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在北四環一間小旅館。

他們去的時候,張志剛早到了。

領他們穿過一條狹長走廊,張志剛介紹:「咱們原來的思路錯了,」他像是終於恍然大悟,說道:「老以為他會在地下賭場、酒吧、夜總會這些地方。根本沒想到他拿錢,不是去繼續賭了。」

「不是?」姜正尚一怔。

蘇清越即刻反應過來,問:「他全還高利貸了?」

「你說對了。」張志剛嘆了口氣,「從知道出事到現在,他以為自己被通緝了,所以只敢在黑網吧上網,也不敢坐火車回家。」他皺了皺鼻子:「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半個多月沒洗澡了,身上都味兒了,瘦了得有二十斤。」

聽他說著,蘇清越很想說,人為什麼要自暴自棄呢。

和阿眸對視片刻。

又看看姜正尚和肖玉。

剛才一得到信息,他們便一併前來了。

同時還通知了公司。

所以劉寅生、郝文星和李曉婷也一併前來了。

聽完介紹,劉寅生面無表情地問道:「那這是你們給他找的房間?」

「可不是嘛。」張志剛感嘆了一聲:「快一個月不洗,又在窩在網吧,一宿宿的。我一過去,差點沒給我熏出來。讓他們找個住的地方,好歹洗洗。」

他這麼說,姜正尚不解地問道:「不是好幾百萬,他至於這樣嗎?」

「都還了,就剩了兩三百塊錢。比起錢來,還是命重要……」

大家面面相覷。

劉寅生說:「先見他再說吧。」

郝文星拍了一下蘇清越的肩膀,露出友善的笑容。

蘇清越不說話,他沒法想像,自己見常明的瞬間會做什麼。

這些日子,他嘗試著放下仇恨。

可一想起來,就想像年少時那樣,揮動拳頭和板凳。

剛才臨來的時候,他還在車上,想著怎麼出手。

可現在脾氣卻沒了。

只跟著大家一起往前走。

給他們開門的是個不起眼的小個子。

長發,有點消瘦,挽著袖子,顯示出小臂有刺青。

他眯眼笑著。

可蘇清越從這笑意中,看出狡詐和兇狠。

見到張志剛,叫了聲:「哥。」

張志剛介紹,這是幫他們找到常明的人。

名叫:李賀賀。

大家寒暄,這人很和氣。

屋裡還有幾個壯漢,各個看著都比他凶。可蘇清越知道,李才是真正的大哥。

和和氣氣中,帶著說一不二的威嚴。

一群人中?蘇清越第一時間掃到常明。

他的確是瘦了不少。

兩頰都陷進去了。

憔悴得讓人不可思議?沒法想這是那個曾經的胖子。

與何存西打了招呼。

蘇清越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沒動手。

還很平靜地和眾人說話。

常明嚇得直打哆嗦。他的眼圈青了?嘴角有血痂?耳朵也有。

頭髮缺了一塊,估計是被人揪下來的。

明顯被人打過。

張志剛介紹:「剛逮住還想跑?好幾個人摁他,勁大的不行。」

他像是在給蘇清越解釋。

也是邀功?不過後者根本沒興趣。

只是對劉寅生說:「有什麼你自己問吧。」語氣無力?明顯是疲累了。

張志剛插話道:「常明,你也算老員工了,幾次事,我都幫過你。現在把事對大家說清楚。反正你想想?否則我報警是什麼後果。」

「根據最新的高法高檢最新解釋?三百萬已經屬於數額巨大,適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李曉婷插話了,她的聲音冰冷生硬:「說不說,你自己決定。」

「我剛才都說了。」常明嚇壞了?忙著解釋。

「你就重複一遍,不得了?廢什麼話。」李賀賀不耐煩了,插話。

他的口音也是京畿一帶的。

蘇清越雙手插兜等著。

劉寅生掏出錄音筆?放在桌子上。

何存西給大家倒茶。

「哎……」

常明說話前先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都是賭博害了我?其實最初就十幾萬的債?可反反覆復借?到最後就是滾雪球越滾越大。掙那點錢,根本不夠還。之前以遊獵鷹的名義,拿出來一百多萬,結果還進去沒多少時間,就又漲到了一百多萬。」

