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了南天門這座大山的時候,夏天也沒生出「月是故鄉圓、水是故鄉甜」的哀愁來,反而有一種羞於見人的害臊,隨即他告訴自己:

我憑什麼害臊?要害臊也是那群禍害了遠征軍的官老爺害臊!要害臊也是那群何不食肉糜的混蛋害臊!要害臊也是那位、那幾位爭奪指揮權的官老爺害臊!

但偏偏,該害臊的人是不會害臊的,反而只會認為是別人的錯,不該害臊的人,踏過界碑重臨自己的國土後,卻生出了害臊的感覺。

又到了後衛輪換的時候了,按理說應該迷龍樂不可支的回來了,但沒想到是苦大仇恨的要啦要啦康丫和吃啦吃啦蛇屁股帶著人輪換了聒噪的要麻和不辣。

而康丫也解釋了為什麼想偷懶的迷龍沒來:「迷龍撿到了一個老婆。」

「還撿到了個兒子!」蛇屁股接了一句。

康丫再接一句:「還認了個死了的爹。」

「現在正給他爹做棺材。」

兩人像是說相聲一樣,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迷龍不來的內幕,夏天八卦之心大起,立即追問緣由。

「是個緬甸的華僑,挺漂亮一女的,老公公死了……」蛇屁股用自己的粵語說了幾句後就被康丫搶走了說話的權利,康丫用山西話頓挫有力的講述了起來,講述了迷龍一見鍾情的故事。

夏天聽完後,立即酸溜溜的鄙視:「狗屁的一見鍾情!所有的一見鍾情都是起源於見色起意!迷龍那孫子肯定是見色起意!該打軍棍!不,該槍斃!我要是死啦死啦,一定槍斃了他!」

「槍斃?槍斃了幹嘛?」康丫傻傻的問。

蛇屁股音笑:「當然是鳩占鵲巢吶。」

夏天也壞笑了起來,然後又酸溜溜的咒罵:「對,就該槍斃,特麼的,老子在後面捨生忘死的給你們斷後,你們在前面撿媳婦!沒天理!沒天理啊!」

三個鳥人一起壞笑起來,夏天妒火中燒,決定找小鬼子練練槍法出出氣,但鬼子還是躲在一個山頭之外,看到後衛部隊停下,打死也不上前,夏天鬱悶的直跺腳。

夏天從沒發現自己又成為烏鴉嘴的潛質——兩個小時後,本該是孟煩了和阿譯輪換的後衛卻變成了夏天口中的喪啦喪啦,同時還給夏天帶回來了一個震驚的消息:

死啦死啦打算打迷龍五十軍棍。

「林少校讓我求您快點回去看看,攔一攔團長,林少校說五十軍棍下去,迷龍可就完蛋了。」喪啦焦急的說——喪啦是在馬路上伏擊鬼子時候加入的,本來叫喪門星,因為他懷裡綁著他弟弟的骨灰,但夏天將這個有想法的年輕人(會武術的大佬)決定拉入嫡系?所以叫他喪啦了。

「嚇唬人呢還是來真的?」夏天小聲問。

「來真的啊?團長已經叫人把迷龍綁起來了。」

「該!」夏天大罵一聲,然後撒腿就往前跑?這支隊伍現在有一大半人是死啦死啦的死忠?真要是來真的,有的是動手的人——夏天意識到這是死啦死啦在立威?開始絞盡腦汁的思索破局的辦法,不能影響到死啦死啦立威?但也不能讓迷龍真的挨一頓軍棍吧。

……

夏天趕回去的時候?現場很是熱鬧。

雙手被反縛的迷龍在瞎跑,一邊跑還一邊叫著這地方風水不好,不適合打軍棍,他要找一個風水好的地方挨揍?而孟煩了和阿譯他們?則混在追迷龍的人群中,充當著阻礙追兵的角色——一群通通都該槍斃的傢伙。

真正的主角在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說話,女人似乎是來求情的,但主角貌似不近人情,正冷著臉說著什麼?夏天搓了搓自己的臉,掛上了賤兮兮的笑容後?一溜煙跑到了主角跟前,點頭哈腰:

「團座?團座,迷龍那小子該槍斃!就該槍斃!打軍棍太便宜他了?給我個命令?我去把他斃了!」

漂亮的女人用吃人的眼睛瞪著夏天?夏天不以為意的充當著壞人的角色,用更賤更壞的樣子瞅著死啦死啦,喪心病狂的說:

