,廣播員倒不陌生。很快,她在本子上寫了滿滿兩張紙,而後才滿意的掉頭離開。
***
第二天,公社廣播里就有了關於王滿銀的報道。可惜罐子村沒有通廣播,暫時無法收聽。
不過王滿囤有辦法,他特意開了大喇叭,又從公社要來通訊稿,找知青對著話筒讀一遍。
王滿銀沒有料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出名。
對他而言,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這次暴雨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山峁川溝里種的莊稼幾乎全被衝倒。齊刷刷趴在泥窩裡,有些甚至連根被沖走。
當然像高粱玉米這種農作物紮根比較深,一般沒多大問題,只要趁著地里有墒情把苗扶正就行。
所以等道路稍好,王連順就帶著社員們進地忙乎。
白明川則帶領另一隊社員進紅薯下蛋豐產方里鏟地溝。這場暴雨把齊齊整整的土方台徹底毀掉,再看不出半點氣勢。
畢竟是在公社裡上號的樣板田,還要及早整理出來。因為投入大量土糞和肥料,目前單從長勢來看,這片紅薯地很不錯,就是不知道秋後收成如何。
王滿銀很怕像自己猜測的那樣,最後種成開裂的木質紅薯母子,讓二隊社員們空歡喜一場。
另外這場暴雨雖然給人們帶來很多麻煩,但總體而言是好事。至少接下來半個月不會再擔心田裡乾旱。
現在不但莊稼不缺墒,二隊的魚塘連帶兩處土壩圍堰里都存滿水,裡邊蛙鳴愈發鼓譟起來。
連帶的,各種水鳥也不斷出現。
去年只有零星幾隻白鷺,現在變成一群。
這些傢伙圍繞著水塘盤旋飛翔,稍不留神就收翅落下。
王滿銀和劉向陽連趕幾天,效果都不明顯。無奈之下,他只得讓將大黃和兩隻貓咪帶過來。
不過半天時間,就捉到一隻孵蛋的野鴨和兩隻白鷺。
王滿銀把兩隻小白鷺送給劉向陽打牙祭,野鴨蛋正好放入空間裡替換,順便再腌制一波鹹鴨蛋。
至於野鴨,處理乾淨後埋入食鹽當中,保存一天不會變味的。沒辦法,現在天太熱,家裡又沒有冰箱,他暫時只能這樣處理了。
星期天,蘭花難得休息。
吃過早飯,兩口子便趁涼快朝雙水村走去。
蘭花走在前面,懷裡抱著小石頭。
王滿銀手裡提著腌制的野鴨,外帶兩斤白糖。
之所以拿白糖,主要為老岳父一家人考慮。這個時代人們吃的是粗糧,普遍營養不夠,很多人幹活時突然身體發抖,或者一跟頭栽到地上暈倒。
遇到這種情況,一杯白糖水就能解決問題。
當然,現在糖非常珍貴的。
去年罐子村過年時,每個勞力才發了半斤糖票,而且是褐色的黑糖(後世叫紅糖)。其餘時間,只有婆姨生小孩或者有人生病住院時,才能由村大隊批條子得到一張特供糖票。
至於精加工過的白砂糖和冰糖,那就更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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