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那是什麼旗?」

隨著一個在碼頭棧房掙四吊八月糧,當一個記帳先生的前秀才破落戶的呼聲,大家都抬起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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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甲午戰事一開始,天津衛的幾個大碼頭生意就差了許多。前些日子小日本艦隊炮擊大沽,碼頭左近的棧房商戶,還有往日停泊得滿滿當當的糧船,跟失了火一樣走避一空。這個北中國最大的港口有幾天就跟鬼城仿佛。

說起來還是海東徐大帥厲害,他望遼南一站,鬼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轉往那兒了,據說鬼子的艦隊也直奔渤海北面,要封鎖徐大帥和朝鮮的水路聯繫。還有洋鬼子大約也看出海東徐大帥在,外人就輕易欺負不得大清,更別說才吃飽窩頭沒幾天的小日本了。天津衛是對列國通商的大碼頭,混洋事兒吃洋飯的人也多,消息靈通。這幾天更傳來好消息,那些西洋鬼子宣布對北中國通商碼頭進行保護了!洋鬼子瞧出了便宜,要站在咱們這邊兒了!這還不都是海東徐大帥爭來的?

西洋鬼子兵船來了,小日本的兵船就得退避,生意就又能做了。一天不死要吃,兩天不死要穿,津門碼頭的小工都是軍糧城一帶的,吃了幾十年的碼頭飯。仗打得最懸乎的時候兒大家就奔鄉下去了,現在雖然還有點危險,可是都還試探著回來重新上工。不知道怎麼的。大清朝有個徐大帥站出來,大傢伙兒地腰板就比平日硬氣兒了一點,小鬼子再厲害。也有人收拾不是?

戰事持續幾個月,津門港口已經堆積了大量的東北大豆,冀中棉花,豬鬃,生絲,桐油,還有打成磚塊兒一般的茶葉——這是冒充印度茶葉去哄花旗國那些洋鬼子地。碼頭已經多了幾條沒見過的洋人兵船,又大又新。整天冒著煙氣兒,就沒熄過火。在這些兵船保護下,在香港,在廣州避了好些日子的洋人商船也成群結隊的過來了,才上工的碼頭上的這些工人們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各大洋行的華洋商人早就為這些日子的損失急得跳腳,華商開出了兩倍地價錢,並且一天四餐白面豬肉敞開了吃,讓小工們拚命裝貨卸貨。就連大鼻子洋商也沒事兒夾著文明棍在碼頭轉悠,勉強對這些小工擠出笑臉,再隨和一點的。還用生硬的中文大聲宣稱:「有我們的保護,日本人再也不敢過來了!我們支持你們的徐將軍戰鬥到底!」

總體來說,雖然累點兒,大傢伙兒對現在的日子還算滿意,可是看著這些高鼻子的洋鬼子還是覺得有點不滿足——

要是大清的海東徐帥在這兒,或者有禁衛軍在這兒,說有他們的保護,小日本就不敢過來,那不是覺著更揚眉吐氣?

不說別的地方了,天津衛這些*碼頭吃飯地人物。就該給徐大帥立長生牌位!

碼頭上面先是幾個工人隨著記帳先生的喊聲抬頭,接著就是一群。先朝海面上看的人們發出了歡呼的聲音,轉眼這歡呼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就連在碼頭巡視的洋人們也轉過了視線。歡呼聲音越來越大。工人們丟下了手裡的活兒,搭著汗巾就朝碼頭口兒奔過去,記帳先生丟了號簿和毛筆。幾個華商也把手裡的水煙袋一扔,跑得飛快,身邊伺候裝煙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們地腳步。碼頭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禮帽,雖然沒有跟著這些中國人一起湊熱鬧,但是也表示了對來船基本的禮貌和敬意。

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北中國地天空澄明如鏡。渤海泛著滔滔碧波。洋面上。兩艘掛著英國旗的兵輪一左一右,夾著一條同樣掛英國旗的新式暗輪商船正駛過來。但是這條商船的船頭,還飄揚著一面舒爪張牙的蒼龍旗幟!

禁衛軍!

歡呼聲接地連天,人們如潮水一般的涌動,氈帽也給拋了起來,在晴朗的海天之間起起落落。人潮不管不顧的一直衝到碼頭邊上,腳底下就是海水,人們這才停下腳步,朝著那條兵船瘋一般地吶喊。如果說大家這幾天還有些提心弔膽地話,看到禁衛軍的蒼龍旗才徹底放下心來,有咱們地兵在,有徐大帥在,鬼子再來不了天津衛!雖然來得三條船都是鬼子的,只不過有一面蒼龍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沒出這種威風橫絕幾千里的大帥和營頭了?

想當初,朝廷要降,還是這位大帥不降!

