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北洋通商大臣衙門。

總督衛隊們,在衙門口排成了整齊的四列橫隊,掌著洋號,舉著總督大臣的節旗。所有衛隊士兵都肩著洋槍,肅靜的站立。一個按著腰刀的小武官正在隊伍前面走來走去。

衙門口的青龍門,白虎門全都大大敞開,督署僚佐都在門內人頭涌涌的等候著。只有李鴻章還按照禮制守在自己節堂內。北洋通商大臣例掛欽命銜頭,不需要親迎欽差,見面也是平禮。在加上他軍國重臣的地位,就算他不掛欽差銜頭,又有誰敢挑他這個眼了?

往日裡,督署衙門除了迎接幾位紅王爺出京,才擺過這個儀仗之外。這次兩位欽差練兵大臣出京經過衛里,居然也是這麼鄭重其事,大張旗鼓。卻不知道李鴻章安的是什麼主意。

在等候的僚屬當中,袁世凱也在其中。他穿著同知的補服,在人群當中一點也不顯眼。說實在的,那些淮系老臣,還有意無意的離他這個新進遠一些兒。袁世凱竄起太快,就算他袁家算是淮系元老之一了,但是還很不讓人待見。這次剝奪了他統帶的慶軍,不少人還幸災樂禍呢。

不過今兒,袁世凱和要來的欽差大臣之一比起來,這個跡度,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來著。

袁世凱是從漢城搭海船來的,此時就面無表情,靜靜的微微躬身等候。周圍低低的小聲議論,他象渾然沒有聽見一樣。

「好嘛,一個從西安起復回來地滿洲將軍。等於賦閒了十來年的總辦欽差練兵大臣。估計現在得了這個差使,眼睛都是綠的,朝鮮小地方,還不要給他颳得天高三尺?」

「什麼練禁衛軍,都是笑話,據說要練兩萬兵?就靠著慶軍那六營人能成事?咱們千辛萬苦,不過維持了五六萬6師,一年大幾百萬的銀子下去。現下就算指撥了津海關二十萬,中樞在補貼十幾萬。一年三十多萬的餉,夠養幾個兵?還不夠兩位欽差大老爺裝自己荷包兒的呢。我看哪。朝廷這是擺明了分咱們北洋的權!練兵不練兵的,倒在其次。」

「這世道。練什麼兵也是白忙!練出來了,還能打得過洋兵不成?破船不沉咱們就慢慢劃吧…………」

「一個袁慰亭。一個滿洲將軍,一個活二百五……這下有笑話兒看嘍……」

「你倒說說,這次袁慰亭他,到底是靠著哪邊?我估計他和那活二百五,這次梁子結得不淺!」

話語聲音,有意無意,都讓袁世凱聽見了。卻象根本沒有入耳一樣。

哼。走著瞧吧。這朝鮮地面兒,到時候還不知道誰說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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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洋督署,人心涌涌的等候時候兒。欽差大臣的車隊,也逶迤進了衛里。

這次地隊伍,是異常的龐大。徐一凡地基本隊伍倒是很少,先他的家眷就沒有和他同途行進。而是在王五地護衛下走的水路。其次就是他的僚佐,多已經分散出去了。李雲縱拿著他的欽差關防行文,已經在燕趙舊地開始招兵。而唐紹儀則在天津上海兩頭跑。籌備物資和按照詹天佑徐一凡開的單子,購買軍火。還少不了和南洋方面聯繫,不少事情,還需要南洋李家出力。詹天佑帶著張旭州和部分學兵,還有大量的南洋青年,已經同樣拿著他的欽差關防行文,直奔平壤而去。

徐一凡同時也給韓老掌柜去了信,詹天佑張旭州還有南洋青年,在平壤籌備營地,選定工廠廠址,探礦鋪路等等工作,先期需要地物資支援,還有國內招募的小工輸送,能走6路的,就由大盛魁在東北的貨棧商號,跨過鴨綠江源源不斷的支應。還要求大盛魁在鴨綠江兩岸,大同江兩岸設立了轉運的貨棧。因為不少走水路地物資輸送,也要用小船駁進江里,rán

hòu

卸貨分轉運。大盛魁的現成物流人才經理人才,為什麼不利用?至於要花多少錢,讓韓老掌柜和大管家唐紹儀結算去。

這樣七折八扣下來,他的基本隊伍差不多已經分派完畢,現在他地衛隊雖然還有幾十人撐著場面,但是這多是他在京城,在6續投效的,有過軍事基本訓練的年輕人當中挑選的。不少人還是他麾下學兵,輾轉介紹來的。反正這樣任用私人,也是清季慣例,倒沒有什麼招忌諱。

比起他輕車簡從的寒酸,他的頂頭上司榮祿可了不得。陛辭前後,他奏派奏調的總辦隨員,怕不是有一百來號人!滿清宗室子弟挑選的所謂驍銳青年子弟,也有七八十號人。為什麼不走最fāng

biàn

快捷的水路而起旱下天津。也是這些隨員們鬧的。走水路不過是封船官用,小火輪一拖,嘟嘟嘟嘟的就到了。還有什麼好生的?