「他迷龍算個什麼東西?啊?團座您看中的女人他都想著搶來?他算個什麼東西!不知道天高地厚!咱們團您才是老大,有女人那也得您先挑是吧?他……」

話還沒說完,死啦死啦就撿起了地上的樹枝劈頭蓋臉的往下砸,夏天抱臉,在女人同仇敵愾的目光中狼狽逃竄。

死啦死啦砸了一番後,意識到了什麼,呸了一聲,說:「你也是給他說情的?」

夏天可憐兮兮的揉著胳膊,遠離了死啦死啦幾步後,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說:「您現在可是團長了,我得離您遠一些,古書上都說的,臣下就應該里君王遠些,這樣君王才能保持威嚴。」

死啦死啦意識到了夏天的意思,他帶著憤怒喊:「他乾了什麼你知道嗎?」

「撿了個老婆。」

「那是撿了個老婆嗎?這叫……」死啦死啦憎惡軍痞的行徑,他發自內心的憎惡軍痞,迷龍這種趁人之危的舉動,讓他暴怒,所以他才吼著要打軍棍——不是夏天想像中的殺雞駭猴和立威,夏天從死啦死啦的口吻中察覺到自己想錯後,立即阻止了死啦死啦將那幾個字說出來,他飛快的說:

「所以她給你告狀了,所以要打軍棍,對,就是這樣,對嗎?」

死啦死啦語塞,人不是告狀的。

夏天正色說:「我不知道她在這裡尋求了多久的幫助,但她身邊肯定經過了很多人,見色起意也好,心懷鬼胎也罷,迷龍做了別的不願意的事,如果她不願意,一定是恩公在上小女子下輩子做牛做馬償還對吧?反正有您做主,關鍵是人王八對綠豆對上眼了,您反而橫插一腳,擱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還以為您是那啥呢……」

死啦死啦恨恨的看著夏天:「油嘴滑舌!」

「油腔滑調……」夏天賤兮兮的自己補充了一句,然後說:「不過那小子欠揍,您過去收拾一頓,揍他替我出口惡氣!」

死啦死啦點頭,又指著夏天說:「你和迷龍都欠揍!」

夏天嘿嘿笑著,目送著死啦死啦轉身去找迷龍,然後伸了個懶腰,不巧迷龍撿到的媳婦過來,嚇得夏天落荒而逃,對方看著夏天的樣子,被絕望摧殘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她忽然覺得,這群人真好啊。

夏天才不認為自己真好呢,比方說現在,他就跟著死啦死啦,趁著死啦死啦踹迷龍的時候,狠狠的補了幾腳,然後悠然的換上一副關心迷龍的樣子,順便露出了自己胳膊上的傷痕,悄然的炫了一把自己的功勞,迷龍就差淚眼朦朧的跟夏天說:

一世人兩兄弟了。

嗯,總之,迷龍逃脫了軍棍——但被胖揍的樣子也入了其他人的眼,估摸著除了傻大膽,沒幾個人還想著做些違背軍紀的事了吧?

但鬼子偏偏這個時候搗亂,轟隆隆的炮聲好巧不巧的響了起來。

死啦死啦凝神細聽後精準的報點:「七五山炮!估摸著據我們八公里,算下來步兵也就是兩三公里的樣子了!」

夏天膜拜,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啊,居然能聽得這麼明白!

他隨即就轉身,跑向了自己該去的地方,而其他人,則結束了途中的這場「加戲」,找食組的老夥計幫著迷龍下葬了他老婆的老公公後,隊伍快速的啟程,他們將要下山、過橋,回到他們出發的禪達。

……

夏天趕到了後衛該站著的地方。

和他們之前離著一個山頭的鬼子正在挺進,他們的人數不多,也就是兩個小隊的樣子,之前的阻擊和夜間的襲擊讓這些小鬼子喪了膽,打死也不甘跟上來,但現在他們在挺進。

只有一個解釋:後援到了。

「和他們保持距離,不要接觸,我們下山渡河!」

這個時候,沒有人願意和鬼子糾纏,下了山渡了河,到了對面就是萬事大吉了。

夏天恨恨的瞪了眼後面摸上來的鬼子,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開始後撤,很快他們就撤到了山頂——一條張牙舞爪的江水就在山下蜿蜒咆哮,湍急的流水聲激盪傳來,本該是大號的河山,卻因為現在的局面而變得失色、慘烈還有羞恥:

曾經依靠渡而衍生的橋沒了,渡口的江面上,敗兵、潰將還有拖家帶口的難民正在簡易的竹筏上爭渡,而在江邊,更多的潰兵敗將還有難民正擠在那裡,等待竹筏的歸來。

屬於龍文章的團從山頂蜿蜒到了山腳,卻沒有加入到爭渡的人群當中,他們是驕傲的,因為他們在潰敗中完成了一次次的勝利,以沒有拋棄一個人的結果,從那個生與死交織的絕地扯了回來。

他們也是自豪的,因為前面那人山人海的敗兵潰將、成群難民,是在他們的掩護下安全逃到了這裡,然後搶在他們的前面占領了唯一的渡口,卡在他們的前面奪取他們的生機。

見識過一潰塗地的夏天,突然驕傲的跟周圍的人說:「看到沒,我們是一支有編制的完整部隊!我們不屑於跟那些沒有組織、沒有紀律的人去爭奪!」

周圍的人露出了同樣的驕傲,見多了、經歷多了潰不成軍的失敗後,這一次的潰敗,成為他們可以吹噓並為之付出一切的勝利!

夏天很冷靜,江邊的人山人海讓他認清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他們在一時間是走不了的,作為軍人,或者到了該付出、該犧牲的時候了。

……

迷龍過了江,被守在了江邊的特務營刁難,林譯想出了證明身份的辦法,於是,唯一一支還有編制的軍隊,在這個時候,唱起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軍歌: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坡路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

夏天也在唱,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他就渾身激盪,當這首歌在江邊、山巔被無數人一起唱出來的時候,夏天感覺這個世界在風雲變色——那些葬身異域的魂,正在順著這首歌的吶喊正在往家的方向回。

很多的魂回來了,於是很多的兵就在流淚,或者,他們是想到了他們輝煌的時候。

「不要流淚了,」夏天輕聲對身邊的人們說:「我們會回來的,打回來,將曾經丟失的一切贏回來,把留在那裡的袍澤,帶回來。」

他突然想起了死啦死啦吟出的《秦風》——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那傢伙,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也許就是在說:我帶你們回家吧?

對面到底會怎麼處理,夏天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不斷逼近的鬼子,看著鬼子堂而皇之的來到了五百米的範圍,夏天決定給這些又活躍起來的鬼子一點colorseesee。

就在後衛在夏天的帶動下決定先下手為強的時候,康丫踹著粗氣跑了上來,見面就喊:「隊頭傳下來的話:小鬼子把東京打了,小日本要在緬甸安家了。」

夏天一頭霧水的看著康丫,腦門上一堆堆的黑人問好不斷飄出。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隊頭傳下來的,讓我往下傳,我往後一看,我後面就是你們了。」康丫無辜的說。

「七十歲的哈雷將軍騎著他的彗星摩托車視察軍營了。」夏天嘴裡嘀咕,情知傳來的話變了味,擔心有什麼要緊事,急忙往山下狂奔而去——沒辦法,誰叫他最能跑呢。

快到隊尾的時候,碰到了滿頭是汗的孟煩了,終於搞清楚了緣由:鬼子混進了隊伍中,標誌是脖子裡圍著白毛巾,所有人悄無聲息走到脖子裡圍著白毛巾的目標處,以死啦死啦舉槍拉栓為信號一起動手。

「沒傳錯話吧?」夏天不放心的問。

「我親自傳的。」

「那就好,比剛才靠譜多了,剛才康丫跑上來告訴我,小鬼子把東京打了,小日本要在緬甸安家。」夏天心有餘悸,幸好穿的是這種狗屁不通的話,要是傳來一句向前面自己人開火,自己打不打?

「馬德,我就知道指望廣東佬傳話就是扯淡的事。」孟煩了咒罵,夏天恍然,原來是吃啦吃啦穿傳的話啊,他低語:「我也是醉了,敢讓廣東佬傳話,這腦子到底是塞了多少怒江水啊,我說,是不是看著到家了,你們都覺得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

「到家?哼,能不能過江還有另說呢,到家?哼哼。」孟煩了冷笑起來,夏天本覺得這冷笑異常的刺耳,可看看江邊一直擠到山腳的人群,他只能嘆息起來。

大戰,還在後頭啊!