就連那些養尊處優的華商們,都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小工苦力們擠來擠去,一個胖乎乎的華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彌陀佛,幸虧有這麼個禁衛軍,咱們才沒倒帳…………生意再停倆月,咱們都得上碼頭扛麻包去!」

和碼頭上激動的人群不同,還有兩撥人在遠處不起眼的角落也同樣在注視著這條突然而來,掛著禁衛軍旗幟的兵船。

其中一群人全是便裝打扮,舉手投足卻多了一分富貴氣和官氣兒,就連伺候他們的下人,也是大戶人家的豪奴作派,只要有不相干的人*近,都低聲的發出吃吃的聲音,揮手驅趕——這是京城裡面傳來的做派。這夥人守在碼頭左近的一處茶樓當中,伺候的人站在外面,裡面的人或坐或站,也都朝著窗戶外面望。這茶樓本是碼頭苦力喝大碗茶的地方,今兒卻全給包了下來,連茶樓掌柜的都給趕到了廚房裡面兒。掌柜的半句廢話也無。因為已經認出來了,現在就坐在當間兒,隱然為首地那個乾瘦水泡眼的中年人。就是北洋的財神爺盛宣懷盛大人!

他身邊地,不用說都是北洋人物了。有營務處的,有善後局的,有文案處的,有機器局的…………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鴻章夾袋內的人才。地方官實缺有限,李鴻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辦洋務。設立了大量局所安插這些北洋人才。這些人不像有實缺的官兒,真箇和李鴻章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鴻章在地時候兒,大家都是橫著走路,在北洋這個團體裡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現在李中堂走背運,朝廷明擺著要對北洋下手,他們這些人這些日子當真是惶惶不安,誰也不知道北洋這個局面能不能維繫下來!北洋局面不在,他們又到哪裡出賣風雲雷雨去?

關係不太深的。另外有*山的都在另外找門路活動。今日在茶館的這些人,卻是李鴻章的烙印太深,自覺的就團結在盛宣懷這位李鴻章的大帳房身邊——李鴻章兩個最親信的人物,楊士驤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剩下盛宣懷這個錢袋子,不指著他替大家想出路,那還指著誰去?

今兒他們在這裡守候,自然其來有自,可是看著眼前這狂熱的碼頭人潮,一個個卻是神色複雜。

「要是中堂爺在…………」

「咳。眼看人家樓起了,眼看人家樓塌了…………這氣運,真是說不準的事兒!」

「人家現在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兒。咱們這熱臉,能不能貼上那人字邊兒的冷童出身,在官場上處處被當作異類。當初被徐一凡半強迫著投入麾下,如何能想到今日風光?又聽見張佩綸說得貼心,當即感激涕零,轉身就是深深一揖:「幼樵兄,閣下大才,如何是唐某能及?此事之功,以兄居首!他日同僚,還望幼樵兄多多指點!」

張佩綸只是淡淡一笑。

此次浮海而來,地確是張佩綸地主意,載運他們的商輪,還有護航地兵船,都是張佩綸聯絡而來。他是李鴻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聯絡。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強更有插手這場戰事,並且隱隱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於不知道怎麼和統兵的徐一凡聯絡上。他協助唐紹儀坐鎮平壤,文電往來幾通,頓時就扯上了皮條。李鴻章垮台的確實消息傳來之後,他繞室彷徨一夜。終於建議唐紹儀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機會,冒險浮海。插手北洋!李鴻章留下的這些基業,能抓在手裡的,就得趕緊著手!

一封電報過去,守著李鴻章留下基業地盛宣懷立即回電,極願與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再一封電報,通過大清海關稅務監督赫德的關係,聯絡了兩條進駐天津護商護僑的英國遠東艦隊的兵船,再加童出身,在美國曾經看過每逢國慶日,家家戶戶門口飄揚的星條旗幟。回國的時候經過英倫,在特拉法爾加廣場,也曾經看過整個倫敦的百姓,揮舞著國旗迎接征戰歸來地皇家艦隊。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個沒有國旗的祖國。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員驕橫而顓頊,一切仿佛都停滯在幾百年前,不曾變動。幾個碼頭開通了,買了洋槍,買了兵船,買了機器。但是國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沒有在這一潭死水當中激起半點波瀾。

什麼時候,這些沉默的百姓,也會為了一面旗幟這樣歡呼激動?

恍然間,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當中每每向南向北望,總能看見夜空深處泛起的火光,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槍炮聲。一隊隊從各處調來的禁衛軍,跟著這面旗幟,義無反顧的沖向前方。這些禁衛軍士兵疲憊,憔悴,可是無人停留。

徐一凡回師安州,他曾經指揮民夫與他會合,在陸上進行補給。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幟之下,同樣地疲憊憔悴,背著步槍和士兵們一起行軍,回頭告別的時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據說,在安州前線,他舉著旗幟,走在最前面沖向日軍的陣地,背後是一道道不可斷絕的鐵流。

徐一凡地跋扈囂張,他不是沒有腹誹,不過徐一凡向來大氣而且放權給他,他也回報一個事務性官僚的全部勤奮和才幹。他從被半強迫的踏足朝鮮起,就從來沒看好過這支孤軍的前途,可是兩年下來,這支孤軍卻越戰越強,甚而成了這個國家的守護神,生生的將氣運從谷底拉回!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徐一凡始終昂著頭死戰到底?在旁邊冷眼旁觀,唐紹儀總覺得徐一凡近乎偏執的在相信著什麼,並且想抓住什麼,掀起什麼。難道這就是張佩綸口中的運數,一個國家崛起地氣運?