起旱下來,經過一路,都可以向地方要供應,要車子,要馬,要挑夫,經過一個州縣還有應酬門包兒。這財的jī

huì

,傻子才放過呢!他快兩百人的隨員隊伍,車馬就要了快三百,加上越來越多的挑夫隊伍,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到了晚上,這些旗人宗室隨員太爺們,還到處號房子,趕房東,逛土窯子,喝酒賭錢。鬧得是一個烏煙瘴氣。

徐一凡不朝他們那裡湊,每日宿下來他的小小隊伍都是靜默無聲,到了晚上關門給新加入的這些隨員衛隊shàng

,有時講講tiān

大事,有時講講朝鮮風物。這些本來就衝著徐一凡在南洋英雄事跡而來的年輕人們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如此做派,那些旗人宗室們,誰還鳥他這個漢人幫辦大臣了?眼皮夾都不夾他一下兒。整個是他如無物。倒是和刻意結納他們的上官榮祿打得火熱,一副上下和揖地氣氛。

甚至連榮祿都沒zhù

到,每天晚上,到了人們入睡之後,一騎騎快馬,悄悄的來到徐一凡駐紮的行轅,又悄悄的離去。徐一凡的布置準備,在他們還醉生夢死的時候兒,就已經扎紮實實的展開了。

路上在怎麼盡著耽擱,也有到了天津衛里的一天。欽差車馬煌煌。一進衛里,就有練軍軍官迎接著。一應體制。都是例行,跪接跪送。報手本唱名。一路過來,象唱戲一樣好看。榮祿要擺他練兵大臣的威風,騎在同樣賞得有紫韁的高頭大馬上,在他從西安帶來地戈什哈衛士的簇擁下,風一般地卷過天津城內大道。一路過處,路人紛紛走避。不怕他,還怕後面馬上那些跟著的黃帶子紅帶子呢!京畿之地。誰不知道這些人物比蝗蟲還要強大?

這些滿人子弟,有地勉強能騎馬,有的只能坐走騾。周圍都是好幾個隨從伺候著,有的臂著鷹,有的拿著唾筒,還有身上專門幫主子揣著鼻煙壺水煙袋的。榮祿在前面走得快。他們在後面跟得稀稀拉拉,叫苦連天。只有徐一凡帶著的隨員車馬,還有個隊伍。緊緊的跟在後面。徐一凡也沒從自己官車當中露面,只是從窗簾縫中瞧著那些旗人子弟。臉上地冷冷嘲諷wēi

嚇o

,掩也掩不住。

氣數盡了,就是氣數盡了。在多的心思,不過也是白費罷了…………

轉眼間這支古怪的隊伍就到了北洋大臣府,通傳的聲音才響起。指揮督署衛隊的武官就大聲下令:「升炮,掌號!」

排頭練兵,頓時滴瀝搭拉的吹起洋號,練兵們一概豎槍平胸行軍禮。炮手火繩一亮,蓬蓬蓬蓬就是七聲抬炮響起。滿院子等候地督署僚佐們嘩啦啦的打著馬蹄袖子:「臣等恭請聖安,參見欽差練兵大臣!」

榮祿從馬上跳下,馬刺踩得咯吱咯吱作響,在戈什哈的簇擁下大步過來。真有個威風勁兒。等也不等同樣是欽差地徐一凡一下。徐一凡這時也停住了馬車,笑吟吟的跳了下來。看著榮祿做派,不過付之一笑。榮祿本人是拿住了架子,可惜後面宗室隨員們沒給他漲臉。洋號一響,抬炮一放,有的騾子馬居然驚了,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這些大爺們還不是破口罵出來的都是髒話兒?

榮祿假裝沒看見,大步走到行庭參的官兒們面前,揚著臉大聲回答:「聖躬安!」

這時的李鴻章也在幾個心腹的簇擁下,來到青龍門內,等著和欽差大臣們行平禮。看著眼前鬧劇,和身邊楊士驤對望一眼,兩人都微微搖頭。

官兒們行禮之後,嘩的一聲向兩邊退開站班。徐一凡也跟了上來,在榮祿背後半步站著。兩人微微一停頓,就朝中門走去。正正和李鴻章目光撞上,三人對望,眼神里的心思,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到了最後,卻是微微一笑,平揖而罷。

站在榮祿身後的徐一凡微微有點感慨,上次來見李鴻章,還要一絲不苟的庭參。這次在來,雖然官銜資歷還是天差地遠,但是差使大家都是欽差大臣,不過平揖。下次在見李鴻章的時候兒,又將是如何怎樣了?

