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行轅門口。

火把熊熊。

駙馬都尉鞏永固,欽差御史馬嘉植,東宮田守信,加上丁魁楚和張元輔,列隊迎接太子。

汪思誠的揚州兵和田茂才的江防兵分列兩邊,汪思誠氣勢高昂,田茂才卻是垂頭喪氣,膽戰心驚,只恐太子到來之後,會拿他問罪。

聚集在行轅門口的鹽商家屬和親近,此時已經一個不見,整個揚州城都安靜了許多,四個城門街道和幾條繁華大街看不到一人,只有持槍的官軍,舉著火把,沿街往來巡邏。

但在街邊的百姓家中和閣樓之上,卻有一雙雙的眼睛躲在門縫之後,偷偷向外觀望,他們都想知道,當今大明皇太子究竟長的什麼樣?又是何等的氣勢?

「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

隨即熊熊火把照亮了街道。

火把光亮之中,清楚看見一隊挎長弓、帶短銃、打著三角祥雲旗的鐵甲騎兵在街頭出現,不同於揚州百姓經常看到的本地騎兵,這些北方騎兵尤其高大,雖然長途跋涉,好像很是疲憊,但卻掩不住他們身上的精悍和威嚴之氣。

「祥雲旗,是武襄左衛,太子的衛隊!」

門縫後,有見多識廣之人,忍不住悄聲喊了出來。

「果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到咱這,這可是幾百年沒有的大事啊。」

……

馬蹄踩踏青石街面的清脆聲中,更多的武襄左衛和北方騎兵,出現在街道上。

「來了!」

行轅門口,見武襄左衛出現,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第一隊一百人的武襄左衛到達行轅門口之後,迅速下馬,領頭的百總向鞏永固抱拳行禮,然後指揮部下,往左右兩邊街道展開,對行轅形成拱衛。第二隊武襄左衛在行轅門口警戒,最後是第三隊,也是兵馬最多、旗幟也最多的一隊,兵器寒光和高頭大馬之中,象徵太子身份的十二面旗幟清楚可見。

到達行轅門口,騎隊左右一分,閃出中間的幾個人來。

幾個全身甲冑的將領,護衛著一個銀盔銀甲、罩白色戰袍、銀盔上繫著孝帶的少年人。

正是當朝太子。

行轅門前的眾人,全都都跪了下去,齊聲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鞏永固和田守信都帶著激動,也有一些慚愧,幸虧太子殿下來了,不然他們兩人的差事,還真有可能就辦砸了。

火把光亮之中,朱慈烺徐徐掃視跪在地下的幾人。火光照著他的臉,他風塵僕僕,臉色有些疲憊,但目光卻依然清澈而堅定——雖然是剛到,但對揚州的局勢,眼前的幾人,他卻都已經洞若觀火,而目光一掃之間,也已經註定了某些人的命運。

跟在太子身邊,披了一件皮甲、戴著黑帽的隨侍太監唐亮說道:「起~~」

「謝殿下。」

眾人起身。

朱慈烺踩著下馬石下馬。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之下,進入欽差行轅。

眾人跟入,心情各不相同。

很快,得到消息的揚州各級官員都地涌到了欽差行轅門口——亂民聚集行轅門前之時不見他們,一個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現在卻紛紛要來覲見太子了。

噠噠噠噠……

官員等待之中,馬蹄聲急促,一隊精騎兵忽然又來到,火把光亮之下,看見領頭的那一位將領四十歲左右,虯髯鬍須,馬鞍上掛著長刀,身子壯實的像是一座鐵塔,身後的親兵舉著一面戰旗,上寫:都督同知保定總兵虎。

原來是虎大威。

去年入塞之戰,虎大威率領麾下騎兵渡海攻擊,建立功勳,班師回朝之後,因為修整補充,所以沒有跟隨吳甡南下平賊,原本,虎大威已經得到了命令,準備前往湖廣助戰,但剛要啟程,吳甡殉國的消息就傳來。

聞訊,虎大威捶胸頓足,痛不欲生,他本是吳甡擔任山西巡撫時,在軍中提拔起來的,若非吳甡,他現在說不定還是一個小游擊呢。這份情誼,虎大威始終銘記,視吳甡為「恩」,原想著此番到湖廣,一定要助吳甡平賊,以報恩德,想不到吳甡竟然是去了……

