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譚嗣同猶自在自己院子裡面緩緩的散著步。wwwcom

他握著一把長劍,迎著天子城頭的月色,靜靜的打量。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笑自己,連一個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傢伙都不如。

讀書人幾千年的義利之辨,果然還是義不如利。

天下如此亂局,如此衰微,如此混沌,無非是皇綱失統。西事自己略略知曉一二,倭人歸政天皇,不就一切迎刃而解了麼?

外除讒臣,內保聖君。這死氣沉沉的局面,還有如何不可解的?

想到痴處,譚嗣同低嘯一聲,拔劍而舞!

才舞到間深里,就聽見一個人鼓掌叫好:「好劍法!當真是動若雷霆,凝如清光。譚老哥當真是文武雙全!」

譚嗣同收劍立直,轉眼一看。氣兒頓時就不打一處來,正是那個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傢伙!

徐一凡還是那身月白長袍,凍得有點兒清鼻涕長流。還在硬撐著面子。哆哆嗦嗦的拍掌叫好。

譚嗣同緩步走過來,冷冷問道:「徐先生,深夜顧此,有何見教?」

徐一凡微笑:「見教是不敢當的,不過有份條陳,還請譚兄轉呈翁中堂。兄弟一點兒心血,可都在這裡了。」

譚嗣同狐疑的拿過來,轉身就朝堂屋內走去。徐一凡也跟在後面。

到了廊下譚嗣同已經就著燈火看那條陳。徐一凡的字兒實在一般,可這上面內容。一看譚嗣同就瞪大了眼睛!

《請立禁衛軍諸般細則片》!

他呆呆的看著徐一凡,徐一凡卻是微笑:「禁衛軍以勛戚子弟為統,先編兩鎮。一鎮京師,一鎮北洋。請立禁衛軍總參謀部統之。如何入營,如何操練,器械如何配備,官弁如何挑選,將備血性如何激勵……盡在此片當中。兄弟的內囊,可全掏出來啦。」

譚嗣同還是有點狐疑,可字數不老少的一疊片子就握在他手中。他聲音有點兒發抖:「先生,此舉您所圖什麼?為什麼不當面兒答應翁中堂他們?」

徐一凡苦笑:「譚大哥,這片子一上。就是一場大風波!兄弟才回來的人,哪裡有什麼根基。可不像譚大哥是世家子弟……此事能不好好思量一番?現在東西也給您了,兄弟的報效之心,可表天日。其他的話兒,也就不用多說了。」

譚嗣同手抖得更厲害,然後就是深深一揖到地:「先生忠義之心,翁中堂必有以報之!我即刻去府,向翁中堂呈上……」他興奮得拔腳要走,轉過頭來又有點兒遲疑的看著徐一凡:「先生所求,莫不是恭王爺府中那一對美婢?」

徐一凡一怔,頓時哈哈大笑:「是是是,譚大哥能替兄弟要來,那兄弟是感激不盡……」

這個時候聽著徐一凡說這個話兒,譚嗣同連半點反感也沒有了。在他們這等世家子弟看來,珍寶美婢,不過是可以轉手贈人的俗物。對於大節而言,德行倜儻一點兒,不過小節。他自以為摸清楚了徐一凡心事,既捨不得翁中堂許下的富貴,又放不開美色。思前想後,才決定投靠。

洋鬼子地界兒出來的人,少點兒天理格致人性的功夫,也是尋常。

當下又是深深一揖,恭送徐一凡出門。然後趕緊換上衣服,捏著手稿,大半夜的就去找他那位老師。

徐一凡躲在自己院子門口,看著譚嗣同匆匆遠去。默不作聲的拍了拍手。大高手章渝夜悄沒聲兒的出現在他身後。

徐一凡目光沉沉的,似乎還在尋思什麼東西。他頭也不回的輕聲問道:「今兒邀請我的那位楊道台,你知不知道他下榻何處?」

章渝恭謹的道:「小人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回報。」

徐一凡擺擺手,又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查到了,就將此信交給他。」

章渝不動聲色的接過,轉身要走。徐一凡突然問道:「章管事,你從大盛魁那裡出來,從此以後就跟我辦事如何?」

章渝也是一怔,遲疑半晌才道:「這個,先生前程自然是遠大的,可是我還要問老掌柜的……」

徐一凡輕輕一聲冷笑:「估計再過些日子,我問你們老掌柜,要什麼他都得給啦……」

章渝身子一動,徐一凡又叫住他:「給韓掌柜去封信,新年前後,我在這裡恭候他老人家,有要事商議。最多兒我不過等到正月十五之前,過時不候!」

「喳!」在徐一凡冷冷的語調後面兒,章渝答應的聲音,還是不動神色的冷靜。

一切明暗伏線兒都布置完畢了之後,徐一凡才象鬆了一口氣。仰頭向天,看著半彎殘月漸漸的從中天向西而滑落。

「說文解字《厶部》,屰而奪取曰篡……我這所作所為,從現在開始,當不當得起一個篡字兒……?」

在這一夜裡面兒,翁同龢也於中夜批衣而起,細細讀著譚嗣同送來的片子。同時傳信恭王爺府。

這一夜裡面兒,楊士驤和赫德在草草蓆散之後說了好大一陣子話,一個個都臉有憂色。然後回到自己臨時住著的公館,又寫了好幾封信。等到臨天明的時候,門政突然送進來一封信。楊士驤打開看看,頓時就是一聲兒冷笑。將信丟在一旁,轉頭想想,又細細的收在護書裡面兒。