李鴻章只是wēi

嚇o

:「兩位欽差陛辭出京,去鎮朝鮮藩屬。經過天津,只要有什麼要求,李某人自當全力去辦。」

榮祿呵呵大笑,豪氣干雲的走上前,握住了李鴻章的手:「老中堂,在您面前,咱們還是後生晚輩。朝鮮那地方的事兒,還不是要北洋支撐?我這次才是真正來求人的呢。老中堂在叫什麼欽差的,我都要鑽到地縫裡面了。」

李鴻章笑笑,看了不說話的徐一凡一眼,擺手道:「請,到裡面敘話吧。熟悉朝鮮事務的員弁,不少已經在這兒了,不知道兩位欽差大人,要傳喚哪個過來稟見?」

榮祿目光一動,在垂手站班的官兒隊伍當中掃了一眼,淡淡道:「不知道在朝鮮的全權交涉委員。袁慰亭袁大人在不在?」

場中空氣一靜,就看見袁世凱矮胖地身軀,穩穩的從站班隊伍當中走了出來,朝在場三位就是一個庭參禮:「卑職袁世凱,參見三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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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江兩岸,已經是一片蔥綠,水田當中,穿著白色傳統服裝的朝鮮農人,星星點點。一邊勞作,一邊放歌。歌聲悠長顫抖。一人放歌,四下應和。

這當真是一副極美妙的風物畫兒。

這片土地。蜷縮在東亞大6的腹心之外,向大海延伸出去。山地多而平原少。從歷史到現在,一直都是大6強權的附庸。無數民族在這片土地shàng

miàn

征伐來去,一個個民族在這裡誕生消亡。三韓,高麗,渤海………現在留在這片土地shàng

miàn

的民族,已經是一個幾經摧折,幾經混血。和歷史上那些céng

經在這裡的偉大民族扯不上半點guān

的人們。

時間走到現在,這片土地仍然夾在大6強權和和海洋強權之間。小心的左右逢源,小心地掙扎求生。朝鮮作為滿清藩屬二百餘年,到了這個末世,也未嘗沒有擺脫羈縻而自存的心思。畢竟他們地這個宗主帝國,也已經老大。而且搖搖欲墜了。就算要抱粗腿,也要抱一個比較有前途的是不是?

可惜壬午和甲申兩次事變,朝鮮當中西向地開化黨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來的開化黨領閔妃,也不大敢亂說亂動了。兩次政變,換來的是清國反而可以在朝鮮隨處駐兵的條約。

現在朝鮮,掌權的仍然是大清屬意地大院君保守勢力。但底下暗流洶湧,卻仍然無一日稍息。

詹天佑和張旭州,帶著十數名全副武裝的學兵,正站在一座山頭之上。山頭左右,都是長袍馬褂的中國人在測高測銜。各種從上海天津購買的洋式測量器材,到處都是。李星也在這兒,帶著幾十個南洋青年,他們都還沒有軍裝,但是也沒穿長袍馬褂,有的跟著詹天佑,有的跟著張旭州那一堆,對著周圍陌生地景色指指點點。

張旭州面色如鐵,合身的軍裝在他壯實的身子上繃得緊緊地,六輪手槍插在皮帶裡面,機頭張著。他周圍學兵們,也無不是全副戒備的樣子。比起這些穿著洋式軍裝的健壯軍官。戴著竹子斗笠,穿著破破爛爛號褂,還用著生鏽長矛的朝鮮平安道道軍們,畏畏縮縮的都不敢靠近。平安道平壤府的府使朴尊閏穿著全套官服,愁眉苦臉的跟在他們身邊。

前些日子,這支隊伍,還有幾百個吵吵嚷嚷的青年,就在一個天朝上國的知府銜委員,游擊銜武官的率領下,突如其來的造訪了平安道,他們拿著上國欽差的關防,一來就要圈畫營地,考察地勢,還拿著一堆機器左擺弄右擺弄的。大同江一帶貧瘠,山地縱橫,朝鮮王國又刻意要在和清朝接壤的地方營造出一個比較無足輕重的地帶。原來高麗王朝府一帶的平壤對於漢城的王國政權,真有些兒天高皇帝遠。清朝日本還有洋鬼子的勢力,都遠遠未céng

延伸到這裡,都在漢城一帶和南韓的幾個港口爭奪。他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場面?

