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巡撫衙門大堂裡面,滿滿當當的坐著從江寧城趕過來的大小官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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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兩江總督劉坤一跟火燒了屁股似的飛快搭船去北面兒,打死也不願意和徐一凡照面。徐一凡這大清岳武穆二百五,就是一個事兒包,不知道牽著多少麻煩事情。聲望再高,能不和他打交道就不和他打交道。能帶走到北洋安插的親信,或江寧一帶官場夠得上走門路搭上話的,劉坤一帶了一個精光乾淨,大家在江寧城玩兒了一個卷堂大散。剩下的倒霉傢伙,看重臣元老如劉坤一這等人都躲徐一凡跟躲瘟神似的,一個個心下就加倍惶惶不安了,謠言更是紛起。徐一凡手底可有一個禁衛軍,幾萬人的大隊伍,這得有多少人要安插啊?他和朝廷那點破事兒,有的人知道,有的捐班出身的乾脆就不知道,這些傢伙就知道當官拿錢,吃飯玩小妾。徐一凡和朝廷誰圓誰扁,關大家屁相干!

可是要壞了大家飯碗,那就可是大事兒!都愁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突然之間,和江寧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新任蘇州巡撫榮中丞突然來咨,說要請江寧的大傢伙兒來商議個怎麼對徐制軍辦差的章程,雖然也不知道這位榮中丞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可都和撈著救命稻草似的,飛也似的搭船乘馬車趕過來了,出了江寧城各個局子的實缺官兒,紅局子的委員,甚至連蘇北的州縣,都很有人跑過來!

於是乎,現在蘇州巡撫衙門大堂之內,現在就是一副活生生的官場現形記。

旗人出身的官兒,多半架子都是大的,再怎麼惶惑,都不能倒了太爺架子。再說了,能到江南謀得實缺的旗人爺們兒,誰沒個背景照應?不管是道班還是府班州縣班。補子一律是平金的,腰上四大件全是洋貨,手上扳指一個賽一個的綠。等榮祿等得焦躁了,放聲兒的不住叫衙門小巡捕裝煙裝茶,說起話來聲調朗朗,周圍班子小點兒地。想插句話都插不進去。

「我說,這位新的徐制軍,就算要搶飯吃,也不能都包圓兒了吧?當這麼大官兒,道理應該還是知道的吧?」

「拉倒吧!一幫在朝鮮泡菜都吃得眼睛都綠了的手下人,到了這兒,還能有個好兒?人到了徐制軍這個位置,倒也罷了,吃相不會太難看。可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兄弟是死心塌地了,他要掛牌撤差使就隨便他…………風還能一直朝一面兒刮?等換個制軍,還怕不能吃飯?」

「你老哥是署了好幾個捐局的。都是全缺,應酬又輕,我們可候不起!姓徐的要亂來,蘇州有榮中丞,戴著京城大帽子下來地,江寧有咱們滿洲將軍,實在不行,爺回京城打官司去!天下還能沒有說理兒的地方了?這天下,還是不是咱們旗人的啦?」

旗人太爺們議論風生。周圍的漢官州縣小班子們卻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互相看著。這些州縣小班子都有個特點,捐班兒多,歲數大的多。比起省城各個局子堂官走馬燈一般的換,這些地方州縣卻多是老班子,督撫們都講究用老州縣,這也是當大官的不傳心法。這些人在地方呆得久了,真的和地方士紳是水乳交融了,什麼事情都能壓下來,半點麻煩也不會給上官找。不過這些老州縣應酬也重。雖然一年都有幾萬兩銀子地好處,可是上面有府有道,省城還有三司該管衙門,這些上官們一年牢不可破要做四個生日,自己的,太太的,父母地(死了做冥壽),到時候就得送禮。添了公子小姐之類的小喜事兒,還不在內。加上迎來送往。各種各樣查地丁。查錢糧,查水利。查漕米,查保甲的委員…………整年時間都用在應酬上面了。十幾年州縣下來,多半身上都有虧空,老州縣死翹翹或被撤了差使,家馬上就敗下來的很不在少數。

新來的徐制軍手下人實在太多,大家就算是老州縣,這位置多半也保不住,要得挪挪。想到丟了差使的景象,個個都是愁眉苦臉。加上這些小班子多是有一口頗重的大煙癮,一路趕來加上等得久了,眼淚鼻涕都快下來了。互相無精打采的交談幾句,也多是問各自虧空的事情。

「…………兄弟難啊,去年辦漕辦砸了,自己貼了快兩萬,現在加起來,差不多快五萬地虧空,要是撤了差使辦交代,這怎麼交得出來?只有一根繩子……唉,前生不善,今生知縣!」