混進了隊伍的鬼子倒了血霉,沒想到碰到了一個狡詐如狐卻偏偏火眼金睛的傢伙,更沒想到阿譯會用唱歌的方式向對面的王八蛋傳達他們是自己人的信息,各種倒霉匯聚在了一起後,註定了他們橫屍的結局。

「真麻煩,幹嘛不突突幾槍解決問題?」夏天將捅死的鬼子屍體丟到了一旁,在周邊的人駭然中淡定自如的向一樣解決了一個鬼子的孟煩了問話,孟煩了還沒回話,夏天就跟身邊這群明顯想拿槍對準他的自己人說:

「傻了吧?看不出來這是鬼子?看看,死了的這些是不是都繫著白毛巾,那是防止誤傷的標誌,一個個都傻不拉幾的,這點問題都看不出來。」

身邊的人將信將疑,直到看到在他們中來回穿梭解釋的龍文章後,才打消了最後的懷疑,而孟煩了這時候也解釋說:「之所以不動槍,是怕槍聲讓江邊的那些傢伙更亂。」

「後面的鬼子已經咬上來了……」夏天卻說出了讓孟煩了更煩的事實,而就像是配合著夏天一樣,他們的身後,也就是南天門的山頂上,在這一刻突然槍聲大作起來。

後衛和鬼子交手了!

夏天大罵:「這群短命鬼,非得累死他夏大爺不可!」他罵著,卻化作了一道利箭,順著剛剛回來的路,直撲上去,逆行的身姿,和因為槍聲而變得騷亂的隊伍格格不入卻又異常的引人矚目。

逆行中夏天回頭,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江邊堆在一起的人群,正在瘋狂衝擊,撲向那寥寥幾隻竹筏,兵、民的身份在那一刻都一齊消失了,只剩下一群畏敵如虎的求生者——他剛才還引以為傲的唯一一支有編制的部隊,這時候也在騷亂,無數的兵沖了出去,沖向了唯一的逃生點,爭奪那可憐的幾隻筏子。

「一群白痴!」

夏天大罵,卻更堅決的撲向了山頂,他可憐的軍事知識告訴他,如果後衛被鬼子衝垮,從山頂衝下來的鬼子,將會是怒江這邊最慘烈的噩夢,日軍將創造一個神話,而他們,將會成為無數人唾棄的恥辱。

山頂的槍聲以令人絕望的速度變稀,夏天發狂似的加快了速度,同時也贏面碰到了幾個絕望的撤下來亦或者準確說是逃下來的後衛。

「逃你嗎!老子來了!團長在後面組織人往來支援,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居然在往回逃!」夏天咆哮著質問,有人回答:「龜兒子說你們跑啦!」

「跑你大爺!跟老子上!」夏天憤怒的咒罵,越過了這幾個逃兵,又迎上了幾個當了逃兵的傢伙,他像是滔天的洪流,將這些轉身逃命的傢伙又裹挾了回去,在日本人衝進陣地的剎那,衝進了後衛陣地。

湯姆森開始咆哮,最先衝進陣地以為看到了勝利希望的鬼子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當中,最後幾個放棄了陣地的後衛,狂喜著掉頭,朝鬼子開始傾瀉子彈——他們以為他們被放棄了,但夏天這個團長心腹的出現,讓他們明白,他們意識到那個給了他們希望的團長沒有被放棄他們!

他們趕到了刺骨的羞恥,然後這份羞恥又化成了決絕的戰意,他們迎上了前仆後繼衝進陣地的鬼子,用從未想像過的英勇,向他們發起了反衝鋒。

日軍的前鋒倒在了陣地的邊緣,只剩下十多個人的後衛撲到了陣地的最前列,和正在斜坡上拚命沖的鬼子正對——槍聲激烈的響起,倒下的鬼子開始後滾,成為了阻礙他們的人衝鋒的滾石檑木,在一陣激烈的對戰之後,日本人絕望的放棄了對這個陣地的爭奪,僅剩下的一個多小隊,狼狽的撤走。