看著這游擊帶著的隊伍洋槍烏沉沉的,平安道的觀察使監司一點抗議的勇氣都提不起來。他們那幾百亂七八糟的道軍,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更何況還有條約在!監司大人一邊讓朴尊閏頂缸應酬這些不之客,一邊飛章向漢城彙報,要議政內閣拿出主意出來。這幾tiān

來,卻苦了朴府使大人了。跟著他們在大同江兩岸到處亂跑,特別是那位詹知府,越是荒僻之地,跑得越厲害。

朴府使這些日子下來,小心的觀察現,詹知府在他小手本shàng

miàn

記下來的資料已經厚厚一疊,那位張游擊圈的要用作駐軍營房的地也是越來越大。足足可以容納上萬人。這些清朝上國的人,到底打著什麼樣的主意?

不過這些事兒,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府使能做得了主的,也只有由著他們瞎弄。但願如監司大人所說,漢城議政內閣,能早點拿出辦法出來罷!

詹天佑四下看看,只是默默點頭。對著身後李星道:「記下來,這裡位置很好。二十里之外,就有一個幾乎是露天的煤礦,幾乎沒有開採,品質也還不錯。水運過來也挺fāng

biàn

,雖然儲量不大,但是對咱們前期所需,那是足夠足夠了。」

詹天佑不知道怎麼看重了李星,覺得這個南洋青年靈活細心,還有一點組織能力。到哪裡都帶著他,幾乎是手把手的在教他。確切的說,這些南洋青年,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又要南洋華人傳統的吃苦耐勞美德。使用起來,比起原來北洋洋務系統那些大大小小的有著頭銜的委員司務,那是強太多了。

李星答應一聲兒,又記了下來。跟著詹天佑跑了幾天,他也記下了不少東西。詹天佑圈定了不少地方,準備開辦洋務工廠。僅僅是李星記下來的,就有銀元局,小煉鐵廠,火藥廠,槍械局…………這格局之大,比起南洋又是另外一個場面!

可惜李星還有些兒小小不滿足,看著張旭州他們荷槍實彈的,多威風?他更lè

跟著徐一凡去當兵!拿著槍,洋人才不敢在欺負咱們華人!

正記錄的時候兒,張旭州穩步走了過來,朝詹天佑施了一禮:「詹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詹天佑穿著一身獵裝,拖著大辮子,正滿心思的沉浸在這裡的規劃當中。聽著有人問,頭也不回的說道:「什麼事情?」

張旭州眉毛皺著,偷偷瞟了一眼縮在一邊的那個朝鮮官兒:「咱們在這裡,不就是在替朝鮮開廠子辦洋務了麼?大人說的,可就是練兵啊!」

詹天佑哼了一聲,轉過頭不耐煩的看著張旭州。他這個人做官實在不行,也不顧張旭州是跟著徐一凡出生入死的嫡系,開口就很不客氣:「這些你不懂!不懂就不要裝懂!打仗起來,沒有wǔ

彈藥供應,你去拿命拼?用朝鮮的資源,訓練咱們自己的工人,生產給咱們用的東西,在便宜不過了。洋鬼子還不都這麼干?這叫資本輸出!你們當兵的,拿槍只管保衛好咱們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指手畫腳。」

張旭州是個憨厚漢子,也不計較,唯唯連聲的退了下來。心下愁:「這位詹大人當真不好伺候,徐大人什麼時候才到?還是跟著徐大人辦事兒,心裏面才痛快啊…………」

正嘀嘀咕咕的時候,詹天佑已經站在高處,一手叉腰,一手用力的畫了一個大圈:「從明兒開始,唐大人負責招募的國內小工一到,開始建營地,設廠房,開煤礦!按照徐大人說的,咱們要讓大同江,完全變成我們的勢力範圍!」

話音激盪,簇擁在左右的學兵和南洋青年們,一個個眼睛亮閃閃的。看著眼前三千里如畫山河,幾乎都要叫出來一般。

只有懂漢話的那位朴府使,閉著眼睛,渾身一抖。

第七章我給你們jī

huì李鴻章的北洋大臣督署之內,幾盞清茶,飄散著裊娜變幻的香氣。李鴻章換了一身行裝,也沒有戴帽子,悠閒自得的坐在上座。也一疊聲的催促榮祿和徐一凡兩人寬章升冠。李老爺子一副隨和樣子,誰還駁他面子了。兩位欽差也換了行裝,只是坐在那兒和李鴻章寒暄談笑。楊士驤袁世凱丁汝昌葉志等參與過幾次朝鮮事變的文武員弁卻只能翎頂輝煌的正襟危坐,雙手扶在膝蓋shàng