「老哥算是好了。~~~~兄弟身上毛十萬地虧空。也沒怎麼。有缺在身上。拖得動。徐制軍要撤差使。拖不動了。無非一家子關門上吊。又怎麼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往常督撫過來。不過帶著百把個大帽子了不得了。這位徐制軍帶了幾萬人來!我們這是做了哪門子地孽?交接士紳是解衣推食。伺候上官是小心翼翼。結果碰著這麼個掃把星!」

「但願這榮中丞…………」

正在議論紛紛。烏煙瘴氣地時候。就聽見巡捕官一聲喊:「榮中丞到!」

各官們忙不迭放下手中煙茶。亂紛紛地站起來按照品級站班。喊聲剛落。就看見榮祿穿著一身行裝捻著朝珠笑吟吟地走出來。他本來就長得白凈文雅。原來在西安帶大頭兵地風霜這兩年早就退得乾淨。一出來還真有個上官地賣相。身上有道缺地旗人太爺們紛紛作揖。班子小一點地就趕緊行庭參禮。地方本來不大人又多。你碰著我我碰著你。亂得不可開交。一個知縣歲數大了。煙癮又太重。本來就熬不得了。庭參大禮下來。喉嚨裡面咯吱一聲兒。吐著白沫就撅了過去。

看著眼前這個亂象。榮祿焦躁得頭上都冒出火來了。一時間恨不得徐一凡早點過來將這些牛鬼蛇神排隊每人槍斃五分鐘。可還得維持住臉上笑容。忙不迭地趕緊招呼巡捕官將那位知縣太爺趕緊抬出去救治。擾攘了好一陣子才坐了下來。

「各位,升升冠吧!到兄弟這兒。各位老哥儘管脫略儀注就好了……地方不大,又急赤白臉的將各位老哥請過來,兄弟真有一份兒罪過,一路過來還好?」

清季官場規矩,上官就是爹媽。聽見榮祿話,轟的一聲。大家紛紛摘下大帽子擱著。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滿肚子的心思,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到了最後才有一個口才好,身份也不壞的旗人太爺開口:「下官們伺候中丞是該當的,誰不知道中丞是念著咱們這些不成器的?才接了纂就要給訓咱們的示,中丞有什麼吩咐,下官們都聽著,辦得了地那沒話兒說。辦不了地,也得給中丞辦到!」

榮祿一笑,敲敲桌子:「老哥太客氣了吧!本來我榮某人將各位請過來。就算是壞了規矩,可是朝廷的吩咐,兄弟能不辦麼?貨到地頭死,咱們也不用繞圈子啦,今兒唱這麼一出群英會,說白了,還不是為了這位新來地徐制

這句話是說到滿堂諸官的心坎裡面了,他們這麼遠跑過來。還不是就為了榮祿能說這句話!大家消息靈通一點的,誰不知道榮祿當年和徐一凡在朝鮮就是冤家對頭。朝廷會無緣無故的派他過來?滿清地方督撫之間,這權力劃分本來就是扯不清地狗肉帳。說是總督主要管軍,巡撫主要管民,可是巡撫也有撫標兵,總督也能查吏任官。當初中樞設官的意思本來就是要讓地方互相牽制。不過到了清季這些年,督撫之間的權責劃分也有了點約定俗成的默契。

比如說就在兩江,兩江總督號稱節制江蘇安徽江西三省,可是從來不管安徽巡撫和江西巡撫的事兒,就連江蘇本地。也是蘇州巡撫管蘇南,兩江總督管江寧和蘇北。蘇北窮蘇南富,為了平衡,全省的厘捐還有對上海道的節制,也是兩江總督的權限。大家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榮祿下車伊始,屁股還沒坐熱,就這麼大壞規矩的巴巴地將大家請來,為的什麼就算豬腦子也能想明白!

