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下起了火雨。

地面上,熔岩噴薄而出。

胡躍峰感覺到他的身體往上方,往遠處飄去。

他扭過頭。

白色神像看著他。

他想要把他送回去。

「不要!走!你走!不要管我!」胡躍峰對著神像大聲吼著。憤怒後悔怨恨不甘絕望……種種情緒扭曲在他的臉上,猙獰可怖。

神像的眼睛中流下了最後一滴血淚。

「放開我,你走……」

姜游拉了一下挎包的帶子,右手握著劍柄,拖著軟劍向前方走去。

軟劍划過的地方,火星四濺。

走過山峰,踏上虛空。

他一步一步沉穩地向前走著。

看到胡躍峰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之外後,神像轉過身。

姜游的身體重心稍稍地下沉,膝蓋微屈,軟劍向前揮出,黑色的弧光閃過,劃在神像的胸部上。

神像從中部斷開了。

上半身倒下了,跌落,碎裂……

突然,它的身體中,噴湧出了濃黑腥臭的液體,液體扭曲成各種可怖的形態。姜游在裡面看到了無數張人臉,每一張臉的表情都是扭曲的驚恐的。這無數張臉,劈頭蓋臉地向姜游涌去。

姜游沒有動。

他站的很直。

鬼臉距離他的身體還有一寸的時候——

刺目的熱浪從雲層中傾瀉而下,吞噬了鬼臉,一束紅色的光從中中射出,射向了神像殘留的下半身。

胡躍峰伸出手,他試圖去抓住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一直拖著他的力量消失了。

他向下墜去。

墜入了一個光束螺旋旋轉的通道中。

他閉上眼睛。

回到燕京後……

突然,他感覺到身體停住了,接著,一隻手伸入了通道之中,將他拉了出去,他看到了一張帶著黑框眼鏡的短圓臉,額頭上布滿了汗珠,笑的很和善。

姜游把他拉了出來後,喘著氣坐到了地上,他凝視著那一束光,說:「很好看吧?」

胡躍峰勉力半坐了起來,他咳嗽了幾聲後說:「你殺了我吧。」

「再不看,你就見不到你弟弟最後一面了。」

聞言,胡躍峰抬起頭。

他看到了紅色的光中有一個人,和他有著一樣的五官,一樣的……

他要過去。

他發現他的身體沒法動了。

他看著光中的人,不斷的變淺,變小,變成嬰兒的模樣,最後徹底消失……

他聽到了他的喉嚨中發出了嘶啞的斷斷續續的聲音。

姜游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起上路吧。」

「他原本可以走了,他哪裡都可以去的,他……」

「這個對不住了,我得找到路回去,有人在等我呢。」

淚水落下了,還未落到地上便被蒸發了。

胡躍峰抬頭,看著紅色的光肆意地流淌在天地之間。

他說:「送我走吧。」

「好。」

胡躍峰的身體開始消散,從手腳開始,再是軀幹,脖子,最後是頭。

他一直看著他弟弟消失的方向。

風吹過。

塵土揚起。

姜游站了起來。

他等了一會兒,一個小小的人從遠處向他走來,走的不太穩,搖搖晃晃的。

他走到姜游面前。

臉上帶著傷,沾著泥。

他抬起頭。

姜游向前走了一步,然後,把他抱了起來。

……

莊澤坤帶著管諾順著蛛絲的指引在黃沙中向前走著。

蛛絲,消失了。

黃沙,也消失了。

莊澤坤抬起頭,他看到一柄木刀橫在他的面前。

他認出了唐不甜,他左右看了看,他看到了孫宇,還有招才,還有插在地上的一截泛著淡金色光的樟樹枝。

「科長,是我。」管諾說。

「我們遇到了姜游,他讓我們順著蛛絲走,結果走到了這裡。」莊澤坤向唐不甜解釋。

唐不甜確認了莊澤坤和管諾的真假後,她收回了木刀。她轉過身,走到樟樹枝邊上坐了下來,閉眼靜靜地吸收著靈力。

莊澤坤扶著管諾也在樹枝變坐下。

「那姜哥呢?他找到薑末了嗎?」孫宇問莊澤坤。

莊澤坤搖了搖頭。

「我們遇到了胡躍峰,」管諾看到唐不甜睜開眼睛向他看去,他繼續向下說:「姜哥幫我們擋住了他。」

「孫修死了。」唐不甜說。

莊澤坤愣了一下,他正要追問,唐不甜再次閉上了眼睛。

莊澤坤猶豫了一下後,也坐下開始吸收靈力。

過了片刻後,他感覺到身周的溫度開始升高了,他睜開眼,看到招才不安地繞著樹枝走來走去。地面震動了一下。天空突然變成了紅色,空氣也變得焦灼了起來。

「我出去看看。」