miàn

專心致志的聽著。

他們這些官兒,倒不如無官一身輕的張珮綸,一身便服的坐在那裡,搖著扇子。和兩位欽差談談京城***,和榮祿談談當年在北京城的舊事,倒也其樂融融。

徐一凡一邊欣賞著他們宰相城府,一邊打量著正襟危坐的那些人物。丁汝昌楊士驤都是舊相識,目光一錯不過點頭wēi

嚇o。葉志是淮軍宿將,甲申事變的時候兒也有表現。看起來就是一臉煙容,現在已經渾然沒有了武將的朝氣。更多的目光,還是在袁世凱身上打轉。

無他,這個袁世凱,實在太有名了。如果說誰真的篡清成功,那麼真實歷史上不是他徐一凡,而是這位袁慰亭。滿堂濟濟多士,就他官位最小。可是他坐在那裡,氣度雍容,目不斜視。五短身材竟然也坐出了相當沉雄的氣度出來。

可惜啊可惜,也是一代梟雄,但是只怕沒有上位的jī

huì

啦…………

榮祿和李鴻章他們寒暄的場面話說完,終於開始說起了正事兒。就看見榮祿一臉嚴肅:「李中堂。這次兄弟背負地差使重要,大家都明白。鎮著一個藩屬國,還要練兵。這都不是玩兒的,還要請中堂賞派幾個人才。還有這餉道,還求中堂大人確保了。我們都指著北洋作為泰山之靠啊!」

李鴻章一笑,無所謂的一擺手:「看中哪個人,榮大人你調走就是。就是我老頭子,你也可以奏調嘛!」

笑話兒一出口,所有人都得應景的陪笑。看似一團和氣當中,李鴻章捻著鬍子wēi

嚇o

:「至於餉道。一年指撥津海關二十萬,還有戶部撥銀十五萬。這自然是要確保的。禹廷可在?」

丁汝昌忽的一下站起來:「標下在!」

李鴻章wēi

嚇o

用手虛按按,示意他坐下:「這護送餉銀軍裝的事兒。都是你的尾,能確保辦好這個差使不成?」

丁汝昌朝李鴻章一抱拳:「中堂,標下願立軍令狀!」

李鴻章一拍手:「那就好!榮大人,徐大人,可聽著禹廷的話兒了?要是出了岔子,儘管找我老頭子的麻煩。」

榮祿和徐一凡都是笑著點頭,丁汝昌半轉身子。衝著他們兩人,直愣愣地道:「榮大人,徐大人,這餉道在標下手裡出了問題,自然是惟標下是問。但是事權必須有一,我護送這餉。是交到哪位大人手上,才算卸了責任?這事關軍令狀,標下不得不問。」

室內頓時響起了李鴻章的呵斥聲音:「粗魯!有你這麼說話地麼?」徐一凡的目光和榮祿目光一碰。當即轉開,兩人心思各個不同,一時都不說話兒。

榮祿是不想吃相太難看,徐一凡卻是別有懷抱。

過了好半晌,李鴻章地目光只是含笑在榮祿和徐一凡身上打量。室內安靜已極,到了最後,才聽見榮祿咳嗽一聲兒,朝徐一凡點點頭,笑道:「我和徐大人,都是欽差,照理說應該是不分彼此的。可是徐大人在給朝廷的練兵條陳shàng

miàn

說了,他想在朝鮮北面練兵。既不太招惹東洋鬼子和西洋鬼子在朝鮮南部的利益,也可以屏藩我大清龍興之地。老佛爺和太后呢,都覺著有道理。

徐大人天縱奇才,帶著幾十人馬就敢在南洋洋鬼子老窩裡面橫行,這練兵自然以他為主。兄弟不過拾遺補缺。既然掛著這個總辦銜頭,還要負責交涉。說不得兄弟就得坐鎮漢城,作為徐大人後盾。餉道呢,兄弟就替徐大人分勞,照看一下了。徐大人只管專心練兵就是……」

他自以為這話兒說得還算得體,沒有將吃相表露得太難看。說完也矜持的摸起了鬍子。徐一凡卻只是笑笑:「榮大人,兵無餉則必散,這個道理,我們大家都明白。榮大人坐鎮漢城,屬下自然是極放心不過。但是從漢城轉運到北韓,也很艱難。不如屬下也在漢城設一個轉運衙門,留點兵力在那兒,一邊負責監護,一邊協助轉運。榮大人看可好?」

這是我給你們的第一次jī

huì!

