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而下,東北大地入秋的第一場大雪,竟連續三四天都未曾停歇。(

www.top.)原本泥濘的道路已經板結凍硬,山川田野,儘是白茫茫的一片。

如此大雪,也許是因為這場戰事太過慘烈。無數英魂為了將歷史徹底改變獻出了一切。天若有情,天亦會老,天地皆白,正是天地同悲。而這場大雪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玉龍憤怒,正是要將侵略者在這片土地留下的一切痕跡,全部掩蓋!

金州城外,數千禁衛軍,毅軍將士,整齊而列。排成了整整齊齊的方陣,只有一名高大的旗手,站在這數千虎賁的最前面,蒼龍旗平執。雪片如織,朔風當中,那條轉戰數千里的蒼龍,如同活物一般無聲飄卷,展示著這面旗幟凝聚的全部犧牲和驕傲!

所有人都在等待,連在金州城門口呆然肅立的日軍大山岩伯爵大將準備進行投降儀式的數百軍官士兵,都悄然無聲。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們。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一個人,就是最終底定了這場戰事的徐一凡!

不得不說日本人在某些程度上,比中國人還愛面子。投降就投降好了,還非要搞一個儀式,要有武士尊嚴的交出手中軍刀。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他們給打成了烏眼雞一般。既然他們捨得死,徐一凡自然就捨得埋。這兩天在調集部隊接防金州旅順要隘的同時,也就大度的滿足他們的要求。日軍陸續撤出來的幾千殘兵敗將都集中在金州,大山岩也希望在天氣已寒的時候,日軍投降部隊也都集結於金州,不要去野地挨凍了,就在金州等著兩國和談後遣返回國。反正最要緊的旅順。徐一凡已經派了精銳部隊接防,幾千人呆在小小金州,再繳了武器。也就等於他們把自己關在金州這個俘虜營裡面,不足為患了——他倒不是不想將這些小鬼子趕到野地裡面去,凍死一批也是他們自個兒活該。可是他現在需要迅速底定遼南地全部局勢,為了少生變故,也就捏著鼻子答應他們這個要求了。

大家都在等著的徐一凡,現在正在帳篷裡面,穿著一身嶄新的軍服。溥仰和陳德滿頭大汗地舉著一面大鏡子。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找來的。徐一凡左照照。右照照,還對著鏡子比V型手勢伸舌頭。象照大頭貼似的。看得溥仰和陳德一陣陣的惡寒。都知道大帥打了勝仗心情好,可這也好得太過分了吧!以一人而鎮海東,打贏了兇惡大敵。可謂清季數十年第一人,但是大帥耍寶耍得比過去還要厲害幾倍了。

「老子帥不帥?算不算是花樣美男?」徐一凡還意猶未盡的問他兩個戈什哈。

陳德不敢接話,溥仰膽子大點兒:「大帥。別拖太久了吧,大傢伙兒都在等著呢……」

徐一凡笑罵:「你小子懂個屁!剩下的活兒就是做秀,形象不好怎麼行?幹完了活兒,跟老子去兩江……對了,貝勒爺,你不回家看看?」

「回家?」溥仰神情恍惚了一下,戎馬金柝半年,一封信都沒給姐姐寫,還不知道姐姐擔心成什麼樣兒了呢…………他試探著問:「大帥。您賞假?」

「廢話。老子都準備休息一陣了,你們也都滾回去休息休息…………」

跟著徐一凡這快小兩年了。溥仰做為最貼身的戈什哈,一直滴溜溜地跟著徐一凡到處亂轉,徐一凡也真沒停下過腳步。聽著休息兩個字,真是覺得陌生。

「不是在山東還有鬼子麼?」

「沒得打了,鬼子要是這種地步還能支撐下去,那他們全國都是內褲穿在外面兒地……下面就是和談,然後大傢伙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得平靜個好些日子了。和談的事兒,老子才不摻和呢。」

徐一凡淡淡地總結。勝利帶來的喜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穿越兩年,全身心的貫注著這場戰事,一直在奮鬥,掙扎,和時間賽跑。戰事進行當中,又拿出了他全部的智力精力,勇氣決心,和這麼兇惡地大敵拚死決勝。現下他真的有點心力交瘁的感覺。一時間什麼事情都不想管了。

遼南大勝的消息傳回去,可以想像整個大清該有多麼巨大的震動。各種各樣的勢力,又有新一輪的謀劃,對策,洗牌。很多事情,他現在就該著手,布置,準備,籌劃,等待著那逆而奪取的最後一刻。可是現在卻偏偏有點懶懶的提不起精神來,別人忙得不亦樂乎地接防金州旅順,處理各項事宜,弦繃得緊緊地。他卻整天發獃加耍寶。還好嫡系手下都知道這位大帥習慣性的會抽風一下,乾脆就各自忙各自地去。