「賺啦,我們……我們打退鬼子了?」康丫不敢置信的看著鬼子倉皇離開了自己的射界,震驚的對夏天說。

「打退了,一幫跳樑小丑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夏天故作不屑,康丫緊接著狂笑起來,夏天鄙視:「沒見過世面的傢伙。」

「不一樣,不一樣啊,我們就這麼點人,把他們打退了,我們只有這麼點人,把他們打退了啊!」

「切,剛才是誰夾著尾巴跑的?」夏天故意刺激,康丫囁諾的說:「我……我是最後一個跑的……」

「要是你是帶頭跑的,老子收回你的綽號,一腳把你踹進江里喂王八!」夏天哼哼的說著,又指著其他人說:「看到沒?鬼子就是泥捏的,看到了吧?剛才你們要是一涌而散,鬼子就特麼成鐵打的了!」

陣地里的所有人面色都變得蒼白,他們為他們之前逃跑的行動為羞愧。

「不過,現在爺爺們是鐵打的!狗日的小鬼子想啃動我們,飛機大炮一起上吧!」夏天卻沒有繼續嘲諷這些知恥的戰友,而是得意的叫囂起來:「老子釘在這裡,日本的天皇來了也得看爺爺撒尿!」

「哈哈哈……」

一群人大笑起來,豪氣沖雲霄,可夏天,在笑的時候,卻始終不敢回頭去望——他怕龍文章失去了對部隊的控制,他怕這些因為回家而聚攏在龍文章麾下的潰兵,在江邊的希望下徹底的拋棄傳承了幾千年的禮義廉恥。

他更怕,怕那些和他綁在一起曾卑微的求生找食的兄弟,忘了在這裡的自己和康丫。

他怕啊。

不止是他怕,豪氣沖天的戰勝者,這時候都沒有回頭,他們大笑著整理著戰場,將彈藥、武器準備妥當,卻始終不敢回頭。

於是,古怪的死寂緊接著又籠罩在了陣地上。

突然一個讓人聽起來覺得憎惡在傳進耳中卻像是天籟一樣的聲音從後面響了起來:

「哎呦呦,格老子的,我以為你們都死光光啦!」

夏天終於回頭,要麻那張欠揍的臉和一堆一樣欠揍的臉出現在了他們的後面,龍文章從人群分開的路上走出,沙啞著嗓子喊:「都愣著幹什麼?築陣地吶!你們想站著和鬼子在這拚命嗎?」

一千人!

一千人湧進了山頂,然後變成了忙碌的工兵,陣地在忙碌中不斷完善。

死啦死啦筋疲力竭的睡倒在了夏天跟前,沙著嗓子說:「我,他們,都覺得你不會帶兵。」

「狗眼看人低。」夏天小聲嘟囔。

死啦死啦不理會這句明顯是找揍的嘟囔,繼續說:「不過,我們都錯了,您是真正的爺!您比誰都會打仗!您就是這些王八蛋的親爹!」

「我要是有這麼多敗家子,非得氣死不可。」夏天矜持的說,卻招來了一捧土的潑濺,回過頭一看,元兇就是不肖子孟煩了。

「敗家子,你欺負你爹!」

「你大爺的!我整死你!」煩啦大怒,撲上來就和夏天拚命,鬧了兩下,他卻癱倒在了夏天的身邊,然後說:「剛從山下衝上來的時候,差點跑斷氣,要是你們不在這裡,我們這些跑斷氣的王八蛋,就的仰攻占據了山頂的鬼子,拿命填才能把這裡拿回來或者拿不回來。」

「拿不回來,我們,他們,」孟煩了遙指著還在河邊拚命擠著的人群,說:「就該被鬼子慢慢對練槍法了。」

沉默的死啦死啦這時候低聲說:「謝謝。」

夏天笑了笑,說:「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謝什麼?想想該怎麼辦吧。」

「你說怎麼辦?」龍文章反問。

「守啊,守到他們都過江了,守到我們一波波的撤回去。」夏天理所當然的回答。

「憑什麼掩護他們?」煩啦不滿的反問,他口中的他們,一定是那些不知道廉恥的潰兵,一定是那些和百姓爭渡的混球!