徐一凡神色微微有點陰冷,只是咬著牙齒wēi

嚇o

,靜靜的瞧著榮祿。在榮祿想來,卡住餉就是最好地制約徐一凡的辦法。任他生則生,任他死則死。從榮祿是不是yuàn

分享餉道的控制權,就知道榮祿是把心思放在練兵上,還是放在對付他徐一凡身上了!

榮祿臉上閃過一絲鐵青,又轉眼平復如常。拿起茶盞喝了一口,順便吐了點兒茶末

「徐大人這是信不過本欽差了?幾千兵的供應,這轉運的事兒,有夫子就成。丁軍門說得有道理,事權必須有一。兩家都管著餉,這不是亂套了?我是總辦,當擔起這個責任起來。你練兵,我坐鎮嘛!要是你練的兵,缺了供應,儘管來找我地不是,可好?」

徐一凡淡淡一笑,拱手行禮:「大人既然如此吩咐,屬下還有什麼話兒好說。」

榮祿一拍大腿:「這就對了嘛!只要我們哥兩個和衷共濟,還怕什麼差使辦不好?」

徐一凡只是點頭,看著丁汝昌坐了下來。這餉道掌控的事情,算是定了下來。

大家正以為該一團和氣。說說笑笑,rán

hòu

接風加送行酒一擺。rán

hòu

各自走路的時候兒。徐一凡地眼神又變得認真起來,漫聲道:「袁慰亭袁大人?」

眾人一怔,袁世凱撣撣袖子,邁步出來,又是一個庭參禮:「卑職袁世凱,謹候大人吩咐!」

徐一凡呵呵腰算是還禮,笑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咱們不過是敘話兒。慶軍六營,在朝鮮。算是我們大清的定海神針了吧?」

袁世凱不動聲色的回答:「大人謬讚了,但是慶軍為朝鮮上下所畏。為日本公使所忌,卻也是事實。」

榮祿愣愣的看著徐一凡和袁世凱對話。眼珠亂轉,極力在猜測徐一凡的心思。

徐一凡拍掌笑笑:「這是你袁大人統帶有方!這次將這麼一支勁旅交給兄弟,真是承情不盡。只是兄弟有一個疑問,這慶軍是交給兄弟練的,那必然就要抽離漢城。這朝鮮中樞之地,不就空虛了麼?萬一有事,將如何應對?」

話音方落。袁世凱和榮祿都已經變了臉色。

徐一凡卻不給他們說話的jī

huì

,笑眯眯的道:「榮大人,袁大人。兄弟有個一得之愚,這慶軍一部加上新募來的部分官兵,還是坐鎮漢城,由兄弟委員統帶訓練。而兄弟則在北韓和漢城兩頭跑著,隨時巡視照應,這部分留在漢城訓練地軍隊。也可以就近補給。榮大人和袁大人以為如何?」

這是我給你們的第二次jī

huì!

如果你們真有一點心懸朝鮮局勢,而不是忙著約束我,整垮我地心思。就讓我有一部分力量放在漢城,可以免你們來日大難!就要讓我在漢城也能插上一足!

袁世凱和榮祿的臉色都在急劇變化。而李鴻章和他地僚屬則不一言,笑眯眯的看著場中幾人的暗鬥。

榮祿率先開口:「嗨!慶軍說交給徐大人統帶,就是徐大人統帶麼!還留在漢城做什麼?兄弟這次也有奏調的幾十名宗室子弟,也可以在漢城先練一點兵嘛。在說了,北洋離漢城如此之近,萬一有事,水路呼吸可通。還怕什麼?兩個欽差大臣都坐鎮在漢城,恐怕不是朝廷的本意,本來就是要咱們一南一北,呼應坐鎮的麼!」

徐一凡笑笑點頭,又瞧瞧袁世凱。榮祿還可以說對朝鮮的洶湧激流,明爭暗鬥沒有概念,能說出這樣地話來。你袁世凱,應該明白在漢城布下兵力的重要性吧?

袁世凱咬咬牙齒,看了榮祿一眼,避開了徐一凡的目光:「榮大人說得是,漢城有北洋支撐,確有泰山之安。徐大人練兵北韓,也是有力呼應。兩個欽差都坐鎮漢城,未免有些大題小作,以為我大清無人,一個小小藩屬國,還要我大清這麼多名臣猛將坐鎮……卑職一定留在漢城,盡心輔佐榮大人,請徐大人放心。」

榮祿一拍大腿,剛才那回絕徐一凡的話他也說得心裡有點二乎。徐一凡說的漢城要留兵震懾,也是正理。他雖然拒絕了,但是徐一凡也能單獨上奏。到時候還是讓他在漢城插一腳,那餉道還不是要分他一半?拿不住餉道,憑什麼控制徐一凡?在說了,他現在宦囊空空,歷年所積,都花在運動回京shàng

miàn。這次得了這個差使,更想撈一筆,運動著在上一步。禁臠所在,絕不讓人分割!公義私情,都必須將徐一凡逼在北韓,困死這個傻小子!