這天下大勢,真地就這樣被他翻動?還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個國家氣運要升騰而起,這氣運到底是什麼?

他恍惚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理不清楚。徐一凡那張總是壞笑,經常耍無賴耍白痴地臉和眼前景象混在一起。亂成一團。可是那越來越大地徐大帥的呼聲,卻是那樣清晰。

他走得很慢,但是還是走下了跳板。雙腳踏上陸地。

大地堅實,居然讓唐紹儀眼淚一下就在眼眶裡面打轉。要說這段日子在平壤,他們這些人不擔驚受怕那是假的。在異國作戰,心裡總是空落落地,更別說他們手裡沾了多少朝鮮人的血,那些朝鮮民夫雖然馴服,誰也不知道身子轉過去的時候,那些朝鮮人是什麼樣的目光!

去國兩年了啊…………風刀霜劍環逼的整整兩年!跟著徐一凡。這心就沒踏實過,南洋開炮,朝鮮殺人,東學黨亂起,漢城大火,葉志超進逼,日軍大舉入侵…………誰***這兩年睡了一個踏實覺誰是孫子!可他們畢竟昂著頭殺回來了!

他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做了一個他打死也沒想到會做出來的動作。

在甲午戰事當中已經迭經保升,現下已經是布政使銜,實授蘇松太道的唐紹儀。一身正式地官服,居然再才踏上國土的時候兒,跪下來,深深的吻了一下面前這片土地!也多虧唐紹儀是洋鬼子教育長大的,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就跪在那兒號啕大哭了罷!

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唐紹儀這個太為離經叛道的舉動。連夾著馬棒的海關洋員都肅然立正。

唐紹儀猛然跳了起來,扯開嗓門用盡平生氣力大喊:「徐大人托我向父老們帶句話兒,他和禁衛軍,將永遠守護這片土地!」

輪船上。張佩綸負手抬頭,眼裡也有淚光,低聲自語:「我要是死在馬尾,該有多好?」

兩處各懷心思看著這裡的人物。都是默然無語。韓中平老爺子甩掉手上望遠鏡,大步下樓。而盛宣懷卻是苦笑搖頭:「看來和張幼樵是沒什麼談的了,這徐一凡,不是李中堂!跟著這位爺,要不就是榮華富貴,要不就是萬劫不復…………」他回頭看看已經傻了的北洋諸人,苦笑道:「各位,自己選吧!」

遼南。徐一凡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接著又是七八個,坐在那兒他就開始罵罵咧咧了:「誰***背後罵我!」

底下一片靜默。軍帳當中,所有人都看著徐一凡在那兒搓鼻子。各軍統領濟濟一堂。遼南諸營頭已經在牛莊西南面全線展開,已經和日軍的步哨建立接觸。最近好消息不斷傳來,徐一凡又讓了奉天將軍的位置,大傢伙兒最大的擔心也沒有了。正是摩拳擦掌準備拼上去的關頭。雖然徐一凡一天當中有最多有兩三個鐘點還能保持大帥風範,其它時候不知道晃著膀子在幹嘛,一切軍務都是他麾下那位冷冷的李軍門在打理。可是在場中人,沒有一點敢輕視徐一凡的意思。

要知道,眼下的所有有利局面,這派系複雜的軍隊一心準備死戰地局勢,甚至逼得洋鬼子都要支持大清的局面,都是這位徐大帥一手搶過來的!

誰都知道,要是徹底打贏眼前這一仗,反擊旅順金州得手,將鬼子征清第二軍趕下海。徐一凡的地位就再也不可動搖了,以朝廷現在擁有地實力,除了還有一個君臣名份,其他用什麼手段也弄不倒這位海東徐帥了。就算他到了兩江,也是隱然兩江王的身份。將來如何,大家走著瞧吧。大家也已經窩囊夠久的了,徐一凡將打勝仗的一切條件都給他們準備了,這次拚死拉倒。今後如何,那是京城大老們該擔心的事情了。

他在上面耍寶,大傢伙兒就當沒看見。還是李雲縱有點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帥,各軍已經準備完畢,請發軍令吧!」

徐一凡斜眼瞧瞧他,他能不知道這是這場甲午的最後收尾一戰了?列強要東亞早點恢復平靜,小鬼子現在就是仗著一點虛火硬扛。他們可沒有五十年後的實力,可以撐到挨完兩顆原子彈。征清第二軍打掉,小日本不想下台也得下台了。他就可以撈足名聲好處到兩江去聽調不聽宣,細看濤生雲滅去。

那又是另外一場戰事了。

他掏掏耳朵,懶洋洋的發問:「大傢伙兒,準備好了沒有?要是還有什麼顧慮,現在先說,大家沒事兒,打起來再廢話,我脾氣也不大好…………」

嘩啦一聲,所有將佐全部起立,舉手平胸,佩刀馬刺撞得叮噹作響:「願為大帥效死!」

西元一**四年十月八日,張佩綸唐紹儀抵達津門,動靜之大,京城為之側目,卻又不敢多言。同一日,已經展開完畢地遼南諸軍,開始和日軍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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