說著,莊澤坤再次走入了黃沙中,他看到了遠處,地面噴騰著熔岩,紅色的氣浪如瀑布般從天上落下,爆炸聲綿延不停地傳來……

他立刻轉過身,走了回去。

唐不甜也站了起來。

莊澤坤看著唐不甜說:「這片天地開始崩壞了,」他看了一眼樹枝,他說:「我們得想辦法離開。」

「怎麼離開?」唐不甜問。

「借它的力量,」莊澤坤指了指樹枝,「管諾算出生門,我們借它的力量回去。」

他看到了唐不甜眼中的懷疑。

他說:「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等姜游回來。」

地面再一次地晃動了起來。

管諾感覺到額頭上的汗水,一根一根地流淌而下,受傷的肩膀愈發地疼痛,他張開嘴,艱難地呼吸著。

地面也因為高溫開始乾裂。

樹枝上流淌的金色稍稍黯淡了一些。

「來不及了,必須馬上走,」莊澤坤說,他看向管諾:「管諾,你現在可以算卦嗎?」

管諾點了點頭,他摸出了三枚銅錢,正要往上拋的時候,他看到唐不甜站了起來,她用刀尖繞著樹枝畫了一個圓,然後她抱著刀,看著莊澤坤,「姜游,薑末,還沒回來。」

「這裡崩壞後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只要能出去,就有機會……」

「這截樹枝是他的。」唐不甜說。

「進來之前,黃娟和我說,我和胡躍峰是一樣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直到我剛才看到姜游,」莊澤坤審視著唐不甜的表情,他問:「你知道嗎?」

「我聽不懂你的話,你們的話,我一直聽不懂,」唐不甜沒有迴避莊澤坤的視線,「既然聽不懂,那我就不聽,我就只看做了什麼,而不是說了什麼。樹枝是他的。他救了我。他救了你和管諾。這些是他做的事。」

「莊叔,我們等姜哥回來吧。」管諾把銅錢放回了口袋中。

「如果他回不來呢?」

「你不會是假的吧?」孫宇的聲音插了進來,「好像在這種地方,看到聽到都不一定是真的,都是大腦在運用常識試圖解釋這些……」

「誰和你說的?」莊澤坤問。

孫宇想了想,「好像是,我記得是姜哥和我說的,如果回不來,」他很認真地說:「我來之前,科長就告訴我有危險,但是我還是想來,因為我覺得,我雖然是一個普通人,但是,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普通人只能靠你們來保護,自己什麼都不幹的話,」孫宇笑了一下,「既然科長覺得我能出一份力,有一點用處,我就想來。」

「喵!」

招才叫了一聲。

黃沙徹底地散去了。

姜游抱著薑末灰頭土臉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都在啊,那就好,我腳疼死了。」

「胡躍峰呢?」莊澤坤打斷了姜游。

「死了,死前還給我指了條路呢,他人挺好的。」

破裂的天空中落下了一束光,一個通道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們趕緊回去吧,我鼻孔里,嘴裡,全都是灰,我得去泡個湯,讓搓澡師傅從頭到腳的給我狠狠地搓掉一層皮,然後再大吃一頓……」姜遊走到樟樹枝邊上,他伸手,把樹枝拔了出來,根已經長出來了,他隨意地把樹枝往挎包里一扔,然後往通道的方向走去。

他走過唐不甜身邊的時候,他聽到唐不甜低聲說:「神戶牛。」

他笑了起來。

唐不甜,孫宇,招才,管諾和莊澤坤,都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了光束中。

他們被吸進了通道。

姜游牽住了唐不甜的手,她看到整片天地從中間開始爆炸,熔漿四濺,壯觀而瑰麗,而在通道關閉前的那一瞬,一切都靜寂了下來,聲音,還有光,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歸於虛無。

她轉過頭。

身周的光漸漸暗淡下來,她看到了木橋,雨水落在木橋上,兩邊的山,被雨水洗成了翠綠色。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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