在朝鮮十多年,深知朝鮮內情的袁世凱附和他地話,就是徐一凡奏上去,他也能打擂台了。站住了道理,還怕shàng

miàn

不支持他,去支持徐一凡了?

這袁世凱,曉事!

他當下就衝著李鴻章道:「李中堂,兄弟在朝鮮擔子很重。袁大人熟悉朝鮮內情,不如就奏派給兄弟使用吧?袁大人大才,兄弟一定不會埋沒了他。」

李鴻章擺手呵呵大笑:「榮大人儘管用!慰亭,還不謝謝榮大人賞識提拔?」

袁世凱頓時趨前向榮祿行庭參禮,而榮祿也加倍客氣,離座兒將他扶了起來。

徐一凡閉目危坐。心裡只是不住冷笑。

滿清還是那個滿清,袁世凱還是那個袁世凱。權力地位的爭鬥,比任何公理大義都要重要一些。

自己jī

huì

已經給過了,他們以為卡住餉道,就能讓他在北韓自生自滅?

等待你們的,只有來日大難。而我徐一凡,將一飛沖天!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時候兒地心裡,有的卻只是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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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榮祿和袁世凱上下想得,徐一凡也睜開了眼睛:「恭喜榮大人得一臂膀。中堂。兄弟也有個不情之請,想問中堂奏派一個人。」

李鴻章看來心情極好。笑道:「今兒我就當了散財童子,徐大人要誰。痛痛快快的就說吧,老頭子還會向你要賣人的錢不成?」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微微有些好奇,又是哪個傢伙,要跟著這個活二百五去倒霉了?

徐一凡迎著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笑,一字一字的道:「兄弟想要的。就是鄧正卿鄧世昌,鄧大人。」

霍的一聲,卻是丁汝昌站了起來。咣當一下,他連自己的椅子都帶倒了。

徐一凡欺人太甚,當初使喚他們北洋水師闖出潑天地大事也就罷了,現在還明目張胆的來挖淮軍牆角。此例一開。如何了得?

鄧世昌自從歸國之後,頓時就被剝奪了差使,雖然不敢降他地職銜。因為朝廷並沒有降罪。可是致遠兵船,他今生是休想在帶了。整個北洋水師,將這個不聽號令的傢伙晾了起來,以後還準備抓著一個什麼過錯兒好好地收拾他一下。讓眾人所戒。

不管如何對付收拾鄧世昌,都是他們淮軍體系內部的事情。但是現在這個徐一凡,卻要將他好好的保出去!這個口子開了,是不是其他任何派系,都可以來北洋拉人。就算不聽北洋號令,反正最後也有地方投奔?

滿室的北洋僚屬,都有不快神色,尤其以丁汝昌,更是臉色鐵青。

李鴻章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淡淡的開口:「給你。」

「中堂!」

頓時又幾個不同的聲音響起,都是一臉激憤地神色。

李鴻章仍然表情如枯井無波,又重複了一遍:「給你。」

徐一凡哈哈一笑:「中堂果然爽快!此去朝鮮,山高水長,前途莫測。中堂,咱們來日在會了!」

說罷起身一個羅圈拱手,也不顧官場體制。活二百五的本性在度作,竟然自己一個人搖搖擺擺的去了。

榮祿在那裡氣得臉色鐵青,旗人最好面子。徐一凡這麼不恭謹的舉動,讓他心裡只是狠:「也用不著先參你無禮。反正在北韓,就困死你這個王八蛋了!讓你眼前所有一切,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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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欽差,在天津逗留了好些日子。抵達朝鮮,還要採買交涉用的禮物,準備物資。集齊隨員,奏調人才。還是要有幾天耽擱。

榮祿在天津這幾天還是謹守官箴,哪裡也沒有出去晃蕩。只是和袁世凱整日價地商議朝鮮局勢,和怎麼對付徐一凡的步驟辦法。他的旗人大人隨員們,可是在天津窯子裡面逛了一個昏天黑地,開銷著公款,巴不得榮大人yǒng

yuǎn

不走。

徐一凡這幾天裡面,卻不大出門。在熟悉官場動向地人物看來,這徐一凡也已經完蛋了。清例以文馭武,除了大小相制,就是財政控制。練兵練兵,餉都不在自己手裡,還練個屁?徐一凡倒也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這些日子唯一做的大家看得見的事情,就是經常去北洋武備學堂溜達一下,去誘惑那些比他還要傻的經受過訓練的學生。