太子平定湖廣,虎大威主動請纓,將他麾下的一千五百騎兵全部帶來,誓死為吳部堂報仇。

「是保定總兵虎大威……」

等待的官員中,有人小聲道。

虎大威翻身下馬,甩了馬鞭,急匆匆地進入行轅。

原來,太子憂心大軍的糧餉和長江防務,大軍到了開封之後,就將軍中事務暫時交給陳奇瑜,大軍繼續向湖廣,他則是離開大軍,快馬加鞭,急急往揚州而來,除了護衛的武襄左衛,以及虎大威的一千五百名保定騎兵之外,張名振和張家玉也率領三百名京營步兵,一路騎馬跟隨。

從開封走歸德,經徐州,往揚州而來,一共一千三百里,兩千多人,足足走了十六天,今日終於是趕到了揚州。

人困馬乏,但卻沒有人敢說苦,因為一國儲君,堂堂太子殿下也和他們一樣,一路騎馬奔馳,一日也沒有落下,太子都不說苦累,何人敢說?

進城之後,太子擔心汪思誠的人控制不住揚州,於是令虎大威帶兵協助,現在揚州全城安定,虎大威趕回行轅復命。

……

行轅正堂。

太子朱慈烺簡單洗漱,換了一身素白常服,戴善翼冠,披孝帶,於堂中端坐。

鞏永固,田守信和馬嘉植三人正在向他彙報揚州查弊和鹽商募款的情況。

堂前台階下,武襄左衛宗俊泰,京營守備張名振,參贊張家玉正等待。

另一邊則是丁魁楚和張元輔。

和張家玉等人的氣定神閒不同,丁魁楚和張元輔心虛忐忑,火把光亮之下,兩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大堂上,朱慈烺已經瞭然於胸,於是說道:「令他們都進來吧。」

「是。」

行轅大門打開,等候在行轅門口的揚州官員魚貫而入,覲見太子。覲見完畢,於大堂兩邊肅立。接著,揚州八大鹽商被押了上來,跪在堂前的空地上——被囚禁審訊了四五天,八人都是憔悴,虛弱不堪,雖然沒有受刑,但受到的心理煎熬卻著實不小,尤其是今日,當聽到外面震天的抗議聲之時,他們都精神大振,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脫睏了,但隨後而來的消息,卻讓他們都傻了眼。

太子殿下居然來了。

雖然沒有見過太子,但他們卻都聽聞過太子在京師的霹靂手段,尤其是撫軍京營,一百殺一,接著又在張家口抄了八大晉商,令繁華百年的張家口晉商,瞬間變成階下囚、刀下鬼的事跡。

啊呀,這一來,背地裡的那些靠山,怕是都不管用了。

此時他們跪在地上,一個個抖的像是風中的蒲公英,但也有一兩個膽大的,悄悄抬起頭,向大堂偷望,想知道大明皇太子,長的究竟是何等模樣?真是天顏難犯嗎?

不唯鹽商,在場的官員也都是忐忑,同在揚州為官,他們多多少少都是拿過鹽商好處的,如果鹽商挺不住,把他們抖了出來,太子又一向嚴厲,那他們可就沒有好了……

「張元輔!」

靜寂等待之中,穿緋袍,帶黑帽的田守信大踏步的從堂中走出來,在堂前站定,目光看向揚州監鹽太監張元輔。

張元輔急忙出列。

「現在我代太子殿下問話,希望你能如實回答!」田守信肅然。

「必不敢隱瞞。」張元輔眉眼急跳,心驚膽戰——這麼多人,為什麼要先挑我?難道是掌握了我什麼?

「殿下問你,你到揚州兩年,收了鹽商多少賄賂,今日鹽商在外面聚眾鬧事,你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張元輔大驚,急忙跪下:「冤枉啊,奴婢絕沒有收受賄賂,對奸商們聚眾鬧事,更是毫不知情啊……」

「那你看這是什麼?」

田守信從袖中取出兩張紙,遞了過去。

張元輔上前接住,只看了兩眼,就臉色大變,上面記載的,是他幾次收受鹽商賄賂的事件,從時間到地點,都寫的清楚,其中還包括一處鹽商送給他的秘密豪宅……不等看完,張元輔就嚇的又跪回地上:「冤枉啊,太子殿下明鑑,這是有人陷害奴婢啊!」

「還敢狡辯?」田守信冷冷,一揮手:「帶上來!」

兩個張元輔身邊的小太監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被押了上來,三人在堂前跪倒,一起哭喊:「殿下饒命啊,都是張公公的意思,奴婢等只是奉命行事啊……」

