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江州。

時隔多年,張耀重回故地。

二十年行走天下間,他很少回到江州,有意的避開了這個地方,免得被撞破身份。

直到這一次:

前去雲州等候鎮南王府的老仙家壽元耗盡,說不定要一等數十年,他就稍微繞了點路,順道來了江州。

「變化真是夠大的……」

張耀騎著馬,在青石官道上晃蕩著,心中還有些唏噓。

他剛剛從江都離開,只是這一次沒有坐船去白河城,而是走陸路回常平。

江都的變化很大。

他還記得數十年前,江都是三大勢力鼎足而立,互相制衡、共保江都。

曾經的四郡節度使石勇、後來的占據北邊四郡的節度使霍巒山,都忌憚這樣的格局,遲遲不敢對江都動手。

可二十年風雲激盪,一切都變了——

漕幫的李宵風期望落空,至死都沒有培養出一位新的宗師,導致後繼無人、缺乏宗師坐鎮的漕幫,遭到官府、商盟聯手的狠辣打壓。

最終的結局,是李家全族盡數被誅滅,漕幫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可還沒等本地世家、商盟高興幾年,天下局勢風雲突變,北方的平涼王大軍來了。

江都的掌控者們,本來還想依靠大江天險,暫時擋住平涼王的兵鋒,想謀求更大的籌碼來和平涼王談判。

可惜,他們的下場和北方七州的那些人一樣。

一夜之間,江都世家的老宗師、商盟供奉的新宗師,盡數離奇身死,各大高層也在同一時間死傷慘重,近乎全滅。

江都的秩序在一夜之間崩潰了,混亂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月,直到平涼王的大軍兵臨城下,江都開城門而降。

「漕幫、世家、商盟,竟沒有一個贏家,都是輸家!」

「二十年前,誰又能想到這一切呢?」

張耀回想起這一切,也只能感嘆一聲世事無常。

…………

半月之後。

江州南部,常平城。

時隔近五十年,張耀重歸故里。

他刻意更改了容貌,變成四十多的中年模樣,帶著一絲感慨,打量著常平城內的景象。

五十年過去了。

當年的名聲,早就雨打風吹去,恐怕也沒幾個人,還記得曾經的張耀了。

「金鼎武館……」

張耀來到熟悉的地點,欣慰的發現金鼎武館還在。

他抬起頭,甚至能辨認出還是當年的那塊匾額,只是又重新刷過不止一遍紅漆。

「嗯?」

他忽的皺了皺眉,發現了一點不和諧的地方。

當年的匾額,他記得師父周安講過,是開館之時,請了一位書法大師提筆,又花重金打造,「金鼎武館」這四個字是鎏金的,用了足足二十兩黃金。

可如今,匾額上的金子早就被刮的乾乾淨淨,只剩下紅色漆面。

「……武館還是落魄了。」

張耀沉默了一會,才發現武館連守門的弟子都沒有了。

他走進武館之中,看到曾經寬闊大氣的演武場上,不少石板破損,雜草從縫隙中冒出來,顯得有些荒廢。

十幾個半大少年,正在一位青年的帶領下,一招一式的演練著架勢,伴隨著口中呼喝。

但他們的動作極不標準,好幾個只是勉強擺個樣子,口中呼喝也顯的此起彼伏,極不齊整。

那青年對此有些無奈,只能盡力的糾正,但效果並不好。

「嗯?」

青年注意到了張耀,走了過來,詢問道:

「您是哪位?有事?」

張耀打量了他幾眼,發現他眉眼有些陌生,於是詢問道:

「孟宗偉和周紅袖,還在嗎?」

青年怔了一下,才開口答道:

「我外公十幾年前就過世了,外婆也走了七八年了。」

聽到這個答案,張耀嘆了口氣,卻也不怎麼意外。

孟宗偉比他大十二歲,活到如今該有八十多了,但他練的是外家功夫,很難活到這麼大歲數。

周紅袖也一樣,同樣練了紅雲武館的真傳,壽數也不長久。

「這麼說,周彤是你的母親?那她總還在吧?」

張耀開口又問了一句。

「嗯?!」

青年的眉頭皺起,眼中露出一絲警惕,語氣也多出了一絲不客氣:

「敢問閣下是何人?一上來就打聽我的家事,這恐怕不好吧?」

「小子,你多慮了。」

張耀笑了笑,開口道:「我是你的長輩,孟宗偉是我師兄,我叫張耀。」

「你如果不知道,和你母親去說說,她肯定知道。」

「張耀……」

青年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好像有點印象,但印象非常模糊。

「那你等等,我去問問我母親。」

他顯然不怎麼相信張耀的說辭,轉身就匆匆離開了前院。

「這小子不會是去拿兵器了吧?」

張耀猜出了他的警惕心思,不禁啞然失笑。

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青年的修為不過是金鼎功大成,發揮不出多少大金剛拳的威力。

在這個階段,想要和人動手,要麼身披甲冑,要麼就得拿一桿兵器。

片刻後:

那青年還真提著一桿長槍回來了,旁邊還跟著一位五十多歲,面色滄桑、身形遲緩的老婦人。

「娘親,就是他自稱張耀,說是外公的師弟。」

青年小聲說著,神色中仍舊充滿了戒備。

「張耀……張叔父?不可能!」

老婦人瞅了他幾眼,連連搖頭,聲音有些沙啞:

「你外公外婆說過,你張叔爺幾十年前就離開了常平,真要活到現在,也該有七十多了。」

「這人八成是個騙子,別是上門來訛咱們的……」

「騙子?」

張耀看著那老婦人,忽的哈哈一笑,道:

「彤彤,你的右咯吱窩附近,有一塊胎記,像是半邊烏雲被啃了一口,是不是?」

「你?!」

老婦人聞言,頓時一副見了鬼般的表情,下意識的退了兩步:

「你怎麼知道……不對,你究竟是誰?」

這可是她的私密,除了爹娘和丈夫之外,連兒子都不知道,這人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哈哈哈……」

張耀放聲大笑:「你個小丫頭片子,我當年親自抱過你,我當然知道。」

「你當時才一兩歲大,還喜歡賴在我身上不肯走,現在當然是記不得了。」

老婦人頓時傻了眼,一旁的青年也蒙了。

「你……」

周彤遲疑了半天,仔細打量著張耀,才將信將疑的問道:

「你真是張叔父,可你怎麼會這麼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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