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一陣沉默,似乎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後,開車的牛二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

「鬍子,二哥問你一句話!」

胡亮坐在后座上,麻木的眼神掃著路邊疾馳而過的風景,光禿禿的樹枝與枯黃的野草,一點生機都沒有,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聽見牛二問話,胡亮收回視線,端正坐姿,「二哥請問!」

到現在,胡亮知道這位其貌不揚的司機不是普通人,而是那種傳說中的江湖高手。

不敢怠慢。

牛二問道:「你知道男人下跪意味著什麼嗎?」

有些話牛二本不想說,原本跟胡亮就不熟,管他怎麼個活法?不過既然他現在跟了小白,這話就必須得說。

胡亮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張小白點燃一支煙,說道:「上大學的第一天,我因為沒有錢繳學費,直接找到校長辦公室,給他跪下求他借錢!後來證明,我沒有跪錯,他老人家值得我跪。鬍子,我知道這是你的人生態度,可再卑微也得有個度吧?」

胡亮沉默一陣,說道:「二哥,白哥,我也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給我跪下,我給你一萬塊錢,你們會不會跪?」

坐在前邊的兩個人都搖搖頭。

胡亮仿佛猜到答案,又繼續說道:「如果十萬呢?一百萬呢?一千萬呢?」

牛二笑了笑,說道:「鬍子,二哥跟你掏心窩子說,如果真有人敢這麼對我,你信不信我直接滅了?當然錢我得拿著。你有你的人生態度,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則,可以被人打死,沒有人打服我!」

張小白想了想,說道:「鬍子,我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個人用一百萬一千萬甚至一個億買你這條命,你賣不賣?我相信你不會賣?」

「錢是好東西,但命更重要!拿了那個錢,對我來講那是彎了脊梁骨,沒了尊嚴,我他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那就等於命沒了!所以我真不會跪!」

在胡亮的意識里,誰都別吹牛逼說自己有多高傲多忠貞,不是不願意彎腰下跪,只是籌碼不夠而已。

不過聽完牛二和張小白的回答,胡亮陷入了沉默,他忽然覺得自己一向認為的道理,只是自己認為的而已,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的。

良久後,胡亮深吸一口氣,說道:「白哥,你還記得初二我就不念了嗎?」

張小白笑道:「記得,你說要去南方闖蕩,不混牛逼了不回來!」

胡亮視線再次落在窗外,嘴角勾勒出一種自嘲的笑意,喃喃的說道:「我確實去了南方,混了三年,然後……」

胡亮的笑意漸漸收斂,露出一種痛苦的神情,「我是一路要飯回來的!」

再次陷入沉默。

張小白至今還記得那時候的事,突然有一天,胡亮將他叫了出去上了一根紅塔山,牛逼哄哄的說,「白哥,這種日子忒沒勁一點奔頭都沒有,哥們兒要去南方闖蕩了,回來後請你吃大魚大肉,咱們天天抽他麼紅塔山。」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胡亮,直到這次重逢。

胡亮一輩子都不忘不了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走出校門的時候,他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以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直到去了南方。

做過苦力,當過銷售,做過小買賣,然後被騙的身無分人,最後連身份證都讓人偷走了,連打工都不可能。

不知道怎麼走,他就知道一直往北,一路要飯回來。

那一天夜裡回到家,突然不敢進家門了,足足在門口哭了一夜!

收回思緒,胡亮說道:「白哥,二哥,我相信你們的回答,可是你們相信嗎?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跪著要錢!」

「二哥,我沒有你的好身手,白哥,我也沒有你的頭腦你的本事。我就是一個小山村裡的窮孩子,一沒學歷二沒背景家裡還他麼沒礦,所以我向這個社會求饒。不止我,很多人都在這樣做。」

「不是我們沒有尊嚴,不是我們脊梁骨軟,而是我們被這個狗日的生活折磨的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有多少人都在像我一樣,卑微的懦弱的苟且的活著,我們低著頭彎著腰賣著笑,向別人跪地磕頭伸手要飯,只求來養活我們的一家老小!」

說完話,胡亮長出一口氣,眼神再次堅定。

他始終覺得這樣做沒錯。

牛二沒有反駁,輕嘆一口氣。

張小白說道:「生活所迫,我能理解。鬍子,跟著我吧,我讓你站著賺錢!」

胡亮笑了笑,這次的笑意發自肺腑,「白哥,我當然得跟著你了,現在你是我的大老闆啊!」

回到天昱礦業,胡亮開車回萊縣。

到了家,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燙了一壺酒,老婆圍著圍裙還在廚房忙乎,一對雙胞胎閨女在沙發上看電視。

「爸爸,爸爸!」

倆閨女見到爸爸回來,跳下沙發跑過去。

胡亮蹲下張開雙臂,一邊一個抱起,輪流親著。

「好大的煙味!」老大一臉嫌棄的說道。

「我覺得還好啊!」老二很狗腿似的說道。

胡亮放下閨女,趕忙去衛生間洗手刷牙。

最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回到家裡,跟倆閨女打打鬧鬧說說笑笑。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完全忘記現實中的煩惱。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不是這個社會的孫子,他只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一個女人的男人。

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們,為了這個家!

吃過飯,胡亮陪著倆閨女看電視,老婆端來洗腳盆給他洗腳。

「今天累不累?」女人說道。

胡亮笑道:「不累!」

女人說道:「你就沒有說累的時候。」

其實她最清楚,自家男人天天都那麼累。

胡亮咧嘴嘿嘿一笑。

哄完兩個孩子睡覺,夫妻倆躺在床上。

看著天花板,胡亮說道:「媳婦兒,我可能要發達了!」

女人正在犯困,迷糊著說道:「你說夢話呢嗎?」

胡亮很得意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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