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十月初七,時間已入深秋,雖然未到冬至,但頭頂的太陽就像是年過四十的中年一樣——外強中乾!

然而,就在這一枚近乎於擺設似的太陽下,有數十個穿著粗布衣裳的信徒跪倒在地上,連連叩首。就在這瀕臨早冬的上午,汗水不住的從他們的額頭,後腦滋生,順著皮膚滑落,或是滴到地上,或是順著毛孔跟皮膚向那些溝溝壑壑的地方流淌。

眼睛,鼻子,下巴

汗水划過汗毛時刺癢,以及鹽分深入雙眼時的刺痛都讓人心欲抓狂。

可卻沒有一個人敢伸手擦拭。

就連扎著兩個沖天辮,人嫌狗棄的幼童也縮在自家父母的懷裡,一邊伸手抓緊父母的衣襟,一邊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看向廟宇正殿里的神像。

平日裡慈眉善目面含微笑的神像,此時正擺動著那兩顆黑玉篆刻的眼珠,不住的打量著四周,臉龐之上半是好奇半是審視。

披在身上,幾乎將整個神像身軀遮蔽的紅袍,正向外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只是籠罩在神像表面的一層光芒卻將整個大殿都照耀的白熾,明媚可惜沒等孩童繼續抬眼觀望,似乎察覺到什麼的農夫父母便果斷伸手將孩子的腦袋按在懷裡,隨後叩首的動作更真誠了幾分。

腦袋撞在被夯實的土地上,發出砰砰的沉悶聲響。

幾十人趴在地上默契而整齊叩首祈求神靈原諒的場面,並不罕見,況且這裡是初宋,這就更不足為奇了。

不提大宋法統的正統性。

自九州子民從盛唐美夢中被喚醒之後,短短的六七十年間,中原接連出現了五個更替輪轉的王朝,而放眼整個九州更是有十數個割據政權在此期間興起。

涉及整個九州的亂局,戰火綿延,民不聊生但對那些牛鬼蛇神而言,如此亂世,卻恰恰是最適宜它們出現成長的溫床。

各種民間法教,民俗信仰在此滋生,流傳鄉里。

五穀豐登,雨雪霜晴,結婚生子,官運亨通.各種神靈,只有你想不到,沒有這些民俗信仰做不到。

當然,這是那些信徒,道長宣揚的,至於能否真的做到,這並不重要,只要能賺到香火信仰便是了,更何況哪怕是那些所謂的正神都很少有有求必應的存在,要求一個民俗信仰有求必應?

當然,純粹的招搖撞騙剛開始還行,哪怕村民們再怎麼愚昧,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露餡的一天,只不過絕大部分能的民俗信仰並不會讓事情發生到那一步,哪怕沒有相應的權柄,它們也有解決的辦法。

想升官的,簡單,往縣裡使點銀子,給個讀書人或小吏的身份又有何難。

想發財的,地下藏匿的被人遺忘的金銀多的是,再不濟還有那麼多的古墓。

至於生子的那更簡單了,你種子不行,但老爺這兒種子優良咳,咱是說,將你家娘子留在廟裡,沐浴齋戒七日之後回家運動一番,自然會結出豐碩的果實。

當然老爺幫了這麼大忙,出了這麼多力,事後還願的時候多給些供奉也是應該的吧?

而民俗信仰之中大多都是牛鬼蛇神轉變而來,能更改本性控制自我的終歸是少數,更別說這其中的絕大部分本來就是抱著享樂的想法來的,功德跟入編並不在它們的考慮之中。

想完成它們的還願,了結這份因果可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不像正神,一點點瓜果,三柱清香就能輕易打發,除非是真正的家底殷實亦或是一村一鎮的大事才會用上三牲這樣的高品格祭品。