「等等,你說清楚,這一百多萬,陳志輝拿沒拿。」劉寅生打斷他。

「沒有,一分都沒有。」

「後面一百八十萬,蘇清越拿了沒有?」

「沒有,一分都沒有。」常明緊著搖頭,不敢和蘇清越對視,又解釋:「因為這一百八十萬,是我挺著膽子跟公司申請的。當時老大還說,蘇清越這人可真夠黑的,打了這麼大折扣,還要這麼多錢。」

他這麼說著,蘇清越以為自己會生氣。

可沒想到竟笑出來了。

本來嚴肅的氣氛,眾人都看他。

不明白這麼個應該嚴肅,氣憤的場合,正主怎麼這麼放鬆。

接著劉寅生又問:「從始至終蘇清越不知道回扣的事,對嗎?」

「對。」

「好好知道嗎?」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蘇清越這時跟了一句,「你錢都還了,去哪買了一輛切諾基?」

被他這麼一問。

常明明顯沒想到,對方這麼了解情況,趕忙解釋:「這事是在你之前了,當時我找了個小姑娘,玩了幾天。車是租的,從報紙上找的租賃信息。」

聽他這麼說,李賀賀在旁邊笑起來。

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單字的髒話,又補充:「玩得挺溜啊。」

「後面呢?」姜正尚的聲音忽然提高八度。

嚇得常明一哆嗦。

趕忙說:「後面就出事了,不知道誰舉報了,其實我們行業都是有潛規則,沒人舉報也都沒啥事。等我在網上看到,一切都完了。」

「為什麼去網吧?」

「黑網吧不要身份證,我懷疑自己被通緝了。」常明說到這裡,情緒忽然崩潰了。他哇的一聲哭出來,完全不受控制,一直抽泣,不停地說:「我這輩子完了!完了!我徹底完了!我不該賭博!」

聽他這麼說。

蘇清越暗暗嘆了口氣,想起父親在他去南都上學前,總囑咐他賭和毒絕不能沾。

每次說起來,都會說不要抽別人的煙。

不要想著贏錢。

看著常明本來滿腔的忿恨,已經全部消失了。

他剛要說話,這時姜正尚指著常明的鼻子,便罵起來:「你哭個屁!你還挺委屈,我現在想打死你,你知道不?我努力了好幾年的產品,就因為你這麼一搞,現在就要死了!」

他氣得想要動手。

嚇得常明趕忙捂住腦袋,渾身哆嗦,一看就是這一天沒少挨打。

蘇清越忙上前拉住他,說:「我還有事要問他。」

姜正尚這才氣呼呼的停止了。

「我再問一個事,你能想到是誰舉報的我嗎?」

「這個我想過。我在網吧里,每天都在回想,最後只有一個人……」常明說,抬頭看著大家,像終於給了他立功的機會,說道:「就是我每次去辦理業務的助理梁雷,這個忘恩負義的玩意兒。以前我每次都給他點錢,就這一次!他就舉報我!」

「梁雷和你有仇,還是和我有仇?」蘇清越皺了皺眉問。

覺得邏輯對不上。

可下一刻,常明的話讓他驚呆了。

只聽他一字一頓的說道:「他是你們華絡品牌總監關邇的親戚。」

瞬間,沒人說話了。

大家面面相覷。

蘇清越攥了攥拳頭,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關邇的恨意,遠遠超過常明。

常明是錯誤,是犯罪。

關邇是陰謀,是無恥。

身旁劉寅生撇了撇嘴,像捉了條大魚。

冷笑了一聲,道:「我再問你一句。」

「你說。」

「關邇以前收過你的錢嗎?」

「沒有,我們沒有業務往來。」常明說。

「沒有?你當真?」劉寅生再詐他。

「真沒有,因為他主要負責平媒,和其他傳統媒體。後來你們部門調整,他就不管互動娛樂這塊了,所以我們沒有太多接觸。」

他語罷,蘇清越看看張志剛。

後者立刻說:「我馬上找到梁雷。」

郝文星這時開口了,囑咐張志剛:「最好能確認,這件事有沒有關邇的授意。」

「明白,我會套話的。」張志剛說。

沒有什麼再說的了。

蘇清越發現,自己到最後,連罵常明的力氣都沒有。

幾個人對視片刻,也都知道後面是競合內部的事了。

他們退出來。

很少抽煙的蘇清越,忽然問姜正尚:「有煙嗎?」

姜正尚忙遞給他。

冷風中他深吸了一口,一下嗆住嗓子。

咳嗽了好幾聲,才煙吐出去。

回頭對姜正尚說:「希望《封神世界》可以重新上路。」

蘇清越看看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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