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貴妃聽著,以為是宮裡的人沒伺候好他,所以他才來冷宮要她熬湯,連忙抿了抿鬢髮:「罪妾這就去。」

說完朝他行了大禮,然後就跟著宮人往御膳房的方向走。

李懷麟側頭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很清楚自己該說兩句好話,也知道自己該對她好點兒,但看她這半分也不難過的模樣,他悶悶地覺得,沒必要吧,她肯定也不是很難過。

收回目光,他起駕回了和喜宮等著。

鍋里的湯冒著乳白色的泡泡,寧婉薇站在旁邊看著,微微有些走神。

「宮裡頭的娘娘,哪個是會親自過來熬湯的?」外頭的廚子小聲碎嘴。

旁邊的廚娘道:「聽人說是陛下的旨意,讓貴妃熬了湯才能回和喜宮。」

「這不是變著法兒地糟踐人嗎……」

的確是挺糟踐人的,不由分說收回了恩寵,又不由分說地讓她進了冷宮,寧婉薇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想來想去也只能覺得,是陛下發脾氣,遷怒到她了,畢竟最近長公主一黨與朝廷正式對抗,她昔日因長公主受寵,如今也就該因她受牽連。

對於她這個人本身,陛下是沒有感情的。

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寧貴妃拿了帕子來,包著砂罐取下灶,把湯盛了出來。

「娘娘。」後頭有個廚娘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來吧,您的手……」

寧貴妃溫和地笑了笑,搖頭,端起湯跟著宮人往和喜宮走。

和喜宮離御膳房實在有些遠,滾燙的一盅湯,端過去的時候蓋了些碎雪,已經只有半溫了。她進殿,先行了禮,然後把湯盛出來試了試,眉心微皺。

李懷麟靠在軟榻上看著她,心裡覺得無比踏實,面色也和緩了不少。

「怎麼?不好喝?」他問。

她搖頭:「有些涼了。」

帝王撐起身,拿過她手裡的勺子就著喝了一口,微微抬眼,目光不經意地掃到她的手。

纖嫩的手指上燙了一個通紅的水泡,裡頭已經積了黃水。

動作一僵,李懷麟眯眼,語氣不善地道:「你是有多笨?」

寧貴妃臉一白,拉過衣袖蓋了手,低聲解釋:「是有些冷了,手不太靈巧,以前不會這樣的。」

李懷麟語塞。

他是心疼她,話被她聽去,怎麼就成了他嫌她似的了?

側頭吩咐宮女拿燙傷的藥來,李懷麟抱著那碗半溫的湯慢慢喝著,低聲道:「自己抹藥。」

「謝主隆恩!」寧貴妃行了禮,側身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擦著。

還是一樣的和喜宮,可她在這兒,跟淑妃在這兒完全不一樣,李懷麟也不太清楚哪裡不一樣,可看著她的身影,自個兒緊繃了一天的身子就鬆了下來。

心頭微動,李懷麟放了碗,伸手把這人拉了過來。

寧婉薇還在擦藥,一個沒穩住,身子往他懷裡一倒,下意識地就把手舉高,怕藥蹭上他的龍袍。

李懷麟輕哼一聲,張口咬她的脖頸。

「別……」她驚慌地道,「罪妾還未更衣沐浴!」

「有什麼關係?」他悶聲道。

寧婉薇怔愣,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感受到他的溫度,鼻尖微微發紅。

「按照規矩,宮嬪侍寢要沐浴的。」

「這宮裡,朕才是規矩。」

身子微顫,寧婉薇承著他倒在軟榻上,下意識地伸手,順著他的背脊一下下地安撫。

察覺到她的動作,李懷麟沒有平靜,動作反而更猛烈,像突然暴躁的野獸,分外粗暴地咬開了她的衣襟。寧婉薇順著他的力道,任他為所欲為,眼神里有迷濛,也有微微的茫然。

帝王的心思真的好難猜啊,上一刻在冷宮,下一刻就能得他寵幸,他是幾日不見想她了嗎?