在祭拜這些民俗神的時候,三牲是基礎,金銀也不嫌沉手,要是有點別的鮮活吃食那就更不錯了.短暫的圓夢之後,更多的是家破人亡,亦或是被圈養起來,時不時的就開刀放血。

當然,流竄鄉里的妖魔詭怪跟新冒出來的民俗信仰終歸是小打小鬧,有那些實力強橫的,甚至會直接盯上那些供奉著正神的寺廟,行鳩占鵲巢之事。

這種存在,連山神土地都得聽從調遣,當地的三教子弟對對方的存在都得裝聾作啞。

除非當事神反應過來,否則基本沒什麼整治的辦法,只能聽天由命,若是個脾性好的尚且還行,但如果本就是凶神惡煞的玩意,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畢竟不說故土難離,就算是逃出家鄉,外邊也沒什麼好地方,不是戰火綿延,就是匪盜橫行,哪怕躲過了人禍還有妖魔詭怪呢,與其意外暴斃不如乖乖的待在家裡,畢竟這麼多人呢,總不至於倒霉到自家輪到前面吧?

至於官府老爺們能派上什麼用場,指望他們幫忙那是異想天開,不拉著伱去廟裡湊人數當祭品就已經是幸運的了。

眼前的廟宇里,供奉的威武聖佑靈王,雖說是出現於前朝盛唐時期,入了天庭花名冊的正神。

但誰又能保證,眼前駐在神像里的,正是那位佑靈王本身,而不是別的什麼精怪?

而且大家也不曾想過,這供奉了幾十年都沒什麼反應的佑靈王,還有活過來的時候.

不論如何,總之,磕頭就對了!

禮多人不怪,不管神像里的是什麼玩意兒,先躲過這一遭,日後除非迫不得已,否則這破廟他們是再也不來了!

相比於遭受了無妄之災的普通信眾,那些攔在門外的僕從們才是真正的害怕到瑟瑟發抖,也不是他們不想來點更刺激的,可不做未必會死,做了一定得噶,而且還是死了也絕對不安寧的那種!

心中想著,打了個冷顫,旋即夾緊了下肢,將已經闖到門口的水流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至於殿內跪在蒲團上的兩個讀書人,他們雖然不像普通信眾跟門外的奴僕那樣,害怕到腦子裡只剩下磕頭,但感受到頭頂那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他們也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暗罵,那該死的廟祝究竟忙什麼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廟裡的這些人的期盼張珂是聽不到了。

他只是簡單的掃視了下自己所處的周邊環境,知道了自己開局所處的位置之後,就失去了行動能力。

果然,每次九州副本,別的都可以更改,但開局的CG畫面雖然會遲,但一定會到!

在身軀被束縛之後,張珂整個人就被從神像里拽了出來,飛出了所處的佑靈王廟,來到了高空,在這座並不繁華甚至還有些破舊的縣城裡轉悠了一圈,見識了下宋初的人間煙火之後,筆直的朝著縣衙的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頭頂已經臨近正中點的太陽,正在飛速的向著東方下沉,色彩也逐漸從火紅變成了橘紅之色。

直到清晨,朝日初升的那一刻,出現在縣衙上方的張珂看著幾個身影在衙役的陪伴下跨入了縣衙的正門,隨後在小吏的帶領下走到了一間廂房之中。

「清高道長,您來了!」

話音未落,房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一道人影從中走了出來,面上帶著討好似的微笑:「縣尊大人已經等您好久了,快請進!」

「嗯!」

被稱作清高的道人,發出了一聲悶哼之後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扭轉,目不斜視,背拖著手直接邁步走進了廂房之中。

而對於道人高傲的姿態,這人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揮手驅散了帶路的衙役之後,轉身回到廂房裡,蹲坐在房間的正中央,擺弄著剛剛燃起不久的茶爐。

在他身前,道人跟縣令分坐左右兩側。

前者身穿一套十分破舊,身上打滿了補丁的道袍,跟房間中低調奢華的裝潢格格不入,但對方卻毫不在意,甚至神態之中還有些恣意。

而後者如果不是身處縣衙,又有地上的僕人給其正名的話,粗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從哪兒來的富員外,不光穿著綢緞的外衣,身上還散發著陣陣幽香。