張元輔癱在了地上。

他是宮裡的人,沒有官員敢輕易動他和他身邊的人,但太子除外,不要說他身邊的兩個小太監,就是現在將他立斃杖下,也沒有人敢為他多說一句。

這兩個小太監是他的親信,幾乎知道他所有的事情,管家則是被他派去給誠意伯劉孔昭送信的人,這三人被抓到,意味著他所作的事情,都已經被太子殿下知道了。

「張元輔,你還有何話說?」田守信喝問。

「饒命,殿下饒命啊~~」

張元輔呆愣了半晌,迅速磕頭求饒,他知道,頑抗是沒有意義的,太子不比文臣,處置他不會有任何顧忌,相反,太子處置文臣,反倒是會有一些顧忌的。

田守信厭惡的看他:「拖下去!」

張元輔連同他手下的三個人,都被拖到了旁邊的偏院。隨即就聽見慘叫聲傳出,原來,隔壁偏院是臨時審訊處,張元輔一被帶入,立刻就被嚴刑拷打——張元輔是宮中的人,也就是太子親臨,否則絕沒有人敢對他用刑的。

聽到張元輔的慘叫,在場所有官員都變了臉色,鹽商們更是哆嗦了起來。

張元輔是監鹽太監,知道太多事情了,如果張元輔全說了,在場的人。誰也跑不了。如果是面對欽差,他們還可以抱團頑抗,但面對太子,他們卻都得掂量掂量——太子代天巡狩,掌生殺之權,可不是有所顧忌的欽差能比的。

很快,一名錦衣衛就捧著張元輔的口供,快步進到大堂:「殿下,張元輔已經全招了。」

站在堂外的揚州官員聽到之後,一個個臉色發白,丁魁楚已經在抬袖擦汗了——今日之事,乃是他和張元輔謀劃的,如果張元輔全說了,他豈能有跑?

腳步聲響,田守信再一次出現在堂前,卻沒有點名丁魁楚,而是看向跪在堂前的八大鹽商,高聲:「張元輔已經招供了,你們八人還想要頑抗嗎?」

短暫靜寂了一下,八大鹽商一起呼喊起來:「草民願招,草民願招~~草民等是被張元輔脅迫,不得不如此啊。」

太子駕臨,張元輔被拿,就算南京的勛貴和京師的靠山,怕是也不敢出手了,對於欽差先前所掌握的問題,他們現在除了老實交代,好像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帶下去!」

八大鹽商都被帶下,同樣進到偏院被審訊。

現場又靜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除了火把的噼啪聲,現場再無任何聲息,揚州大大小小的官員,從鹽官到縣官,一個個如坐針氈。

錦衣衛進進出出,不斷將鹽商的口供,送到太子殿下面前。

每送一份,丁魁楚的臉色就白一分。

半個時辰後,田守信又走了出來,手裡捧著兩疊口供,目光冷冷一掃:「兩淮鹽運,丁魁楚!」

「下官在。」丁魁楚一哆嗦,但還是強自鎮定的站出。

「咱家代太子殿下問話,希望你如實回答。」和剛才一樣,田守信依然是代太子問話。

「是。」丁魁楚的額頭。已經是冷汗涔涔,張元輔儼然就是他的前車之鑑。

「殿下問你,張元輔說,今日鹽商在外面聚眾鬧事,是你幕後策劃指使,他給誠意伯寫信,調走汪思誠,也是你慫恿的,平常八大鹽商送孝敬銀子,更是給的你多,給的他少,是這樣麼?」田守信冷冷問。

噗通。

丁魁楚跪下來,哭嚎道:「臣冤枉啊,奸商鬧事,臣一無所知,給誠意伯寫信,更是無子虛烏有,一切都是張元輔……至於銀子,臣的確是收過一些,但絕不是受賄。」

有些事可以認,有些事,卻決不能認,不然將永世不得翻身。

太子殿下是代天巡狩的身份,尊貴無比,權力極大,但他是朝廷正三品的官員,照慣例,太子殿下是不能直接處置他的,只能將他免職,交付京師,由刑部和大理寺審理,只要到了京里,事情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因此他打定主意,小錯可以擔下,但大罪卻一定要都推到張元輔的頭上,如此,才有可能僥倖過關。

但他想的太容易了……

————感謝「書友160823233155177」和「靈犀009、千載不變777」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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