迷迷糊糊之中被卷進錦被裡去,寧婉薇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心裡有點希冀,也有點忐忑。

第二天,帝王上朝去了,寧貴妃翻了翻皇曆,目光落在昨天的日子上,微微想了想,恍然。

廿月十九,丹陽長公主的生辰。

不是因為想她了,是因為想長公主了。

寧婉薇站在原地沉默許久,又笑了笑。

挺好,至少他想他皇姐的時候,她還能幫著安慰一二。

早朝的時候,眾臣都發現帝王心情不錯,雖然多次走神,但嘴邊一直掛著笑,與前幾日的冰冷完全不同。

「最近一月,朝廷折兵三千,拿下平陵七城。」司徒敬在下頭稟告,「紫陽丹陽各地爆發衝突,三日前紫陽主城發生動亂,雖很快被壓下,但足以表明,民間對紫陽君也有不滿。」

「甚好。」李懷麟微笑。

柳雲烈在旁邊聽著司徒敬邀功,出奇地一句話也沒說。

紫陽暴亂,是他們的人所為,不是民意,壓根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眼下平陵之戰,因著封君一方主帥是個膿包,所以才一直占了上風,一旦江玄瑾挂帥,形勢就難說了。

也虧得現在李懷玉臨盆在即,拖住了江玄瑾,他們尚有餘地來準備對策。

可是,司徒敬別的不做,竟是先邀功。

暗暗搖頭,柳雲烈唏噓,他沒有開口提醒座上的皇帝,也沒有出來反駁司徒敬的話,一雙英氣的眼慢悠悠地打量著整個朝堂。

三月的一線城春風拂面,祁錦說,夫人臨盆,也就在這幾天了。

江玄瑾一動不動地盯著李懷玉的肚子,已經盯了半個時辰,旁邊的乘虛實在看不下去,低聲道:「君上,您不用這麼緊張。」

緊張也沒用啊!

「你哪隻眼睛看本君緊張?」江玄瑾冷漠地抬了抬下巴。

李懷玉樂出了聲,手指勾了勾他濡濕的掌心,眼裡亮亮地道:「是,咱們君上千軍萬馬列於前都不動聲色,哪裡會為這點小事緊張?」

說著,調戲似的打開他的手掌,拿帕子輕輕給他擦。

江玄瑾有些惱:「別管我。」

他神態看起來兇巴巴的,李懷玉卻是咯咯直笑,擦乾他的手,又與他十指相扣:「午膳還沒吃呢,多少吃點兒吧?」

心像是被根繩子牽著吊在嗓子裡,江玄瑾搖頭:「不餓。」

懷玉哭笑不得:「我不生,你還就不吃飯了?」

「不是。」他皺眉。

剛擦乾的掌心又有了些汗,懷玉嘆息,讓乘虛端了飯菜過來,輕聲哄他:「我沒什麼大礙,你先吃兩口,等會我也聽你的,好生睡一會兒,如何?」

她最近一直睡不著,眼下的青色越發明顯,江玄瑾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也換不得她超過一個時辰的熟睡。

眼下她這樣說了,他就算再沒胃口,也還是點了點頭。

慕容棄在外室偷摸看了兩眼,忍不住嘖嘖兩聲:「怪不得呢。」

怪不得紫陽君會把李懷玉給娶回來,這丹陽長公主雖對別人粗暴,可對這紫陽君是真溫柔啊,分明自己都難受,還哄著他。

不過,平陵都打得那麼凶了,江玄瑾還坐在這裡陪自個兒的夫人,也真是沉得住氣。

「哎,做什麼不吃芹菜?」懷玉夾了喂到他唇邊,挑眉笑道,「紫陽君還挑食?」

江玄瑾頗為不爽地看著那綠白綠白的一截:「難吃。」

「不會啊,很好吃,而且祁錦說了,這個吃了對身子好。」

「不要。」

真的倔啊,懷玉嘟了嘟嘴,剛想再說點什麼,肚子就是一緊。

她頓了頓,意識到了點什麼,側頭對青絲道:「讓祁醫女先過來吧。」

江玄瑾下頷頓緊,抓著她問:「怎麼了?」

「沒怎麼,讓她診診脈。」李懷玉臉上一片輕鬆,朝他笑道,「不過我突然有點想吃翠玉豆包。」

這東西也就陸景行的酒樓里有,乘虛剛想說他去買,夫人就扯著君上的手道:「你去幫我買,行不行?」

要是平時,江玄瑾肯定就出門上馬了,可眼下,他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手驟然收緊,眼瞳里瞬間慌亂。