大傢伙兒心頭火熱。幾個挑頭的就喊了出來:「下官一切全憑中丞地吩咐!中丞讓咱們向東。咱們絕不朝西!」

榮祿呵呵笑著,臉上神色加倍和藹了起來。雙手連搖:「兄弟可不是讓大家和徐制軍作對來著!徐制軍是爵閣部堂,一等威遠伯爺,身份比兄弟高了不是一籌兩籌,更是國朝的大功臣,就是兄弟,也是朝廷派來協助徐大帥治理這兩江朝廷財賦重地的!畢竟徐大帥沒有當過親民官兒啊!北洋南洋二大臣,都是朝廷根本,要是略有動搖,就傷了朝廷酬庸功臣的美意了…………」

話說到這兒,榮祿也覺得有點難以為繼,原因無他,太***噁心了!他當初在朝鮮和徐一凡,互相抄著板磚連腦漿都快拍出來了,現在說這話,饒是官場修行深,也覺得一陣陣想吐。

他吸口氣兒,終於端出戲肉,對著下面張大嘴巴仔細聽著的江寧諸官們一字字的道:「兄弟是奉了朝廷諭旨,先把查吏這個差使擔起來,只要我榮某人在一天,合省的練軍綠營還有徐大帥的禁衛軍兄弟管不著,可是掛牌委差使,撤差使,這種事兒,榮某人要替徐大帥先擔待幾天!各位在地方都是有根底地,這個朝廷德意還要回鄉四下宣傳廣布一下,徐大帥麾下都是虎賁驍銳之士,在朝鮮對上小日本這是無往而不利,但是在兩江這人文風流之地如何安民,還是要學嘛!」

他笑容漸漸收了起來,豎起一根手指,巡撫衙門大堂裡面已經安靜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聽得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朝廷用士的規矩,本來就是百年成法,不是可以隨便亂動得的!兩江之地,本來就是朝廷官吏,還有地方士紳所共治,洪楊亂後,才這麼快就恢復了元氣。地方鄉紳,多有當年平亂洪楊的湘淮兩軍後人,如此大好局面,豈是輕動得的?兄弟擔下這個擔子。也是為徐大帥著想,等慢慢平穩了,兄弟或告病,或自請開缺都不一定的事兒,兩江有如此大帥虎臣坐鎮,豈不是天下幸事?各位老哥。回去後,儘管做事,若是有了什麼麻煩事情,有兄弟我!」

話說到如此**裸,在場官兒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朝廷無非就是借著這個用士成法,來限制徐一凡手腳!放在朝鮮或東北那些地方,徐一凡說不定就敢亂來了。朝廷掛著這個幌子也是空的,不要說榮祿了,榮七也限制不了他。可江南這個地方個別。先是這個地方傳統就紳權極重,任何行事少了士紳支持那是寸步難行。更有當初太平天國亂後,湘淮軍大批將士在兩江安下家來。這些人有銀子有軍功,幾乎就是將兩江作為他們封地一般,是留給子弟出仕做官用的。所謂江寧三多,婊子多,那是有秦淮河。驢子多那是江寧有江南最大地騾馬市場,蔣驢子硬是*做這牲口生意做成了全國有數地大富豪。道台多就是因為有這些湘淮軍出身的士紳在,子弟才落草就捐了道台,等著長大了安插在附近做官兒,大家互相照應著。紳官結合在一體,幾乎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勢力,歷任兩江督撫多是湘淮軍老人,更是容忍照應這兩江特有的現象。朝廷在其他地方把人事權收走那是限制不了徐一凡,他會耍賴硬搶,可是在這兩江之地,士紳和官吏結合在一起軟磨硬抗,天下重臣,多半都是湘淮遺脈。徐一凡不顧忌朝廷。還要顧忌這些地方實力派呢……說不定還真是一齣好戲!就和徐一凡頂著鬧吧…………榮中丞不是拍了胸脯麼,出了事兒,有他呢!

為了飯碗,拼了吧!

大傢伙兒胸中洋溢著滿滿的戰鬥熱情,紛紛站起行禮:「下官等多謝中丞提點照應!今後下官有什麼事兒,一定唯中丞馬是瞻!」

榮祿微微笑著,只是矜持的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眼角突然一跳,情不自禁地又向南望去。這第二局。就對付得了徐一凡麼?眼角跳動的不只有榮祿一人。韓中平韓老爺子也緩緩地按住了自己地右眼,苦笑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次來見這位徐大帥,老頭子右眼就跳得歡騰,章大護法,兆頭不好!」

章渝章大管事,一身青衣小帽,神色陰沉的侍立在韓老爺子背後。什麼時候這個瘦削地中年男人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對於徐宅的人來說,章渝不過是上午離開一下,下午又回來了。內宅裡面的人都知道章渝本事高,手底下硬。據說還救過大帥的命,內宅裡面安排事情,從來不逾越,也不仗著追隨徐一凡地老資格要這個要那個的。在李璇杜鵑洛施三個主母面前,再恭謹沒有。沒有事情的時候,就靜悄悄地回自己的小院,從不出來。

這個大管事存在感很低,也從來不動聲色。可是今兒侍立在韓老爺子背後,雖然臉上仍然陰沉沉的,卻不住的在自己灰布褲子上面搓著手,轉眼之間,汗漬就在褲邊印出一個深深的印子。