官場中人,yǒng

yuǎn

在意的只是政壇當中那點起起伏伏,滿清末世的官場尤甚。他們就象一隻只鴕鳥。只zhù

到他們理解範圍之內地事情。

在這榮祿dé

洋洋的日子裡面,在東北,一隊隊的馬幫,打著大盛魁的旗幟,載得滿滿的,跨過了鴨綠江上的橋樑。

一群群工人,在上海,在廣州,在溫州,在香港等等口岸募集。招募的人放了優厚的安家費用。而且當場兌現了三個月的工錢,裝上輪船。嗚嗚的就運向朝鮮海域。

在燕趙之地,那些一向出兵地府縣。都已經豎起了招兵的黃色三角旗幟。一群群樸實憨厚,但是卻又無路可去地青壯百姓,被仔細挑揀之後。就按照大盛魁一路設的轉運商路,一程程地被運走,或走水路,或走旱路,向著同樣一個地方集中。

在南洋。一份份貨單下達到了南洋李家那裡,無數的訂單,通過南洋李家設立的貿易公司向外出。李家許多精明能幹的管事,上了奔往世界各處的輪船。到各個地方開始了採購。無數條採購的支流匯聚在一起,向著同一個地方涌動。

這些,都是那些醉心於權術。眼中自有自己地位的官僚們,所注視不到地。

光緒十九年五月六日,端午才過。準備載運兩大欽差的招商局輪船就已經準備好了。在碼頭之上,自然還有一番儀注。淮軍跪送,掌號鳴炮,香花美酒,先給漢城欽差滾牌,都是例行的事情。

碼頭之上,兩路欽差的車馬在鼓樂聲中,聚於碼頭。徐一凡和榮祿鑽出來,相視都是一笑,好像雙方心中都毫無掛礙一樣。在行儀注的時候兒,兩人你謙我讓,客氣得了不得。

所有儀式辦完,輪船汽笛嗚嗚響動,榮祿朝徐一凡拱拱手,帶著袁世凱和隊伍又大了一些兒的隨員先上輪船去了。

徐一凡卻帶著楚萬里還在舷梯之下守候,不住地翹觀望,似乎在等候什麼人。

這些天,雖然奏調鄧世昌的文書已。但是鄧世昌卻shǐ

zhōng

未céng

來到。

汽笛聲鳴叫得越悽厲,輪船shàng

miàn

的英國大副都催促了徐一凡好幾次了。徐一凡卻shǐ

zhōng

未動。楚萬里在他身後低聲道:「大人,上船吧。鄧大人是不會來地了。」

徐一凡只是搖頭,神色黯然的才走上舷梯,還不住回頭觀望。突然之間,就看見一輛馬車飛也似的從碼頭那頭沖了過來。徐一凡一把抓住楚萬里三步並作兩步的跳下舷梯,揚聲高喊:「可是正卿兄?」

馬車在徐一凡面前停住,馬身上全是大汗。從車篷裡面鑽出幾個壯健漢子。當先的就是鄧世昌的副管駕陳金平。卻shǐ

zhōng

沒有鄧世昌的身影。

陳金平他們跳下馬車,朝徐一凡平胸行了一個軍禮,大聲道:「徐大人,shàng

miàn

兒沒敢動鄧大人,但是我們這些鄧大人的心腹,都被開革了。只留下鄧大人孤伶伶的一個。鄧大人囑咐,讓咱們來投奔您!望徐大人收錄!」

徐一凡一連聲的道:「我都收,我都收!正卿兄呢?他怎麼沒來?」

陳金平從袖子裡面掏出一封信,遞給徐一凡:「鄧大人只有封信讓屬下帶給徐大人。」

「傳清兄見信如晤:

兄之高義,世昌沒齒難忘。南洋開炮,世昌並無半點可悔之處。若非兄之鼓吹,昌豈知昭揚民族大義,揮海軍驕傲,是此等滋味?

兄欲保昌,然昌生是海軍人,死即海軍魂。常附軍旗之上,終望我華夏海疆!兄可記初見之日,兄之品題?

此日漫揮tiān

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昌無須tiān

揮淚,只需有朝一日,可用此身,壯我海軍軍魂軍威。」

徐一凡手一抖,信箋隨著烈烈海風頓時遠去,他板著臉轉身上船。楚萬里等人緊緊跟在後面,才走到舷梯一半,徐一凡突然回頭。對著楚萬里狠狠道:「歷史已經不一樣了!有些事情,我不會在讓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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