疲憊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卻是他已經走到如此地步,捲起的風潮,再也壓不下去了-====-很多事情的處理,很多勢力的周旋,已經不用他親歷親為。自然會有人來投*,有人會為他打算。但是問及內心,卻是覺得未來的道路,恐怕再不會象這場國戰那樣,讓人能覺得理直氣壯,縱死無悔了。半年的戰事,那麼多英風凜冽的俊傑,無怨無悔的毅然赴死。而未來這條逆而奪取的道路,卻少不了陰謀和權術,實在讓人覺得沒勁兒。他心中的一些籌劃,午夜夢回,都會讓自己突然驚醒,汗流浹背。

可是這條路,卻不得不走下去,腳步至此,已經再無回頭的可能。

看著一臉興奮激動,巴不得馬上衝出去看看受降場景的溥仰和陳德,徐一凡在心裡然長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帳篷外面響起了報告的聲音,接著就看見帳篷帘子一掀,李雲縱大步走了進來,板著臉啪的行了一個軍禮:「大帥,該出去受降了。」

徐一凡一笑,所有不正經的神色都收得乾乾淨淨:「我知道。這就去,這都是做給天下看的…………」

「這是大帥該得的。」李雲縱不動聲色,淡淡地道。

徐一凡指指天上:「這是他們該得的。他們在雲上看著呢。我不過是有幸成了他們在人世間的代表…………雲縱,如果將來,我不再秉直道而行,他們會不會失望?」

他不等李雲縱回答,拍拍他地肩膀,笑著就走了出去。一出帳篷,冰冷的雪花就打在他的臉上。讓徐一凡精神為之一振。他大喝一聲:「馬!」

早有戈什哈將健馬牽了過來,徐一凡翻身上馬。不管不顧後面人跟上沒有,催馬踏冰濺雪,就朝前馳去。李雲縱、溥仰等人紛紛上馬跟上,幾十騎馬飛也似的攪動雪霧,直馳向肅然而立的幾千官兵的方陣。

幾千人的目光刷地一下移了過來。就連不遠處金州城門外地數十日軍代表,大山岩以降,全都下馬低頭。而跟著徐一凡的隨從,在馬隊馳到方陣左近地時候就已經勒住了韁繩。

今天,所有目光的焦點,只他而已!誰也分不走徐一凡的榮光!

徐一凡的戰馬絲毫沒有減速,飛也似的馳過方陣前方,**健馬鼻息噴吐,鬃毛飛揚。天地間似乎只有他在奔竟一般。他馳到隊伍地那頭。再轉回來。一個來回,就狠狠的勒住了韁繩。跑發了性子的戰馬長嘶高高人立。後蹄錯落,帶鐵齒的防滑馬掌敲在冰上,錚錚有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隊伍最前面的那高大旗手,大步向前,直到徐一凡身邊,蒼龍旗面,就垂在徐一凡的頭頂,風雪當中,徐一凡輕輕一撫旗角,轉頭無比輕蔑的看向了對面垂首肅立的日軍代表。

「萬歲!」第一聲歡呼已經不知道是在哪個方陣深處爆發,接著就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匯聚成一處:「萬歲!萬歲!萬歲!」

巨大的呼嘯聲音,激得滿天亂卷得雪花都向四下飄去。朔風越勁,讓那面軍旗在徐一凡頭頂完全展開,旗角飄動,獵獵如有金石之聲。

這條龍曾經沉睡,然而無數英魂之血灑瀝之下,這蒼龍又舒爪張牙,睜開了眼睛!

大山岩長嘆一聲,回顧左右,將祖傳地軍刀輕輕摘了下來。徒步而前,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而徐一凡就始終以無比輕蔑地目光看著他。

他終於將這未來五十年的血火噩夢,親手終結在自己手中。而在未來地歲月里,他更要將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層層黑暗,親手撕開。這個責任,他逃避不了,也無法逃避。鉛灰色的雲上,正有無數英魂翻滾,一直的看著他。也許是華夏先祖的神靈,在閱讀他曾經經歷的歷史中,發出了蒼涼的嘆息,才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這個責任不管如何沉重,未來的道路到底如何艱難,無論將付出怎樣的犧牲,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他都已經再也無從停頓,無處逃避。

歷史真正的改變,就從這甲午開始!