「哎哎,你別急。」知道沒能瞞住,懷玉失笑,「我沒出事,當真沒有,好好的呢!」

「……」

「就算要生了,你也不用這副表情……哎,我錯了,我錯了,不吃什麼翠玉豆包了,你拉著我,別怕。」

「……」

「江玠,我是生孩子,不是要去死,你堂堂紫陽君,不能被嚇成這樣的!」

「……」

慕容棄在外頭聽得嘴角直抽,這到底是誰要生啊?懷著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懷的倒驚得臉色雪白。

「百花君,這裡不方便,您外頭請。」乘虛急急忙忙地出來道。

慕容棄聳肩,跟著出門站了一會兒,就見府里的人陸陸續續地都過來了。

醫女神色凝重地抱著藥箱進門,青絲和徐初釀也都拿著東西進去,後頭還跟了一串兒穩婆,紫陽君在裡頭,一直沒出來。

慕容棄靠在旁邊的石柱上,看著滿院子沉默等著的人,突然覺得丹陽長公主其實一點也不慘啊,說是為千夫所指,可她身邊還有這麼多人是向著她在意她的,比她好多了,東晉舉國上下都讚頌她,她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

嘻嘻笑了兩聲,慕容棄看了看庭院裡最前頭站著的那人。

那好像是長公主的摯友,每次看見他,他都穿著一身白如雪的對襟錦袍,只是繡紋有所不同。

有人說他是商賈,可慕容棄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商賈都是肥頭大耳一身銅錢花紋的錦服的,這人看起來玉樹臨風,像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濁世公子,沒有半分銅臭。

眼下他站在門外,聽著屋子裡的動靜,臉色緊繃。垂眼沉默許久,突然雙手合十,朝著天拜了一拜。

衣袂飄飄,風華獨絕,哪怕愁眉不解,慕容棄也覺得真他娘的好看。

下意識的,她就學著他朝天拜了拜。

就算看丹陽不順眼,那也得祈禱她平安產下麟兒,只要她命在,總有再打一架的機會。

手腕上的沉香佛珠被她捏得死緊,李懷玉一直低聲安撫著焦躁不已的江玄瑾,可肚子真疼起來,她臉色發白,話也說不出來了。

江玄瑾掰開她的手指,將佛珠取出來,把自己的手塞進她手裡。

懷玉聽穩婆的話省著力氣,看著他這動作,卻還是忍不住道:「你故意的嗎?明知道我捨不得掐你。」

「不是。」眼神發緊,渾身都是不安的氣息,江玄瑾強迫自己坐在原處不動,低聲道,「前些日子,你做噩夢了。」

唯一一次睡了大半個時辰,她斜靠在軟枕上夢囈不斷,說的都是當初在死牢審問室里對他說過的話,喃喃地念著,眼淚直流。

他心疼。

她欠他的東西,他統統都不想計較了,但他欠她的,他想還。

肚子縮得越來越疼,懷玉喘著氣,按照穩婆說的那般呼吸,硬生生將恐懼壓在心底。

她不能慌,雖然沒生過孩子,的確害怕,但他明顯比她更怕,她要是慌了,他非瘋了不可。但……想是這麼想,疼得厲害的時候,她瞳孔都有些渙散了。

「君上,您先出去吧?」穩婆知道規矩,連聲勸,「產房血氣重,又髒,您……」

冷冷抬眼,江玄瑾盯著她問:「哪裡髒?」

穩婆一噎,被他這神色嚇得再不敢吭聲。

臨盆花的時間很長,一般與男人無關,各家的老爺公子都是在外頭喝茶等著的,再冷淡點兒的,出府逛街再回來再抱孩子的都有。紫陽君身份尊貴,聽聞忌諱也挺多,本想是給他個台階下,誰曾想他還真在這兒坐得住。

「主子……」看她越來越疼,臉都皺到了一起,青絲眼眶發紅,低聲道,「今日是三月二十七。」

三月二十七,在大興八年,是個宜喪葬的日子,有人喝下了毒酒,帶著滿心的不甘,赴了黃泉。

可在大興九年,三月二十七是大吉,百無禁忌,諸事皆宜。

朦朦朧朧中,懷玉聽見了這句話,嘴角咧了咧,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伸手抓緊了旁邊的人。

「我曾經……曾經很恨你,所以跟你說要長命百歲的時候,是帶著怨毒的。」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喃喃對他道,「可現在不一樣,現在我不恨你了。」

江玄瑾瞳孔緊縮。

面前這張臉滿是汗水,憔悴到近乎枯萎,卻是對他道:「君上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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