在這一夜裡面兒,不少赴了赫德宴會的權貴散席之後,繪聲繪色的就和親近的人傳開了我大清新才子醉酒驚蠻夷的故事。桀牙拗舌的學著徐一凡那席話兒。聽的人仔細,講的人興高采烈。到了最後,都是眉飛色舞的叫好兒。

在西元一八九二年,滿清光緒十八年的歲末,沉沉酣睡的老大帝國的中樞,似乎在翻身磨牙,要從現在的長夢裡面醒過來一樣。

又或者,只是酣睡當中突然說出來的一句夢話兒。

此夜的徐一凡,卻絲毫沒有扇動歷史的自覺。慢悠悠的在院子裡面踱步。陳洛施小丫頭,覺頭足,自己回來的時候早就暈過去了。手裡還抓著藥酒瓶子,似乎在等他回來想給他擦藥酒道歉一樣。

至於杜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他正散著步,尋思明兒讓章渝再去買一點兒雪茄回來的時候。就聽見院子後面傳來的是隱隱約約敲擊的聲音。一下下頗有規律,聲音悶悶的。

他有點兒好奇,尋聲兒摸了過去。就看見自己堂屋後面院子陰影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衝著北面不住的磕頭。

徐一凡一怔,試探著問了一句:「誰?」

小小的人影一下站了起來,看見月色下的徐一凡,哼了一聲:「你管不著!」

一聽聲音那麼好聽,落在耳朵裡面連火鉗都掏不出來。除了杜鵑還有誰?

徐一凡悄悄的走過去:「你在幹什麼?」

杜鵑的身子朝後退了一步,又站直了,扭過頭不理他。

等走近一些,徐一凡才發現,小姑娘眼圈兒紅紅的,剛才跪著的地方前面擺著一塊籮底灰磚。女孩子一個又一個頭磕在上面,不知道已經磕了多久。白皙的腦門子一片殷紅,血都磕出來了。

但是發現徐一凡皺起眉頭,她的神色卻加倍的倔強。

「你一天下來,坐車子轎子東跑西跑,陳家丫頭得意洋洋的說你都是拜會大人物……別的不說了,聽說你才到北京城兒幾天,就把陳家丫頭藏屋子裡面了!你哪點兒象要救我爹的意思?我們瞎了眼睛,求不對人。除了在這裡磕長頭保佑爹爹遇難呈祥,還能有什麼法子?」

她眼圈更紅,月色下眼睛裡面全是晶瑩的水氣兒,卻死死的咬住嘴唇。

「你到底幫不幫得上忙?聽車夫吹噓,你都見著了什麼中堂。我野丫頭,問別人才知道中堂就是皇帝老子的宰相。你這麼大面子本事,為什麼就不肯為我爹說話兒?要是你看中了我,我也能和那陳家丫頭一樣!」

她逼近一步,盡力的挺著青春少女的胸口:「要陪你睡還是要陪你怎樣?只要爹爹能救出來,都依著你!可是你要拿了我的身子不辦事兒,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說完話,少女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揚著秀氣的小下巴等著徐一凡動作。

這個色鬼整天總是色眯眯的朝她胸口瞧,這下子就全部給他!

等了半晌,等到的卻是一張手絹兒朝她臉上一蓋。

然後是徐一凡的苦笑:「把眼淚擦了吧,哭得跟花貓兒似的。」

杜鵑一把扯下手絹兒,睜開大眼睛,就看見徐一凡從她身邊走過,一腳將磚頭踢開。她訝異的道:「你幹嘛不要我?」

徐一凡搖頭:「沒見過大姑娘哭著喊著讓別人睡她的……我要姑娘,現在我也裝著好幾萬的銀子了,細細的挑,什麼樣的買不著?不會今天挨一下兒,明天給罵一頓的。放心吧,你爹我會救,但是不是圖的你。圖的卻是你們麒麟寨這百把條漢子!救你爹出來,我就一個要求,別和洛施吵架了,我腦袋裡面跟鴨子開會一樣……」

杜鵑一把抹掉眼淚,吸了吸鼻子:「什麼時候?」

徐一凡裝模作樣的掐了掐手指頭,朝她一笑:「明年正月裡面,讓你看著你爹。行了吧。」

杜鵑小臉兒像是要放出光來:「我回頭就叫陳家丫頭姐姐!」說著就笑逐顏開的奔開。

逗逗這些單純的小蘿莉,滿腦子的勾心鬥角之後,真是輕鬆了不少。徐一凡在那兒微笑。卻沒注意到在更深的牆角陰影裡面,姜軍師已經收了拿在手裡的六輪槍。在黑暗中,悄悄的向他抱拳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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