只不過,相比於神態恣意,全然不拿自己當外人的道人,縣令的神色卻十分肅穆,在道人落座之後就迫不及待的開口:「道長,前些時日新皇登基聖旨通傳各州縣。」

「自前朝盛唐崩之後,天下兵災禍亂不斷,死傷者不計其數,於災禍之中妖魔詭怪盛行,又有巫師神漢,反賊假借鬼神之名,行坑蒙拐騙,殘害民眾之舉,官家深感心痛。」

「如今天下初定,官家下旨勒令各州縣官府,兵卒,以及僧道兩教糾結人手掃清當地邪神yin祠,屠戮作亂妖詭,平定謀反賊寇,恢復民生,讓百姓安居樂業!」

「官兵只我一人便可決斷,但城中的佛道兩家就需要靠道長你的支持了.道長?道長?」

坐在實木打造的椅子上,拿起尚且滾燙的茶盞,也不嫌燙嘴直接喝了一口之後,慢悠悠的將茶水咽下,咂咂嘴,隨後再度抬起手來。

一口,又一口。

眼看這傢伙喝起來沒完,此時坐在對面的縣令面色不虞,但卻也不能發作。

新皇上下嘴一碰,搞了這麼一封聖旨,他倒是開心了,卻根本不顧下面州縣的死活。像那些香火旺盛或者毗鄰名山大川,背靠某個佛道山門的州縣還好。

根本不需要擺什麼低姿態,等消息傳到,自然會有道人跟和尚上門主動幫著斬妖除魔。

先皇暴斃,開國君主沒能完成使命就噶了,這事兒雖然不太吉利,但如今登基的官家作為先皇的親兄弟法理上雖然差了點,但本人並不昏庸,大宋統一中原,收復故土並不是句空話。

在如朝日初升般的大宋國運面前,只要不是傻的,就知道該如何選擇,哪怕不準備入市當國師這條路,跟當前朝廷交好總歸不是件壞事。

不過是伐山破廟,斬妖除魔罷了,本就是他們的老本行,如今迎合聖旨又有好處拿何樂而不為。

更何況一旁還有牛鼻子/禿驢虎視眈眈

但縣令所在的縣城,周邊並沒有名山大川,縣城裡也沒有香火過於旺盛的寺廟,因為毗鄰契丹邊界的緣故更是沒有和尚駐守。

整個縣城裡,刨除掉那些學了兩下三腳貓功夫的民間法師之外,能派的上用場的也就是面前的清高道人跟他的弟子們。

值得一提的是,縣城裡,除了土地之外,唯一一座供奉「正神」的寺廟,正是清高道人所在的佑靈王廟。

雖然,面前這狡猾的老道士,不會做出違抗聖旨的蠢事,但全縣力量全繫於一人之手,投鼠忌器之下,縣令也拿不出什麼強硬的姿態。

跟清高道人拉扯了一陣,喝了足足三碗茶水,直到肚子都變的鼓鼓囊囊之後,縣令的承受力也達到了極限。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道人語氣悠閒,慢悠悠的道:

「不是老道不開口,咱們這裡的情況,縣尊大人你能不清楚嗎?因為毗鄰我大宋跟契丹邊界的緣故經常會遭到戰火波及,整個縣城算上僕役也才堪堪過萬人煙稀少,又窮困潦倒,還危險自然沒什麼人能看得上。」

「邪神yin祠沒有,反賊也沒有,妖魔詭怪倒是不少,可僅憑老道跟那幾個弟子能幹嘛?清繳妖魔?別到時候一個滑倒,成了送上門的肥肉。」

「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到時候欽差下來,本官一事無成,拿不出成績,那豈不是平白丟了這頂烏紗帽?」看到清高開口,縣令心中鬆了一口氣,但對方的話語卻讓他很是不暢:「本官落水,你也別想好過!」

「你們師徒偷竊神靈香火飼養邪物的事還沒跟你們算帳呢,若是本官上報,就算朝廷不追究,道門各大支脈也得派人來剷除」

「縣尊大人慎言,老道可沒有飼養邪物,那是道門兵馬,正規的靈將!」

還沒等到縣令說完,面色突變的清高老道就立馬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急切的開口道:

「再說了,道士的事,那能叫偷嗎?那是借,是借!佑靈王老爺常年不降臨此地,貧道不過是為了防止有邪靈精怪竊據神像,借用了點香火錢來飼養兵馬禦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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