韓老爺子仍然是那個雲淡風清的老狐狸模樣,天還沒真正冷下來下來,就已經里外三層皮了。章渝熟門熟路的帶著老爺子直奔徐一凡的書房,老爺子坐在這裡悠閒得很,一會兒房裡面支起的那張小床,一會兒看看周圍地書,半點沒有沉不住氣兒的樣子。

徐一凡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晾著他們倆,說是書房見面,小半個時辰了也沒見人影。書房裡面一直安安靜靜,直到被韓老爺子這一句話,才打破了兩人枯等的尷尬氣氛。

章渝抬頭靜靜的看了老爺子一眼,卻沒有說話。韓老爺子一笑:「或,不該叫你章大護法了,該恢復你形意四大家宋家當年第一高手的身份了?現在該叫你宋大護法了?」

章渝這時才勉強一笑,一絲苦澀的表情罕見的出現在他的臉上:「改不回去了,老爺子,我就是章渝,我和宋家……再沒有關係了。」

「無非就是當年你們家裡面自己鬧事務,大哥覺得你功夫太高,怕你接了家裡的位置,六個內家高手伏擊你一個,你重傷跑掉,你大哥還搶了你地媳婦兒。你給人救了,窩在鄉裡面,一身本事藏也藏不住,先當了一個壇的大師哥,接著又在香教裡面朝上爬……光緒八年那次香教直隸起事,你的仇應該借著機會報得乾淨了。現在跟著徐一凡,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又有面子今後又可以安穩養老,還跟著香教幹嘛?誰還能當著徐一凡找你麻煩不成?禁衛軍幾萬杆洋槍可不是吃素的!」

「沒報乾淨…………」章渝淡淡的回答,卻將目光轉了過去,誰也不看。

「也就剩你大哥一個在王府裡面當教頭算是躲著了,你真要讓你們宋家絕後?」韓老爺子一改往日的隨和,對著章渝不依不饒的問。

章渝身子一抖,猛的轉頭過來:「老爺子,香教能有今天,無非你的指點幫助。您為什麼又不安穩當您地北地財神,非要跟著我們這些練拳地,燒香的鄉下腦殼子呢?不是你也還忘不了您地忠王爺麼?徐大人要去江寧,您為什麼不要在江寧見他,卻非要在上海,難道是當年您追隨忠王爺從天京突圍的那場噩夢,還沒有醒過來?」

韓老爺子臉色黯了下來,定定的看著章渝,伸出一隻手,微微顫抖著,想說什麼,卻又一時說不出來,最後他才低嘆一聲:「……章大護法,別怪我今日咄咄逼人,我逼問你,也是在逼問自己呢,為什麼就不能退一步?可是我們這一步,都退不得…………你沒忘了當初那一夜六個人伏擊你一個,還有奪妻的恨。我老頭子可也永遠記著三十一年前那天天京陷落!

…………龍脖子那裡被炸開了一個大豁口,湘軍吉字營象一群瘋子一樣湧進來,我們怎麼填也填不住啊…………他們瘋了,我們卻完了。那麼多兄弟姐妹,被屠殺了個乾乾淨淨。我追隨幼天王和忠王爺突圍,街上血已經沒到了腳脖子,經過我小女兒在的那個女館,一館姐妹,竟然不剩下一個囫圇人!糟蹋了也就罷了,殺了也就殺了,為什麼還要折騰屍身成那個樣子?我那小女兒,她只有九歲!忠王爺咬著牙齒不敢看,我卻在誓,總有一天,只要掙扎出性命,就要報這個仇!如果說我老頭子一直在夢中的話,那麼這個夢不是噩夢,而是要將北京城同樣淹沒在血水裡面的一場夢!」

韓老爺子語調悽厲,整個書房似乎都陰慘慘了起來。這個時候,韓中平老爺子哪裡還有和徐一凡往來時候那富貴尊容的樣子!

以章渝的本事和氣度,居然都悄悄的向後退了一步!

門外突然響起了徐一凡的聲音:「一個是破家背族,一個卻是當年家國破碎…………老爺子,章大管事,你們忍到現在,莫不就是等著我徐一凡能乘勢而起乎?老爺子,內蒙草原上咱們那次相逢,對我來說,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礎,對您來說,是不是看著我徐某人逆流而上,您也無數次的感激老天爺,當初讓你們在草原上揀到了我?」

各位,諸位,眾列位,在齊位。不打臉也別衝著命根子招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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