公元一**四年十月二十日,日本徵清第二軍殘部七千餘人,舉金州旅順而降。

同日,日本總理大臣伊藤博文,發國書於清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請和戰事。並照會英、法、德、俄等國,請求調停。並命令征清第三軍收縮於威海,並承諾將主動撤軍。

消息傳出,舉國狂醉。海東徐帥之名,威震華夏。「大人,駐直隸諸練軍總兵,北洋各實缺道,候補道,善後局,營務處,機器局,厘金局,保甲局,清丈局,各公所,各衙門,及英法日俄美各國駐津領事…………來貼求見。」

門房把記在號簿子上的來貼求拜的名單念完,差點兒就一口氣喘不上來了。前些日子唐紹儀和張佩綸在天津的行轅還是車馬冷清,不大有人上門,徐一凡遼南底定大局的消息一傳過來。先是震懾得大傢伙兒短暫的時間內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接著就是發了瘋一般的涌到唐紹儀和張佩綸這裡來。

徐一凡地地位再也無可動搖,將來走到哪一步。都難說得很。無論如何,現在自己體系內缺人才,也能有這麼多位置來滿足投效人物的天下督撫。也就只他一位而已。心思淺一點的,過來拜門,不過是求個飯碗。心思深一點地,卻未必沒有從龍之心。

這幾十年來,大清雖然勉強還能維持下去,還在以其慣性僵滯的轉動著。可是大家不是不知道,這維持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必須得變。也必須要變。可是天下之大。又有誰知道該怎麼變,朝哪裡變呢?

徐一凡的強勢。讓人似乎就看到了一條出路。現下以他的聲望,朝廷主動去收拾他,既沒藉口,又無能力。如果他在兩江經營,能創造出他在朝鮮經營兩年的奇蹟。未來如何,真難說得很。

北洋自從李鴻章去後,各色人等就惶惶不可終日。這個時候,在觀望之後,似乎終於看清。這個團體要維繫下來,只有抱徐一凡的粗腿,才不會給朝廷連湯帶水的吃掉。

聽完門房念完名單,唐紹儀和張佩綸對望一眼,都是大笑。

張佩綸笑著擺手:「來地人都回帖子。今兒擋駕。就說我和少川。會回拜他們……咱們又不是收破爛地,誰都能要?當初早幹什麼去了?」

唐紹儀擦擦汗。徐一凡勝利消息傳來,他就一直處於這種渾身火熱的狀態:「大帥……大帥真地是天人!誰能想到,他一口氣能把小鬼子打得來投降?誰都以為他會敷衍自保,結果大帥卻以此驚天大勝昭告天下!如此胸襟,如此氣度,如此本事…………五百年必有王者

放在往日,唐紹儀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這個時候心情激盪,拍著桌子就喊了起來。張佩綸謹慎一點,擺手讓門房退下。

「大帥本事,已經天下皆見了。難得的是這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如無此種擔當,大帥將來,不過又是中堂爺而已。而現在…………」他一笑收口,唐紹儀卻接著他的話道:「我泱泱華夏,沉淪末世,豈能無人奮起!這不死不活的日子,也該結束了…………應天景命,這是大帥一手一腳拼出來地!有眼睛的,都會看!」

張佩綸擺擺手:「少川,路還長著呢…………一場大勝,固然震動人心,但是真的要撬動天下,卻還早著呢…………既然同在一條船上面,我們就只有賣力一塊兒划下去了。」

兩人正在閒談著這些有點大逆不道的話,門房又匆匆忙忙的回來回報:「大人,盛大人求見…………」

盛宣懷在兩位大人心目當中如何地位,門房最清楚,別的人來拜都是先上號簿,或者接見或者擋架。只有盛宣懷來,從來都是直入中堂的,不知道今兒怎麼了,盛宣懷乘一頂小轎而來,卻拒絕了門房請他直入中堂,在二門外面恭候。

聽到回報,兩人再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跳了起來。大步的就朝二門外面走去。一到門口,就看見盛宣懷青衣小帽,獨立中庭。看見二人出來,一笑之下,就深深一揖到地。

