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前幾日癲狂瘋魔的狀態,這樣淡漠冷靜的燕雲霄,讓宋星師更害怕了幾分。

很難想像,這樣平靜的面貌之下,究竟壓抑著何等洶湧的情緒。

宋星師面露難色,最終決定向燕雲霄坦白。

他要讓燕雲霄認清眼前的局勢,更要給燕雲霄的內心留一絲可查的精神依託。

遂沉聲道,「那夜之後,我已經派人去山下探查過了,沒有找到她的.任何痕跡。」

燕雲霄漆黑的睫毛不由輕顫了一下,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他緩緩站起身,身形輕晃了兩下,背上的兩個刀口一陣牽拉,使的肌肉發出撕扯般的痛感。

這樣的痛,他卻渾然不覺。

看樣子,像是要義無反顧的折返,去找蘇九兒。

宋星師盯了他半晌,只好艱難的說了一句。

「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她應該是安全離開那個地方了。」

「黑市裡有消息傳來,那裡可能有她的消息。」

這兩句話,從他喉嚨里吐出,讓宋星師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嗓子裡,如灌了鉛一般乾澀。

他緊張的捏緊了拳頭,臉部線條都繃緊了幾分。

然後看見燕雲霄邁出的步伐停住,緩緩地轉身看向了他。

宋星師強做鎮定,緩緩鬆開了握拳的手。

這兩句話,真假參半。

沒有找到蘇九兒的屍體是真,她確實還有生還的可能。

但是後面一句,宋星師說謊了。

他知道,必須給燕雲霄一點希望,才能支撐著他離開這裡。

黑市是最好的藉口。

黑市裡魚龍混雜,可以給他們前往咔爾城起到很好的掩護作用。

這樣的話,他們在黑市也可以一邊探聽蘇九兒的消息。

畢竟已經過去五天了,並沒有聽到岐王抓捕到什麼人的消息,竟州城外的山腳下也沒有蘇九兒的屍體。

其餘的,就要看她的命數了。

「黑市.」

燕雲霄喃喃,目光深深的盯著宋星師的眸子,企圖從他的眼神里看出話里的真假。

宋星師被他看的莫名緊張,也許他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一切。

然而燕雲霄卻忽然收回了眼神,看向了別處。

他不想看透一切。

他寧願相信,宋星師說的是真話,寧願相信蘇九兒還活著,還在黑市裡等著自己去找她。

漆黑寂靜的破廟中,一種莫名的哀涼瀰漫著。

話中的真假,不言而喻,但是誰都沒有拆穿。

好一會兒才聽見燕雲霄輕幽的沙啞聲。

「明天,我們就潛入黑市。」

聲音那麼淡,淡的縹緲,像冷夜中的風,沒有地方可以支撐它歇腳。

話音一落,它就散的無影無蹤。

他的回應,是對現狀無能為力的被迫妥協。

宋星師看著他的繃直的背脊漸漸彎下,這樣的窘迫比他們在岐王的手下竄逃更要狼狽幾分。

他先前一直對燕雲霄,亦或者是說對蘇九兒有些不滿。

因為他不能理解一個蘇九兒,如何能與他們籌劃了多年的大業相較重。

但是那夜墜崖之時,蘇九兒的眼神依舊堅定無懼,這樣直面命運的勇氣,讓宋星師的內心有幾分動盪。

他有些,佩服起蘇九兒了。

也嘗試去說服自己,也許這個女子對燕雲霄來說,真的有著不可代替的意義。

此夜再無他話,燕雲霄破天荒的沒有再失控,只是靜靜地由宋星師給他處理傷口,那雙漆黑的眸子看著破廟的一角,裡面盛滿了寂寞與痛苦。

-

「黑市」是一個很抽象的稱呼。

因為他不是一個具體的地方。

但凡所有有「黑市交易」存在的地方,都可以稱之為黑市交易。

有時這樣的交易就存在於眾目睽睽的大街上,有時候又隱晦的存在於一些酒樓酒館,亦或是賭場的黑暗處。

具體以什麼途徑進行交易,取決於「交易貨物」的內容以及價值。

無所事事的日子裡,時間十分的難熬,但經管如此,日子還是一晃就過去了。

又是三天。

蘇九兒在狹小逼仄的貨箱裡一共被拉出來放風過八次,每一次都是黃昏時分。

八次出來看到的地點都不同,但不變的是地境的偏僻與荒蕪。

甚至連高樓亦或者是高山,分叉口這樣標誌性的參照物都沒有。

所以蘇九兒也無從得知自己上了這「賊車」究竟是到哪裡了。

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在這輛「賊車」上,相對來說,還是十分的安全。

貨箱裡另外三個妮子骨瘦如柴,面色骯髒如土灰色,身形比蘇九兒小上許多。

蘇九兒晚上在車箱裡偷偷摸摸給自己扎針疏脈,身上傷疤看起來猙獰嚴重,實際上底子已經好了許多,就是天天啃那又硬又黑的饃饃,沒什麼營養調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和這幾個「貨物」差不多,她又在箱壁上摸摸蹭蹭,在臉上脖子上,甚至胳膊上都擦了一層黢黑的陳灰,面對趕車的麻子和胖子時,便躲躲閃閃,和那三個妮子擠在一塊。

有好幾回,麻子都看著她發愣。

他總覺得這個撿來的「貨物」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怎麼醒來之後不哭也不鬧?

難道真的和胖子說的那樣,從山上摔下來摔壞腦子了?

再看一眼,蘇九兒又眼神閃躲的埋頭不語,好像真的一副傻了的樣子,麻子便也不再追究。

最近風聲不好,街上的官兵實在是太多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

他還是先把手上這幾個貨賣出去再說,別到時候砸在手上,那真是虧本的買賣。

天色漸暗,放風結束。

麻子又罵罵咧咧的將這「幾個貨物」趕進貨箱裡,一邊對胖子抱怨道,「真是他娘的時機不好,怎麼偏我們干這一票,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呢?」

「你說最近街上那些官兵到底是在查什麼?」

胖子支吾一聲,「朝廷里應該是在找什麼人吧?管他呢,應該跟我們這一茬的關係不大,就是弄得我們有些不方便。」

「反正過兩天就進城了,到時候將手裡貨物一轉,就沒我們什麼事兒了,也是晦氣,這一票我是不想乾了。」

麻子附和,又罵了一句,粗魯的將貨箱給封上了。

漆黑的箱子裡,蘇九兒睫毛一顫。

要進城了?貨物轉手?難道她就要在這裡被賣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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