「我們有編制啊,我們是滿編的啊,我們是從緬甸逃回來的啊,我們曾是他們的希望啊……」夏天理所當然的說著,龍文章認同夏天的話,也說出了夏天沒說的話:

「我們不守幹嗎?和他們一起爭嗎?讓鬼子在我們後面搭著機槍一個個掃進江里嗎?」

孟煩了在沒有吭氣,但卻無比的沉重——鬼子的大隊人馬就在後面,而他們,要守的什麼時候?

龍文章看出了孟煩了的低沉和擔憂,他低聲且猥瑣的說:「別犯傻了,你準備帶人下去,砍竹子做筏子,並組織他們過河,有序的過河比他們這樣亂糟糟的方式要快多了,筏子留下,咱們也好跑路!」

煩啦馬上滿血復活,狠狠的點頭,吆喝了一些人就下去充當亂兵中的秩序守護者了。

看著煩啦走掉的身影,龍文章哼哼的說:「這小子一聽到能活,做什麼都有勁!」

「他是被拋棄怕了,徐州從軍到現在,勝仗沒見過,卻經歷了二十多次的逃亡,怕了啊!」夏天感慨,作為一個被孟煩了從戰場救回來的倒霉鬼,他從不會看不起孟煩了,因為換做是他,他可能比孟煩了更爛!

「你不一樣啊,你和他們不一樣!」龍文章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夏天。

「怎麼不一樣?」

龍文章壓低了聲音,小聲問:「你不像這邊的人,你……是不是那邊的?」

「臥槽,我根正苗紅的漢族,鐵打的中國人,你別胡說!」

「我是說那邊,紅色那邊。」龍文章鬼鬼祟祟的說。

夏天思考了起來,慢吞吞的說:「還別說啊,我還真的知道那邊,嘖,這邊的船太破了,肯定要爛,我跟你說啊,我倒是看好那邊,遲早啊,我得去那邊,這邊底層好人一堆,往上壞人一片,沒前途,我以後真得去那邊。」

龍文章反倒是瞭然,這貨不是那邊的人。

「行啊,等鬼子打完,你就去那邊吧。」

「肯定要去,到時候你們都跟我走,我跟你說啊,那邊肯定是最後的贏家,正所謂民心所向、勢如破竹,算了,現在說這個還在,我連一丁點門路都沒呢。」夏天垂頭喪氣——自己必須要坐對屁股,以後說起來自己是解放軍多好聽?

總不能老了以後跟孫子說:「你爺爺我當年做國軍的那會……」

萬一孫子來一句「爺爺你是國明黨、爺爺你是國明黨」特麼多沒面子啊。

夏天陷入YY,一旁的龍文章搖頭,心道這小子真是跳脫啊。

夏天很能幻想,現在都想到了自己垂垂老矣被人膜拜的雄姿了,正幻想著到時候怎麼跟人吹自己的豐功偉績呢,一個討厭的聲音響了起來:

「防炮!臥倒!」

轟!轟!轟!

炮彈的尖嘯伴隨著爆炸在陣地上不斷的響起,從同一個時間內爆炸的炮彈數量來判斷,這次……貌似情況不太妙。

夏天心裡瞎嘀咕的時候,炮擊聲停了,按照孟煩了經常說的:鬼子總是炮兵轟完步兵沖、步兵沖完炮兵紅點規律,該步兵來了。

果然,山坡上,密密麻麻的鬼子,正往山頂佯攻。

「爺爺們,殺小鬼子的時候到了!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殺三個賺兩個!殺四個,我就是你孫子!」龍文章怪叫起來,夏天大吼:

「為了當爺爺,加把勁呦!」

別樣鼓動的方式,讓這個陣地爆發出了難以想像的熱烈,他們,就像一道鐵打銅鑄的牆,擋在了原本應該是他們背後部隊守衛的陣地上。

南天門,背靠怒江,凸出在防線之上,這是一個天險,守軍本應該挾天險扼守咽喉,讓這裡成為日本人不斷流血得釘子——但守軍跑了,跑到了怒江的西岸,可憐的他們,認為炸了橋、挾江而守更安全。

卻渾然忘了,遠征軍之所以要兵出緬甸,是為了幹什麼!

這裡,現在失守,將來想要奪回來得付出什麼樣的傷亡?

可守軍忘了或者說是嚇破了膽,沒有考慮這些,而現在,一支沒有編制、沒有名頭的部隊,守在了這裡,替他們守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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