張佩綸一把挽住他地胳膊:「杏蓀,你何來之遲!」

「氣運鼎革,焉能不盤桓瞻顧?」盛宣懷笑著回答。

唐紹儀也抓住了他另外一隻胳膊:「杏蓀兄,此時還有什麼話說?」

「話是虛地,北洋家底,還有數百得力人才才是實的。做生意嘛,貨最要緊……少川,幼樵,這條船,是不是給兄弟我騰個位置出來?」

「打贏了?這就打贏了?」

玉瀾堂內,一片死寂。光緒捏著摺子,呆呆地反問。他坐在那兒,瘦弱的身子似乎支不住腦袋了,深深的垂了下來。

徐一凡,再無人能制。一切打算,都成了泡影。

遼南大勝。日本求和的消息傳來。和京城百姓們的熱鬧癲狂相比,頤和園內,卻成了靈堂一般。慈禧已經沒來由地打死了兩個太監。戲也不瞧了,也不遛彎了,只是在樂壽堂裡面轉來轉去,連李蓮英都不大敢過去沾邊。

光緒卻徹底沒了主意,跟個木頭人一樣,一發獃就是半天,不吃也不睡覺。

歷史書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大臣到了徐一凡這種地步。已經是功蓋天下,功高震主了。要不是朝廷收拾了他。要不就是他成了曹操。指望他能當郭子儀或者曾國藩,那還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光緒只是喃喃的自問。

「皇上,咱們得變法了!祖宗成法,已經不能因應此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徐一凡有實力。我們還有天下士人之心!只要皇上努力振作,刷新政治,徐一凡也只能縮在兩江,只求自保富貴!」

跪在光緒面前的文廷式砰砰地碰頭,大聲回話。

「道希,你上次也是這麼有把握…………」光緒低聲嘟囔一句,還是六神無主的模樣兒。

「皇上,您再信臣一次,君臣這一道坎。徐賊沒那麼容易跨過。他根基薄弱,要讓這根基和他現在聲望功績配得上。少說也要苦心經營個年。這年,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祖宗成法,已經*不住了。徐一凡*什麼贏得的功績人心,咱們也可以這樣做!皇上,此時是人心思變的時候,只要咱們主動變,這天下人心,還是在皇上這邊!咱們不能再落在徐賊後面了!」

「變法?怎麼變?朝哪兒變?誰來變?」光緒的腦袋,始終還是抬不起來。

「翁老師力保的譚嗣同!此子忠義血性無雙,更曾是徐一凡謀主身份,徐一凡地伎倆本事,此子盡知。更有在野清流之望,以此子行變法之事,收天下士子之心,正是國朝存亡斷續之機!」

「能成?」光緒顫著聲音問。如何不能!」文廷式聲音一聲比一聲大,這個時候,再不能流露出半點軟弱。

「皇上,內去奸蠹,外懾徐賊,聖君正位,中興天下,只有這唯一一個機會了!難道皇上想如甲申年間崇禎故事,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卻沒有了煤山!皇上,即使李蓮英也向臣吐露了太后地意思,說現在老佛爺是全力支持皇上的,再沒什麼意氣可以鬧了。大家在一條船上…………不信,皇上可以親問太后!」

聽到慈禧支持,光緒一下有了點勇氣。站了起來挺挺眉毛,卻又遲疑地問:「真的?」

門口突然響起了慈禧的聲音:「怎麼不是真的?」

老太婆在頤和園內行走,從來都是前呼後擁,煊赫得了不得。今天這個時候,慈禧卻是只帶了寥寥三兩個太監宮女,親步來到了玉瀾堂!

慈禧眉毛皺得緊緊的,滿臉慈祥地看著光緒。光緒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親爸爸,兒臣不孝,這國事竟然…………」

慈禧走過去,自然有太監搶上前將光緒扶起:「傻孩子,咱們畢竟還是一家人……現在我不指著你,還指著誰?事兒,你儘管做。文廷式呢,我瞧著說的還是實在話兒……變吧,那就變吧……還能怎麼著?咱們娘倆,不能將來一塊兒去煤山上吊啊!你放手去干,我不管!」慈禧積威之下,光緒說話仍然有點顫抖:「那就讓那譚嗣同來試試?賞他一個四品京卿的銜,先試試才具…………」

「咱們這是在和徐一凡爭人心!馬骨頭還要千金買呢!要給,就給部,掛侍郎的銜頭,軍機也能學習行走!這對日和談,正好可以練練手兒,世老三挑頭,譚嗣同參贊,這功不能再讓給徐一凡了…………」慈禧挑挑眉毛,開的價碼更高:「皇上,我是老了,就指著榮養了,千萬不能讓咱們娘倆鬧一個沒下場啊…………」

說到後來,老太婆已經是語調淒切。

慈禧如此做派,已經給了光緒最大的支持。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光緒仍然覺得神不守舍,遲疑四顧,只覺得這玉瀾堂內一切都是那麼灰暗,仿佛這堂皇宮室,就成了棺柩,直到將所有人都壓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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